《昏然如醉》清蒸十一旦

3、chapter 2

　　江家是南方的大户，祖宅是闹中取静，在北湖的那一带别墅群里。
　　陈菲菲趴在窗口往外开，他们从城东，穿过关山隧道，驶过跨江大桥，经过那些个弯弯曲折，从略微荒僻的四处都是农民房的城郊，一直开到繁华的市中心——商厦林立，店铺琳琅。马路又宽又大，人行道上的男男女女着装入时。随处可见的大牌橱窗，漂亮的模特深邃的眼睛在海报上望着你。金色的银色的闪烁的首饰，在黑色法兰绒衬布上强调着它的贵重。奢侈品包包被端放在玻璃柜台上，被高昂的价格衬托得愈发美丽。

　　但是车子随机就驶入了一条更为幽僻的道路。两面郁郁葱葱都是树木，两边是山，一时间仿佛天地都是绿色的，柏油马路上落着斑驳的树影和光斑。间或能见到几家茶庄酒家的旗号在风中摇曳，大大的太阳伞在场院上撑起来；或者高级的会所，陈菲菲也不知道那是否就是高级会所了，雕梁画栋的亭子在树林间若隐若现：一切都是新奇而神秘的。

　　车子开进了一条山路，保安在门口向他们敬礼。笔挺的黑色制服，笔挺的站姿。往里开，山路多坡，缓慢起伏。陈菲菲以为他们会去山上，但是司机只是一直向腹地里开——江家住的是湖畔。

　　陈菲菲此时回望她的妈妈，侧脸娴静，坐姿端庄。甚至没有向窗外看一眼。

　　陈菲菲的外公是小学的校长，外婆是教育局的主任。再往上追溯，也都是读书人。所以妈妈的娘家在当地是很有声望的，地地道道的书香世家。妈妈上面有一个哥哥，早先年的时候死了，于是外公外婆把对舅舅的冀望全都转移到了妈妈身上。在妈妈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习芭蕾和钢琴。硬笔书法和毛笔字是没有商量要苦练的。外公外婆自费把妈妈送进当地最好的私立小学，托关系进了顶级的初中。妈妈从来都不和同一个镇上的小孩子一起玩闹，她的时间都被用在那些外公外婆所谓的“修养”上。

　　没有人问过妈妈想要做什么。妈妈也没有说过。陈菲菲怀疑她妈妈是否真的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但她妈妈是一个温柔的人。她理解她父母的苦心和初衷，她也不违背她父母的意愿。她也用这种想法来教育自己的孩子。陈菲菲喜欢妈妈的善良。

　　陈菲菲的爸爸是一个年轻的学生，一个年轻的好看的不得志的某著名电影学院的学生。

　　陈菲菲不知道她爸爸的名字，也没有见到过他的照片，只是她自己坚信爸爸是帅气的。妈妈不允许她问。只是有时候她自己又会提起。在她生气菲菲的时候。

　　“你真是像极了你爸爸。”她这样喃喃。好看的脸上带着点迷茫。

　　妈妈和爸爸在一起大概是花尽了她青春时代积蓄的所有叛逆和勇气，外公外婆威胁要和她断绝关系，但是她还是辍学跟着爸爸来到了h市。刚开始的时候妈妈和爸爸过得艰难，但是日子也慢慢好起来了。怀上陈菲菲的时候妈妈在芭蕾舞团正是风生水起，生下她对妈妈的事业无疑是一个剧烈的打击。但是妈妈还是决定要留下她。

　　可是爸爸也恰逢贵人赏识，他奔着前途，放弃了妈妈。

　　于是妈妈独自熬过了怀胎十月，生下了陈菲菲。

　　妈妈和芭蕾舞团的朋友合作开了一家补习班，教小孩子和成年人芭蕾，事业上也有了起色。后来因为有个亲戚出了事，得罪了某个权贵，经过学生家长介绍找人帮忙。那事情棘手，可是那个亲戚是父母托给她的，她不忍拒绝，于是亲自上门去找那个权贵赔礼。恰逢那时权贵家里办宴会，妈妈在宴会上认识了权贵中的权贵，轻易就把事情解决了。

　　那个权贵中的权贵就是江臣山。

　　陈菲菲对大人的事了解并不多。只是眼前的湖边的别墅实在是非常气派。院子的四周是老石板，蔷薇花带着刺在空隙间阻隔成了篱笆。粉红色的花在石板和绿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艳迷人。园内有大片的草坪，两边的喷泉浇灌着草坪，迎客松是夹道种的，疏落有致。而别墅外观则是白色大理石贴墙面，简洁而有力。希腊式的大柱子横跨三层楼，木制的雕像在柱脚作为装饰，精致且繁复。房子的大门是敞开着的。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陈菲菲想。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紧张起来的。跟着妈妈走出车门，陈菲菲的手心里出了汗，背上黏黏糊糊的，她也全都是汗。她不敢向车窗里望她的发型怎么样。太阳下她的脸会不会被晒红晒得很难看？陈菲菲甚至觉得她的袜子快被汗水给浸透了。

　　她去牵妈妈的手，但是妈妈此时已经走向了江臣山，她的新爸爸。

　　于是陈菲菲赶忙跌跌撞撞跑过去跟在妈妈后面。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江臣山。他穿一件白色衬衫，西裤，鼻梁很高，五官立体，头发有点花白。但是发型很有精神。

　　“辛苦了。”那个中年男人笑着对妈妈说，眼里是温柔的，那一瞬间妈妈对着他也笑了。妈妈生气的时候都温柔，她笑的时候，就真的像春风那样和煦了。皮肤白皙，绽出两个笑笑的梨涡。头发软软，眼睛弯弯。

　　陈菲菲一下子放松了。

　　她妈妈回身向她伸出一只手，菲菲乖巧地把自己的手放到妈妈的手里。

　　“这是我的女儿，陈菲菲。”

　　“哦，你好啊，菲菲。”那个中年男人也对她笑了，他还矮下身，和陈菲菲平视。

　　“叔叔好。”

　　“长得真乖。今年几岁了？”

　　“十一。”陈菲菲彼时刚换牙，张嘴一笑，露出门牙上两个大大的洞。眼睛鼻子和她妈妈长得都有七八分相像，爱屋及乌的，江臣山一下子被激起了父爱。

　　“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希望你能喜欢这里。”

　　透过他的身后，白房子的门是敞开的，陈菲菲看到了里面宽阔的大厅垂下金色的水晶吊灯，木格子的精致屏风后面有壁炉，竹席子作为隔断遮蔽了更深处的空间，白色的透着金光的大理石地面上铺着毛绒绒的厚毯子——好像就是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