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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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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风清凉如水,十月,聒噪了一夏天的虫蛙也歇了声。夜晚对有些人来说是是最安适的,对有些人来说,最安全的。
园子太大,平日里好像到处都是乌泱泱的墨团墨块,今日月色不错,可以将那些纠缠的枝叶看得清楚,路边一盏盏宫灯透出些微黄,又让人心里熨帖了些。一个消瘦的身影就在这样的黑夜里穿行,眼睛像拂了尘的明珠,比往日多了好多神采,小巧的鼻子,花瓣似抿着的嘴唇,若旁人看见,定然会联想到一只可爱机灵的小猫。可惜园子人少,这又是内园,没人看见,也正是因为人少,她才敢露一露自己的面容,到底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呀。
“‘绿荷霜剪破,一池枯荷看来年,哈哈明年秋雨也成珠……”
“菡萏韶光——岁岁有,红颜憔悴年复年!”
远处的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在这个安静的园子里,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小希,你知道我为什么唤你‘小希’吗?”女子带着一丝懒散的醉意问到。
“奴婢不知。”
“我今天就帮你解惑,这‘希’是心之所望也,我这一生就是这样了,你还有选择的。”
月下荷塘,一个精巧的小亭子里,有一位半拢烟纱,锦缎帔霞,云鬓堆鸦,佳人倾城,还有一位灵灵巧巧,清秀可人。主仆二人,一人坐在台阶上抱着酒罐子,望着一轮圆月和半塘残荷感叹,一人侍立在一旁,生怕她失足掉进荷塘。
酒罐子往地下一顿,“小希,给我研墨!”
“云姑娘,您又喝醉了,这大晚上的什么都真切,姑娘如何作画?而且这已经是三更天了,您要……”
云姑娘望月叹道:“我要作一幅月下残荷!”
“那,那我去叫人帮姑娘你掌灯。”
“不必了,这方寸纸张已在我心胸,什么是‘随类象形’?这是黑夜的残荷,定然要在黑夜里画才贴切呢,我这是师发自然!”云姑娘边说边有些踉跄地站起来,又吟唱到:“月正好,酒半酣,风残红,刀裁绿,秋霜还把人来逼,白了草,黄了地,子夜凉,更无欲。”
“云姑娘,宣纸倒是之前就裁好了,可这案上可没有你说的那些个颜料。”小亭中间,小希在收拾案头,夜里看不清,她弯腰低头,眼睛都快杵到上头了,也没找到云姑娘说的红呀绿的。
“不需要那些。”
云姑娘将酒瓶子放下,扯出一张宣纸铺在有月光照亮的地上,又拿起砚台,弯到荷塘里舀了半砚水,自己开始磨墨,小希见状,赶紧把镇纸拿出去垫上,再把一排笔架也拿出去放在地上。
这云姑娘,果然在不清不楚的夜晚,或趴或蹲,在地上作起画来,皴擦点染,走笔游龙,或提或顿,或勾或泼,须臾,顿笔一扔,站将起来,毫无形象地伸展着身子,开心叫到,“这才是‘直抒胸臆’呢!”
立在远处的白衣少女就这样看着恣意妄行的云姑娘,默然无声。
“哎呀,云姑娘!”小希一声惊呼,这“姑娘”二字还没落下,一卷鞭子将云姑娘的身子稳住了。原来是这云姑娘果然忘形,偏偏倒到差点失足落入荷塘。白衣少女看藏不住了,随即现身。
“原来是你救我,谢谢啊。”云姑娘腰上的鞭子还没解,就软坐在台阶上,看着眼前的女子笑了笑。
“多谢这位道姑,不,女侠。”小希吓了一生冷汗,道了谢忙帮着云姑娘解腰上的软鞭。
“你叫什么名字呀?”云姑娘眼睛还是有些迷蒙,在白衣少女的印象里,这云姑娘的眼睛从来都没有清明过,不是醉醺醺的朦胧,就是半酣半醉的迷蒙。
“我叫白潋。”白衣少女脱口而出——这是她的真名。
“怪不得女侠通体一生白衣,刚刚我还以为是出尘的仙女下得凡间了呢!”小希说着,将软鞭解开来,又为云姑娘理了理有些凌乱的仪容。
“人说秋波潋滟,姑娘双眸如一汪秋水之中,也是人如其名。白——潋,白本无色,潋却有彩,媚而不俗,娇而不弱,真是好名字。”云姑娘望着她笑着说到。
“多谢夸奖。”白潋一笑,这名字经过这样一番解释,看来也确实担得上一个“好”字了。
“这是我们云姑娘,住在云梦间的云姑娘。”小希介绍到。
“我知道。”白潋回道。她当然知道,住在这栖云园的人,谁人不知道云姑娘呢?
这栖云园有几处庭院是供其他人住的,虽都是女子,但平日也没什么往来,而且离得远,故而相互见面也不熟悉样貌。以前栖云园中只是云姑娘住,几年前,园里又新修了一处女子道观,这才有道姑住进来,最后听说是云姑娘那阵子闹着要出家修道,皇上就为她建的道观。
白潋当时听来觉得有些可笑,可是住进来才知道,那些身手矫健的护卫,连同这里的各种院落,全都是因为一个人而存在的,奇花异草,珍奇小兽,不过是为搏那个人的欢心而已,那个人,就是在白潋眼前这个不拘小节不顾形象,已然有些疯癫的女人。
当今皇上花名在外,风流成性,最喜流连风月,宫中嫔妃无数,宫外红粉更是不能胜数,可独独这云姑娘却是个特别的存在,究竟是为何,可能就是喜欢她的疯吧。不过当今皇上文才出众,书画早已闻名于世,且平日喜欢结交才子佳人,这云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才女,又是佳人,那她的疯就不能称为疯,应该叫放浪形骸,风流不羁。这样的女子也不多见,皇上喜欢她也算有迹可循。
“来来,白潋姑娘,看看我刚完成的画作。”云姑娘顺手将一旁的画拾起,要拿给白潋看。
小希见状连忙伸手阻止,道:“云姑娘,这墨还没干呢!”
云姑娘道:“诶,此言谬矣。荷出于水,长于风雨,毁于秋霜,复又葬于水,轮轮回回都与水有关。况,我这墨荷作于水旁,水墨调和才跃然于纸,若现在有墨滴要落,那也不不是污了这画,该是成全了这画作才是啊!”
小希闻言又无从反驳,只摇头苦笑道:“姑娘你偏说这些歪理,一点也不像喝醉酒的人。”
“我本来就没醉!”云姑娘回呛到。
白潋听了这番理论也笑了笑,对着主仆二人摆手,道:“云姑娘的一番美意我心领了,可惜我不通书画之道,你拿给我看,我也是看不出什么的。”
“哦,这样就可惜了。”云姑娘一脸遗憾,却没放过手里那张宣纸,又将它递给小希,吩咐到,“你速将这画送回书斋,之后便歇息去吧,给我留个门就是了,让我在此处和这位白潋姑娘谈谈话。”
“姑娘你一人……”小希双手捧着这画作,有些为难。
“我哪是一人,不是有白潋姑娘陪着吗?”
“可是……”小希还是有些为难,脸急得通红,只说到,“此前云姑娘总爱支开丫鬟自己跑出去,今日院里的婆姨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守着姑娘身边,半步也不能离的。”
白潋正要开口说话,云姑娘又朗声笑了起来,指着白潋对小希说,“你道她是谁?这位白潋姑娘,就是白日里送我回来的那位蒙山少主。有她在,我跑不了,也伤不了。”
这样一解释,小希才将心放下来。“那姑娘你记得早些回来,可不要冻坏了。”留下一句话,又恭敬地对白潋行了一个礼,这才小心捧着画作走了。
云姑娘拿起来倒在一边的酒罐子,摇了摇,对白潋抱歉一笑,说到:“古人秉烛夜游,夜话巴山,今日虽然有夜景作伴,可惜无灯无雨,更无好酒,不然,你我在如此月色下对酌,那也另有一番意趣。”又拍了拍身旁的台阶,招呼道:“过来这里坐。”
白潋也不推辞,也不顾惜身上一袭白衣,走过去坐在冰凉的台阶上。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蒙山少主?”白潋问她。
“理所当然你是。那块遮面纱巾只能挡住心盲之人罢了。”云姑娘笑着回答,又感叹到:“算来你我在栖云园里住了快三年了,没想到今日才算得上真正相见。”
是呀,三年了,虽然平时没走动,但白潋时常会接到特殊任务,那就是去城内酒肆中寻她,云姑娘出园便有暗卫保护,只是皇上不愿意让男子碰她,就是云梦间的丫鬟婆子都不能招摇,所以这任务就落在白潋身了。每次去找,她几乎都是醉醺醺瘫坐桌旁,当桌上的酒瓶超过五个时,白潋就会让人去和掌柜交涉,将云姑娘抵账的首饰赎回。三年来,东京的大小酒肆她因着云姑娘,了然于心了。今天日里,她们那队人马是要往城外线路走的,上面的命令一下,她立马就下令进城往街道走,随便接又醉倒的云姑娘。
云姑娘继续说道:“我平日里接触的人不多,所以能接触到的人我都印象深刻。你有时还会一个人到云梦间悄悄看望我不是?”
白潋闻言有些吃惊,看着她问到:“你会功夫?”又想着想着自己私下的一些行为被揭发,忙低了头,脸上难得有些热。
“傻妹妹,我痴长你几岁不是白长的,谁说只有会功夫的人才能觉察,女子天生就敏感,我若不知道有人在暗中观察,那就是愚钝了。”
“那,你——”白潋十分懊恼,像被抓住的贼,一颗羞耻之心被架在油锅上滋烤。偷窥,这真是难以启齿,于是编个理由搪塞到,“我有个妹妹,如云姑娘一般爱好诗词歌赋,我看着云姑娘,就当远在蒙山的小妹了。”
“在蒙山?我听人说,蒙山孕仙人,有降龙擒凤之能,服上古异兽,利朝堂社稷。”云姑娘朦胧的眼睛看着白潋,问到:“你今天运回来的那个鲛人就狰狞得很,也是你们蒙山擒住的吗?”
“鲛人?云姑娘如何知晓?”白潋惊讶至极,转念一想,又说道:“你白日是装醉?”
云姑娘没答话,只看向繁星点点的星空,她不仅没醉,还看到了黑布罩子下的秘密。
“姑娘既然已经知道,就不要再告诉旁人,这件事,皇上不愿意公布于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为姑娘你的安全考虑。”白潋敛去多余表情,神情郑重地说到。
云姑娘却答非所问,望着天空痴痴地道:“不知道龙和凤是否就是书中所写的模样。”
“我也没见过。”
正在两人沉默之际,小希却又急匆匆跑来了。
“云……云姑娘!”小希手捂着腰间,跑得直喘气,一边冲着亭子里的人说到,“云姑娘,皇……皇上来了!现在正在云梦间嚷着要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