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记》西皮仙

3、初雪时分

　　开阔的草地成了两人的秘密花园。暮春的时候，两人在草地上欢乐地跑来跑去，放那只大大的蝴蝶风筝；盛夏的午后，沈夕提溜着盛着冰镇果子的食盒骑着大白上山，就着山间清凉的风，在树荫下睡个美美的午觉。到了深秋，草本植物渐渐枯萎，十一采摘草药的任务跟着结束了，两人在草地上待的时间更长了。沈夕在萧瑟的秋风中练剑，十一则靠在光秃秃的树干上读医书，常常一个时辰也说不上两句话，但静谧又温馨的气氛总是让人安心。

　　这天，下了一年的第一场雪。十一早上出门洗漱，才发现山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山洞外的小溪也凝固成了一条冰带，一夜之间，天地都安静了。
　　想到今天可以和沈夕一起玩雪、堆雪人，十一的动作更快了些，裹上厚实的冬装，又多拿一双手套放在竹篓里备着。和师父打过招呼，十一和往常一样出门，脚下却有点急，步子迈的很快。担心雪路打滑，不方便上山，十一想走远点，到沈夕平日上山的路上等她，又担心两人没提前商量而错过，恨不得飞身出现在沈夕面前。
　　紧赶慢赶，十一很快到了沈夕上山经过的路口。他看见通向山下的小路上，雪整整齐齐地盖着，没有脚印的痕迹，松下心，踢着脚边的雪玩。
　　日头逐渐爬上来，阳光暖暖地照在山间，白雪反着日光，有点刺眼。十一已经等了很一会儿了，平日里的这个时间，沈夕应该在草地练剑了。十一想着，此时山下家家户户怕是都在忙活着庆祝初雪降临，沈夕被耽搁了来不了也是常理，便强压下心里咕噜冒着的失望的小情绪，找了块大石头，拂去积下的雪，坐下来读起了医书。
　　风吹过，树上的雪落下来，冰凉冰凉地掉到了十一的脖子里，刺的他一哆嗦，抬起眼，便看见远处有个人，影影绰绰地走着，很是眼熟。
　　“沈夕！”十一高声叫了出来，朝着人影挥了挥手。
　　“十一！”沈夕也朝十一挥了挥手，脚下的步子快了两分。
　　等到沈夕走近，十一才发现沈夕面上带着潮红，额鬓的头发被汗粘在脸上，有点狼狈。
　　“今天下雪，路上不好走吧。…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十一说着，拿出手帕递给沈夕。
　　“谢谢。”沈夕接过手帕，轻轻地沾着鬓角的汗，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犹豫道，“去草地吧，我有事跟你说。”
　　“嗯。”十一点点头，转身先往草地走去。两人路上都没说话，林间只能听见北风刮过的呼呼声和鞋子踩在新雪地上的嘎吱声。

　　不声不响的，两人很快走到草地。平整的草地上积着完整的雪，像是过年时孩子们爱吃的白糖糕，松软可人。但显然，此刻十一和沈夕都没有享受美景的心情。
　　两人拂去大石上的积雪，一同坐了下来。风刮起树梢上的碎雪，雪花飘动到两人周围，一朵调皮地粘在沈夕的睫毛上。
　　“你…”
　　“我…”十一和沈夕同时开了口。
　　“什么？”沈夕问。
　　“没有…只是想说你的睫毛上粘了雪花。”十一边说边用手指了指，“你想说什么？”
　　“哦，”沈夕用手擦去睫毛上的雪花，雪花融化在眼皮上，凉凉的，和她的心情很像。
　　“我…我没和你说过我的父亲吧？”沈夕努力地微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我的爸爸是一个将军，他是陈国最厉害的将军。”
　　“沈起沈将军？师傅说，他是战神，是凉国人最怕的人。”
　　“嗯！他治军严整，法令严明，对待士兵又很和蔼，是个真正的好将军。他也是个很好的父亲。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因病去世了。这么多年，一直是父亲将我抚养长大。虽然他有的时候很严厉，横眉瞪眼竖胡子的，但他对我真的很好。我想，我和妈妈，大概接受了他所有的温柔。”
　　“是你的父亲教给你的武术？”
　　“嗯，父亲希望我可以有保护自己的本领。他一向不把我当女孩儿养，他支持我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不是被禁锢在房间里，学习那些枯燥的女红刺绣。”沈夕仰着头，眼睛微微眯着，是很幸福的笑着模样。
　　“你有个很好的父亲。”十一认真又诚恳。
　　“嗯…”想到十一无父无母，沈夕心内一阵怜惜，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更觉哀伤。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说…我以后都不能来找你玩了。”
　　“…为什么？”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凉国的游牧族没有足够的粮草，屡屡侵犯陈国的边境，百姓苦不堪言，父亲说，这场仗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这次我想跟父亲一起上战场，和他一起保卫家国，所以我必须和士兵们一起接受训练，不能来找你玩了。”
　　十一沉默了，凝滞的空气在两人中间缓缓流动，气氛一时间结了。
　　“那么，你能受的住那么辛苦的训练吗？”
　　“当然，平日里我练习武功可不是白练的。”
　　“那…我给你装一些治跌打的草药药粉吧，你要是受伤了可以敷。”
　　“好啊，” 沈夕笑了笑，“麻烦的话，就不用了吧。军队里也有军医的。”
　　“不麻烦的。”十一轻轻地说，“况且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呀。”
　　谁又能想到，这真是小药师能为仍是明亮快活鲜衣怒马的少女沈夕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