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屋》秋水暮云辞

32、溯

　　“唐诗啊，都毕业这么多年了，班长又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跟我们出来聚一聚啊。”唐诗那八百年没动静的班群，突然诈尸一样刷刷刷涌出来一堆消息，正往家里走的唐诗猛的感觉到口袋中的手机在疯狂震动，她迷惑的掏出来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这一条私信。
　　唐诗看着屏幕上的那些方块字，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慢慢在上面敲着字：“好，在哪里聚啊。”
　　那边几乎是秒回复：“就以前我们一起去过的那个鬼屋啊，怎么样？不过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还开不开了？虽然那里很可怕，但架不住老板帅啊，那不是你朋友吗，如果那个地方还在，再让我们去一次呗。”
　　唐诗的脚步慢慢停了，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屏幕，感觉像是在看什么生死仇人，她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按下了待机键，又紧紧的把黑屏了的手机握在手里，像是身后有什么人在追赶一样，倏然加快了脚步。从后面看她的背影，竟有些凄惶的意味。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吗？唐诗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拿手遮住了微湿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很疲惫，很疲惫。她有点想给她爸打电话，但又突然想到，她已经长大了，不能事事都找家长倾诉了。
　　以前都想着怎样快一点长大，念念不忘外面精彩纷呈的世界。直到真正长大了，才突然理解到，“长大”这个词的残酷所在。对于他们这些年轻人来说，这是成长，是年年都有的生日蛋糕，是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是长辈给的压岁钱。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老去，是无情流逝的时间，是不可追的岁月，是英雄迟暮，是日薄西山。
　　唐诗用被子蒙住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畏冷似的将自己裹紧。睡一觉吧，只要睡一觉，那些难过的，悲伤的，就通通都能忘掉了吧。所以……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睡一觉吧。
　　唐诗这一天早早的起了床，她清楚的记得，今天是老板答应他们来玩鬼屋游戏的日子。她跟邱灵带队，领着一群什么也不知道，一脸兴奋的同学，浩浩荡荡往老板那里走。
　　路上唐诗扭头跟邱灵嘀咕道：“哎，你说……老板他人靠不靠谱啊，他每天那么咸鱼，这次的活动不会让他搞糊了吧。”
　　邱灵瞥了她一眼，拿手敲了一下她脑袋：“唐诗啊，你能不能动动你这脑子啊，老板他是大妖怪，再怎么咸鱼，那也是一个咸鱼的大妖怪，傻孩子你不要总把他当普通咸鱼啊。”
　　唐诗捂着脑袋不吭声了，平常有这种情况，她肯定都是要和邱灵斗嘴的，但刚刚她模模糊糊的，居然觉得邱灵说的是对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老板其实特别厉害，但具体有多厉害，为什么她居然会觉得老板厉害，她都记不清了。
　　唐诗想破了脑袋，都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天生心比较大，像这种事情就被她放在了一边，打算什么时候有了心情再想。至于现在，老板那间布满了荆棘的店，已经近在眼前。
　　唐诗的同学有人类也有妖怪，但此时他们脸上，都是别无二致的跃跃欲试。还有人悄悄摸到她身边，神秘兮兮的小声问：“哎唐诗，这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如果是平常，唐诗肯定就大吹特吹，她认识这儿的老板，关系还不错。但现在她突然莫名的不想说了，好像有什么卡在她心里，卡的她有点难受，她看了她那个同学一眼，撇了撇嘴：“这是秘密。”
　　“好吧好吧。”她那同学稀奇的看了她一眼，就好像唐诗突然变成了某种珍惜的物种。“你平时也不这样啊，你今天不是被人魂穿了吧？”
　　“去你的。”唐诗踹了她一脚，翻了个白眼，一边拽着邱灵往前走，一边朝后面喊：“大家快进来啊，这个荆棘一会又会合上的，走慢了被扎成刺猬可没人管啊。”
　　他们一进去，那院子里就起了雾，这个地方唐诗是经常来的，但她从没像今天这样，觉得这个院子这么大，这么大，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头，她紧紧握着邱灵的手，掌心里布满了冷汗。
　　如果说来之前，她在心里想过老板可能会划水，但现在这个念头已经被她自己狠狠掐灭了。她又想起了邱灵的话，觉得小伙伴真是太机智了，为什么她这榆木脑袋总是忘记老板是个大妖怪呢？原来……这就是大妖怪的真正能力吗？就像那个渊……一样。
　　唐诗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呢……对了，身边的邱灵已经好久没说话了，这么长的时间，她都不害怕吗？
　　唐诗试探的喊了一声：“邱灵？你怕吗？”凝滞的空气吹不走弥漫的雾气，周围静悄悄的，似乎只有被她握着的手是唯一让人心安的证据。
　　但唐诗手心里的冷汗却更多了，她被她爸敲了那么多次的脑袋，好像突然灵光起来。被她握着的手，纤细、冰冷、修长，宛如玉骨。摸着就知道，那是一只好看的手，但那不是邱灵的手。
　　唐诗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起来，她脸色煞白，颤颤巍巍转头去看。老实说，唐诗长这么大，也不是没去过鬼屋，但她去的那都是人类的鬼屋，加上她自己就是妖怪，只有她把人家工作人员吓哭的份，从没有自己这么害怕过。
　　她哆哆嗦嗦的去看那只手，思考着自己应该怎么办，却突然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在叫她的名字，好像还轻轻吹了口气，她顿时整个人一激灵，受惊了似的抬头，刚好看到身边一小块雾气，突然诡异的像是被画图软件的橡皮擦一点点擦去，渐渐露出完整的人形。
　　“他”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唐诗身上，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与唐诗相握的那只手还算完好，雾气全都散去，唐诗才发现有鲜血正不断从他宽大的袖口中涌出，然后顺着他另一只手的指尖滴落下来。
　　唐诗看着老板这模样，心肝都在颤，她心想我为什么不跑啊，为什么不早点跑啊，今天是不是撞邪了？现在不是在鬼屋里吗？但她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她家对门服装店咸鱼的老板……应该已经死了。
　　她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象，又像是某种真实的倒影。那是一幅《妖记》漫画，一个红衣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但即使是死亡也无法削减他一丝一毫的美。那红衣人竟隐隐约约的，同她面前的老板重叠了起来。
　　最后她不但没跑，反而一把把老板抱住，嚎啕大哭。她恍恍惚惚的，总觉得自己的记忆似乎出了问题，老板不是还好好的在她面前吗？为什么她会觉得老板其实已经死了？
　　“老板，你会好好活着对不对？”唐诗哽咽着问。她感觉老板把那只手从她手里抽出来，然后放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别伤心，其实我早就该死了的。”
　　唐诗伏在老板胸口哭到发抖，感觉身体一阵一阵的发冷，她的心中涌起巨大的悲痛，像是心脏被利刃戳了一个破洞，有冰冷的风，呼啸着从那个空落落的破洞里穿过。
　　她突然听到老板问她“我死后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她抬起头，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因此她也看不到，这四周的一切都在快速得模糊虚化，破碎坍塌，她只是喃喃道：“一如你所愿，海清河晏，盛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