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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倒悬静待翅身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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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归邸店东边那一排的厢房,最南边的那个房间里,那张精致的雕花大床上,一个稍显文弱的身影正痛苦的蜷缩着,他的左手紧紧的抓着胸前的衣襟,似乎心脏正经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连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可事实上,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唇甲色泽红润,半点也没有心疾突发时血运受阻的表现。与其说是犯了心疾倒不如说是正经历着什么恐怖的噩梦。
果然。不出片刻,床上的人惊坐而起,圆睁的眼中满是未褪的惊恐……
宜宁现在还能感受到那种死亡的痛苦,那是上一世的自己生命中最后的记忆。值得庆幸的是,经历过这场噩梦,宜宁清楚自己再不会将两世的经历混淆了。前世与今生,如同被人按照时间线规整的剪辑好的纪录片,所有的经历都井然有序的排列着。今生的自己其实就是前世生命的延续,那些所谓的梦也确实同猜测中一样,是逐渐恢复的记忆。
“为什么,穿越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呢?”宜宁紧紧攥着手中的整套的雕刻工具喃喃自语,想来想去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穿的。看情形分明是胎穿,可为什么这套工具直到记忆完全恢复才出现在手中呢?
对于如此玄妙的问题,宜宁表示想不通就不想了,当务之急还是睡觉要紧。
泰元七年,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具有纪念意义的年份。这一年,李朗成年了,二十一岁的他成功的当选了靖县府兵,达成了他保家卫国的夙愿。这一年,宜宁成年了,二十一岁的他完全的恢复了前世四十年的记忆,即将开启他造福一方的篇章。
“阿朗?你来得正好!快把你的弓借奴瞧瞧!”翌日,正百无聊赖的趴在柜台上发呆的宜宁看见李朗踏进门来立刻精神了起来,连忙两眼放光的冲着李朗招手到。
这天是李朗加入府兵后的第一次放假,回了趟家同阿娘和两个弟弟叙了会话,讲了些训练的事之后便跑来找宜宁了,结果刚进门就听见这么一句话。
李朗闻言,凤眸微眯,薄唇轻抿,一脸佯怒道:“宜安之!你个白眼狼,白疼你了啊?都不知道关心一下为兄在军营里的生活吗?嗯?”边说还边伸出手去扯了扯宜宁肉嘟嘟的脸颊,看着宜宁一双黑亮水润鹿眼里开始闪烁着可怜兮兮的光,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手,摆出一副本郎君大人大量不和你一般见识的表情。“说吧!要借奴的弓作甚?”
被李朗这么一说,宜宁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太激动了,以至于连关心李朗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明明没见到的时候天天都在想他,结果一见到人就只顾着改进弓箭的事了。
“也没什么,就……随便看看……”宜宁仔细的观察了一下李朗的神色,确定李朗没有真的生气,这才将眼一垂,目光游移的看着自己的左手,低声说到。
正常情况下宜宁都是有问必答的,只有在他不想回答的时候才会给出这样近乎敷衍的答案,而且目光游移,指尖频捻。而一般会使宜宁刻意回避的问题情况都比较严重,至少在宜宁自己看来是这样的。
所以,知之甚深的李朗,在不过随口一问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时立刻就生起了气来,狭长的眼里射出犀利的光,语气严肃声音低沉地盯着宜宁说道:“说实话!”
从李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里听出了满满不悦的宜宁缓缓地抬起了低垂的眼,小心翼翼地回视李朗,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试图以卖萌躲过质问。可惜,李朗平时很宠他,这种事上却坚决不会含混过去。逃避不成的宜宁只能蔫蔫地垂下头去,低声回道:“奴就是想看看咱们大梁的弓是个什么样……看看需不需要……再改改……”
“你……想都别想!”看着店里人来人往的,实在不是能谈这种事的地方,李朗只能咬着后槽牙丢下这么一句,先息了他的念头再说。要不是李朗赶着回城西归队,大概更愿意好好的训他一顿。
因着放假都是长官领着一队人同出同归,城东又距离城西太远,赶着在指定时间集合的李朗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急匆匆的走了。他以为没给宜宁看自己的弓,宜宁就不会作出什么幺蛾子了。结果,打死他也想不到,刚一结束兵役去找宜宁,就被兜头砸了一个那么大的惊吓。李朗实在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的兵役哪怕再长一天,或是晚到那么一刻钟,又会是怎样一种结果……
十一月,靖城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散落一地,整个靖县城内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一个身着深绯小科圆领罗袍的中年郎君推开了当归邸店的大门。
“韩都尉!算着日子就知道您今儿会来,客房都给您预备好了!里面请!”店中的博士看见客人进来,连忙热情的招呼着这个熟悉的顾客,并将人往客舍处引去。
来者正是就任靖县折冲都尉已有六年之久的韩忠。自打就任以来,每旬,韩忠都会在放旬假前一天的下午去各市看看,一旬一市,散散心,顺便了解一下各市的治安情况。南北两市离折冲府尚不算远,骑着马,慢慢晃悠,不多时就能到了,宵禁之前都来得及回去。只有东市,因着距离最远,要在前一天下午就出发,从抵达到宵禁,只剩下四处看看的时间,回去是赶不及了,只好就近找一处邸店住下,反正第二天也是旬假,慢慢晃回去也来得及。就这样,当归邸店成了韩忠最好的选择,六年下来,韩忠早已成了当归邸店的熟客了。
宜宁看着韩忠向客舍走去,也紧跟着起身,对着店中博士朗声交代道:“张福!我去后头一趟,有事喊我!”
说完,也不等博士应声,便快步向后头走去。“韩都尉且住!”疾走了几步的宜宁总算是在半路拦住了韩忠。待到行至韩忠身前这才继续说道:“奴新近得了样物什,却无处可用。想来或于都尉尚有些用处,还望都尉前往一观。”
“何物?”韩忠随口问完,却见宜宁只是敛目抿唇的立在那里,也不作答,又等了片刻,便不耐的回道:“不便说就算了。”
见着韩忠毫不迟疑的迈步往客舍走去,宜宁只得低声回到,“是弓。”
“弓?什么弓还不都是朝廷造出来的?一个模样的东西有什么值当看的?”听了宜宁的回答韩忠终于在原地站定,尽管并不是很能理解宜宁这般谨慎做派的原因,不过左右也无事。“也罢,且随你去看看吧。”
宜宁见韩忠同意了,便引着韩忠往自己的住处而去。“韩都尉,请!”
推开门,入眼便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房间左右两侧各有一层隔断,将房间精准的分割成了大小一致的三个部分,隔断上的镂空雕花设计的颇为雅致。正对着门的是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副棋盘,左右两侧各置一张雕花靠背玫瑰椅,墙旁一侧的平头案上摆着几个漂亮的瓷瓶铜镜并几个精巧的木雕。
“都尉稍待,奴去去便来。”说着便向东边的隔断行去,不多时便取了弓箭回来。
韩忠看着宜宁手中的弓,平直的一字眉紧紧的蹙着,颇为不悦的质问道:“宜店家可是在消遣本官?!”
宜宁这弓实在是小,怕是连最大拉距都不及半臂,能有什么威力?长得也是怪模怪样,弓不像弓,弩不像弩的,也无怪乎韩忠会生气。
“绝无此意,都尉且看。”宜宁一边将弓递到韩忠手上一边解释道:“常规的弓,弰身一体,如想增加射程,或是改弦,增加弓弦开弓的力量,或是改弓身,增加游程。前一种考验弓手臂力,后一种又不便携带。而奴这张弓将弰身分作两处,加了一个弓弭,与弓身用销轴机关连接,麻绳扎索,再将弰固定在这处弓弭上,以丝为弦。这样的设计可以更大程度的提高弓的蓄势距离,还能使拉力分配更加合理。初步估算,若是做出理想大小,射程应能与单兵弩相媲美。当然缺点也有,常规的箭支不能与此弓相配,还需另行制造。”
韩忠听了宜宁的解释后,眉头稍分,却也不应声,只把玩着手中精巧的弓箭。宜宁也跟没事人似的,从一旁平头案上取下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八卦锁,慢悠悠地垂眸拆解,神情煞是悠然。
半晌,才听韩忠淡淡的问到。“你可知……私造武器是违法的?”
“奴自然知晓,可奴也知都尉定是个识货的,哪怕就冲奴这弓,都尉都不会舍得将奴抓起来的。”
韩忠闻言眉头舒展,轻笑出声,“这话说的!真不愧为商人!先说说有何所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