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然如醉》清蒸十一旦

2、chapter 1

　　陈菲菲拉着行李出机场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了小何举了块牌子在候机口处。

　　候机口里还拥着许多人。摇着花的举着牌子的，闹闹哄哄的。有人眼里真是殷切的盛着期待，有的人在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有的人在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玩。但总算都是黑皮肤黄头发的中国人了。呼吸里都是中国的气息，熟悉感迎面扑来，到处都是熟悉的样子。

　　她哥哥没有来。陈菲菲心里不禁放松了许多。

　　她一手还在和学长打电话。

　　大学毕业后她妈妈本来在h城市政府给她安置了职位，公务员，铁饭碗，稳稳当当。虽然她大学学的是工业设计，但是毕竟是妈妈的安排，心里有点失落，也还是应着了。学长叫沈一天，是她所在社团社长的男朋友，毕业了和同学搞独立的家具品牌。社长问她想不想试试，陈菲菲当晚给妈妈打电话陈述事情始末，她妈妈顿了顿，答复她：

　　“年轻嘛，去多尝试尝试也好。”

　　过了一会儿又问她，学长他们在哪里创业。

　　“沪上。”陈菲菲努力答得轻描淡写。

　　这次她妈妈沉默地更久了。

　　“算了，去吧。”

　　陈菲菲这才如释重负。

　　学长眼下还在美国办事，陈菲菲挂了电话，举手向何秘示意，又看了看四周发现她哥哥没有来，于是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黑黑在眼眸子里揉进了细碎的光。

　　何秘也看到了陈菲菲，体态纤巧，皮肤雪白剔透。上身系了件白色绸缎的短吊带，丝绸的质地一闪一闪，更衬出了皮肤的光滑细腻。下身同是白色的绸子短裤，两条腿修长笔直。黑色的长发像雾一般挽起，露出纤长的脖颈儿，发型好像是时下流行的样式，太远了也没看清。那张小脸精致，唇红齿白，眼睛又大又圆，像小鹿。

　　“陈小姐。”何秘赶快上去接过陈菲菲手里拖着的箱子，一遍侧着头看着陈菲菲的脸，“江总今天要开会，所以让我过来。旅途劳顿，还是一样好看啊。”

　　陈菲菲只是笑笑，并不回看他：“我知道他忙。我们去哪里？”

　　“江总给您安排了房子，在天街给您安置了套lofter。已经收拾好了。”

　　天街是最近在老城区一块新开发的高层。陈菲菲走的时候还没有兴建，只是这个企划是陈菲菲高中那会子就有的了。那时候她哥哥和家里闹掰也没两年，学校放假的时候她来沪上看哥哥，她本来不应该隔一年的，但是她前年还在生她哥哥的气。她哥哥在老城区那一块租房子搞创业。沪上的弄堂七拐八拐，楼梯晚上的时候没有应声灯。陈菲菲怕一脚踩空，所以只有一级一级慢慢走。敲门的时候门上还有没撕干净的小广告。江骁应门费了好些功夫，打开门看到穿着白色羽绒服包裹的严严实实手里拿着三四个礼品袋子的陈菲菲显出了点惊讶的表情，但随即又收敛了下去。

　　“你一个人来的？”

　　“我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坐高铁。”陈菲菲眼睛睁得大大的，有嗔瞪的样子，摆出无比认真的神态。

　　“哦，那真是辛苦你了，高中生。”

　　江骁随即推了几步让陈菲菲进来，老式的住宅，一室一卫一厅一厨，小的很。窗户倒是大的，看得到不远处的学校操场上有人在打篮球。江骁收拾得还算整洁，或者说多余的东西都被他扔光了。木架子上都是空空荡荡的，墙壁连钟都没有挂。客厅里只有一张桌子几张凳子，上面放了台电脑还在运行。

　　陈菲菲把东西放地上搓了搓手，没有可换的拖鞋，她便不客气地走进去闪身看那电脑上有没有在放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但是没有。

　　是一份文件，密密麻麻整体排列的没有间歇的文字，随便一扫都是一大排的专业术语，陈菲菲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江骁随手开了空调，屋里这才有点暖气。

　　“爸妈知道你来沪上看我吗？”

　　“他们回妈妈娘家看外公他们了，我们学校寒假过两天就要补课了，所以我没跟过去。”

　　“所以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仗义？”陈菲菲昂着脸，洁白的笑脸红扑扑的，可能是一下车就没歇着从车站拎着大包小包赶过来的缘故。

　　江骁靠在墙上插着胳膊看她。他比之前略略瘦了一点，没有像在家里那样穿他那套闷骚的丝绸睡裤，只是条灰色的棉裤，上面套了见加绒的卫衣。可能是没睡好的缘故，少了点以前的浑不在意的神态，多了点认真。

　　“什么时候上课？”

　　“后天。”

　　“你想去哪里玩，高中生？”

　　陈菲菲笑着说：“过年有什么可玩的。我怕你孤家寡人太寂寞。”

　　“想来你是不寂寞的。”江骁说，眼里半是打趣，陈菲菲觉着的只有嘲讽的意味。她想她倒是大过年地跑过来讨了个无趣。

　　何秘见陈菲菲并不怎么开心，又马上问：“小姐吃过饭了吗？我看飞机上伙食不太好。您以前不是喜欢吃枫川路那家粤菜馆吗？您要是想吃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们开始预备着。”

　　陈菲菲点了点头。

　　何秘开来的是一辆黑色宾利，一看就是江骁的专车。从机场到枫川路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陈菲菲无聊地玩着手机，就接到江骁的电话，因为手正划拉着，一不小心就接通了。再挂掉实在无礼得可以，陈菲菲于是把电话接起。

　　“喂？”

　　“小何接到你了吗？”陈菲菲算是很久没有听到过江骁的声音了。她想江骁声音还挺好听，不粗不细，不忧不腻，不高不低，干净清冽。

　　“嗯。”

　　“现在去吃饭吗？”

　　“嗯。”

　　小何听着陈菲菲冷淡简短地回话，心里反射性地紧了紧。

　　“我也还没吃，你去哪里？”江骁在那边又继续问。

　　陈菲菲顿了顿，在心里掂量徘徊了一番，还是说：“枫川路上那家粤菜馆。”
　　“好的。”江骁说完，还是没有挂电话。

　　陈菲菲也没有再开口，也没有挂，等着下文。
　　小何开车平稳，街边的店面平稳地滑过，寿司面条冰淇淋，红绿灯闪烁人行道上有小学生在飞奔着过马路。法国梧桐上，有一片叶子将要下落。

　　“回国愉快。”

　　电话那头这样说。

　　“嗯。”

　　电话中断，车子也平稳地停在街口。

　　“小姐，今天这个时段好像有点堵车。您要是饿的话我先在路边停车给您买点吃的填肚子。”

　　“没事。”其实陈菲菲早饭吃得还挺多的，现在也就将近十一点多，是以并不太饿，只是觉得无聊。

　　午后的日头昏昏沉沉，让陈菲菲想起她妈妈第一次带她去江家的时候，那也是个午后，也是这样的昏昏沉沉。太阳有点大，她穿了一条吊带裙，蓝白格子，纯棉的，是她妈妈前日刚给她买的。这是她第一次穿那条裙子。她妈妈说好看，她其实并不是太在意。那条裙子很贵，她看不出那条裙子为什么会那么贵。只是蓝白格子。但是妈妈还是给她买了。

　　除了裙子以外，她妈妈还给她买了圆头皮鞋。她从前都是穿运动鞋的，耐克或者阿迪达斯。因为上体育课只能穿运动鞋，每天学校里又有跑操，运动鞋是最方便的选择，陈菲菲几乎没有过圆头皮鞋。

　　总之妈妈那天把她打扮得像个小公主。

　　她自己穿了一条黑色蕾丝连衣裙，妆容精致又得体。那天妈妈起得很早，把她们在城东的家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其实她没有必要那么做的，城东她们不会再回来住了的，但是妈妈忙得不停。吃早饭的时候又突然发脾气，嫌弃陈菲菲的吃相不够文雅淑女。

　　陈菲菲嘴上还沾着荷包蛋的油，沉默地看着妈妈发脾气。

　　“你至少吃得时候仔细一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都初中生了，又不是小学生，怎么连吃个饭都吃不好了？粗手粗脚的，以后干脆就不要吃这种吃不好的东西了。”

　　妈妈平时都是很温柔的，其实就算是发脾气的时候也还是很温柔的，只是陈菲菲还是被说得很难过。她理解妈妈的紧张和焦虑，她得去理解妈妈的这种紧张和焦虑，所以她既不能还嘴，也不能指出。

　　十点左右的时候有一辆长长的黑色轿车来接她们。

　　妈妈原来收拾了很多行李的，大包小包。下楼看到了车，最终只拿了一个行李箱。陈菲菲的日记本和娃娃都被勒令不准带。

　　“妈妈到时候再给你买新的，好不好？”

　　陈菲菲想了想，她都已经初中了，其实她也不是特别喜欢娃娃，只是小学的时候班上的女生都喜欢，她于是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喜欢了罢了。有没有都无所谓的。

　　她于是瘪了瘪嘴，低下头说：“那我不要了好了。”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耍小性子？”

　　陈菲菲想要争辩，又觉得很难说出口，她看着妈妈眼里认定了的眼神就觉得很无力。这就是百口莫辩吧，昨天语文课上刚刚听写过的，她听错了，在订正栏里罚抄了五遍。

　　她想说你怎么想就怎么样好了，但是她不愿意伤妈妈的心。于是她垂着脑袋跟在妈妈后面，看着她把大大的行李箱拖下楼。司机已经在轿车旁边等了，他恭敬地接过行李，把它放进后备箱。

　　妈妈这时又转过了身摸了摸陈菲菲的脸。

　　“开心点。”

　　陈菲菲扯了扯嘴角，眼睛依旧看着地面。

　　“好的。”

　　妈妈似乎也放弃了勉强她，她让陈菲菲坐进后座，车里空调的冷气充足，一扫夏日的炎热。陈菲菲自小体质虚寒，她宁愿被热得满头大汗，也受不了这样充足的冷气。但是她看了看妈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