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记》西皮仙

2、春风也是那样温柔

　　再过十几日，正是清明。和往年一般，十一对苍山大地祭拜，聊表思念之苦。除去祭祖这项活动，清明节还是个踏春出行的好日子。这不，刚过清明，山间又常常可见少男少女的身影。
　　上次那群少女各个着春裳，染胭脂，在山间漫谈吟诵，好不热闹。沈夕领头，特意挑了上次追捕小鹿的那条路走，却没有看见小药师的踪影。她们在山腰处挑了一块平坦的草地，将提盒里预先准备的食物拿出来，果肴酒菜，就着青山绿水，诱人极了。玩到傍晚，一群人才尽兴而归。
　　没遇上小药师十一，沈夕有些遗憾。过了些日子，等大白的伤养得差不多，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俊美，沈夕从府里溜出来，单枪匹马跑上了山头。撞见十一的时候，他正在山间采药。
　　“喂——小药师！你好呀！“
　　十一手上动作一顿，转过身，十分惊讶地望向她，“沈夕？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玩呀，不行么？“
　　“没有。但你怎么能找到我的？“
　　“这有何难。“少女一身红色骑装，意气风发，比上次相见不知快活多少。十一明白她上次遭遇小难，难免谨慎消沉，这次修养好了，才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想着，他心下高兴，又有点遗憾。
　　“你在采药吗？“
　　“嗯。你又是一个人来的？“
　　“不啊，我和大白一起来的。“沈夕利落地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往十一这边走。
　　“你叫它大白？为什么？它不是白色啊？“
　　“你看它的蹄子。“沈夕指指下方。
　　原来那马的四蹄是雪白的。“这是伊犁马，是父亲送我的。”沈夕又顺了顺大白的毛，动作温柔亲昵。
　　十一多瞧了那马几眼，只见那马毛色呈栗色，光泽漂亮，眼大眸明，四肢强健，是匹罕见的好马。更重要的是，这马通人性，对沈夕很忠诚。
　　十一从马身上收回目光，发现沈夕的目光凝在他采的草药上面。
　　“这是什么药？”
　　“这是忍冬。忍冬初开为白，后转为黄色，故又称金银花，是清热解毒的良药。“
　　“那这个呢？也是草药吗？“沈夕指着一簇植物问道。那植物横生出数枝杈，每根枝的末端都聚着一丛伞状的白花，远远看去，像是飘着的云絮。
　　“这是白芷。以根入药，有祛病除湿、排脓生肌、活血止痛的作用。“
　　沈夕对这山间的植物很是有兴趣，一连问了好几种。只等沈夕把入眼可见的植物都问完了，十一才稍松一口气，暗自庆幸平日里对医书的钻研较为透彻，没有被沈夕问倒。
　　“那你那天用来驱虫的药粉，是何制成？“
　　“大部分是香茅草磨成的粉末，还参杂了一些其他的药粉。那药粉也只可让一般蚊虫不敢近身罢了。“十一顿了顿，又说，”你要是也想要个这样的巧物，不如做个香囊。我给你些香茅粉，你搁在里面，一样有效。“
　　也更配你些，十一心里暗想。
　　“好呀，那我下次来找你取香茅粉。“沈夕显得很高兴，眼角眉梢都沾惹上了笑意。”我们约在五日后吧，我就在上次那条路上等你。“
　　“好。“十一点头。
　　“那我先走啦。“沈夕望了望天色，牵过马驹，又转头神色正经地说，”不许失约！“话毕，她翻身上马，外裳被风吹得鼓动起来，十一满眼都是鲜亮的红色。沈夕两腿一夹马腹，大白很快奔跑起来，消失在若隐若现的山头间。

　　五日匆匆而过。这天又是个好天气。十一很早起床，背着采药的背篓和早早磨好的香茅粉，往约好的小路走去。一路上，十一边找着草药，边凝神注意着山间的动静，可顺着小路往山下走了很久，十一也没发现沈夕的踪影。
　　转眼太阳已经升上高空，空气中漂浮着清尘。几日未雨让山间植物都恹恹的，十一的心情也浮躁起来。心不在焉地，十一草药也没有采上几株。怎么还没来？莫不是路上出了事？十一的心本焦着，闻着手边草药的清香药味，又平静了下来，不禁暗暗惭愧，自己平日里那些耐心和平和都去哪儿了。
　　又过了些时候，约是巳时时分，十一终于听见沈夕的声音，似是哼着小调，悦耳动人。十一脸一热，连忙低头装作认真观察草药的样子。
　　“十一！十一！“
　　十一抬起头，发现今日陈夕并没有骑马，也不是一身骑装。她今日一袭浅蓝色交领襦裙，领口袖口处绣有孔雀翎的花纹，行止间，裙底层层叠叠地飘动，真是翩如惊鸿宛若游龙。
　　沈夕没有发现十一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只稍稍加快了步子，走动起来更显轻盈。转眼，她已走到十一面前。
　　十一这才从惊艳中缓过神来，脸有些红红的，“你今日怎么没有骑着马来？“
　　沈夕噎了一下，她怎么好说是因为自己不想一身骑装来见他，便只说，“今日大白生病了，我骑不惯别的马。“
　　“那你这般…”低下头，十一才注意到沈夕还拎着一只大风筝，“你拎着东西，还爬山，可是辛苦？”说着，便想接过她手中的风筝。
　　“自是无事。“沈夕让了一下，没让他接过，”我从小便在军营里长大，父亲还教了我武艺防身，我身体好着呢。”
　　顿了顿，沈夕又问，“我的香茅粉呢？“
　　“在这里。“十一急着脱下背篓，却被一个脱钩的竹枝卡了，一下子没有脱下来。
　　沈夕看着十一着急的样子，笑了出声，“不急不急，今天还长着呢。你还要采药吗？“
　　十一回头看了一眼背篓，“不用了，已经够了。“
　　“那我带你去一处极好的位置吧！“
　　“好。“
　　沈夕拿着那只大风筝，走在前面，十一跟在后面。一路上，两人都安静地走自己的路，没怎么说话。春日里和煦的微风吹起沈夕的墨发，将发梢送到十一的脸旁。明明没有挨到脸，十一却觉得脸上莫名地痒起来，心也跟着痒起来。
　　走了十来分钟的样子，两人到了一处平坦开阔的草地，正是上次少女们踏春的位置。沈夕把风筝放在地上，坐下来。十一也坐下来，接着把身后的背篓取下来。扒开早上采的新鲜的药草，十一拿出来一个小布包，递给坐在旁边的陈夕。
　　布虽是很普通的布，但胜在包装仔细齐整，小小的一个很精致。陈夕取下挂在身上的香囊，拉开，把香茅粉小心地倒进去。粉末顺着布簇簇地往香囊里流，空气中流动着香茅的香气。香囊很快变得鼓胀起来，白色的绸布上的粉梅花被撑地有些变形，又有一种不常见的美丽。陈夕把布包递给十一，自己小心地给香囊收口。十一自然地接过布包，将布包原样包好，又递还给陈夕。动作之前衔接流畅，仿佛只是一个眼神，两人就懂得了彼此的想法，熟捻和默契让空气里的暧昧悄悄堆积。
　　等沈夕收好布包，两人都沉默了。十一翻看着背篓里的草药，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沈夕。沈夕摆弄着自己的香囊，手指不自觉地触摸绸布上突起的绣纹。削葱根样的手指衬着粉嫩的梅花，让十一的眼神直了。
　　“谢谢你。“沈夕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破了这份宁静。
　　“没…没事，这都是举手之劳嘿嘿。“十一回过神，傻笑着。
　　“作为谢礼，我给你带了一个大风筝。”沈夕把风筝从地上拿起来，递给十一。
　　十一很惊讶，伸手去接风筝。风筝很大，竹制的骨架结实又不失匀称轻盈。骨架上糊着一只大蝴蝶，颜色鲜艳，很衬春天。
　　“给我的？好漂亮！“
　　“那当然，这可出自本姑娘之手，“说完，陈夕害羞于自己的嘴快，又赶快加上了一句，“我从小就开始学做风筝，熟能生巧嘛。”
　　十一小心地托着风筝，手轻轻地抚摸蝴蝶，“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真的谢谢你，”十一抬头看向沈夕，对上她的眼睛，“谢谢你，沈夕。”
　　沈夕很轻地笑了一下，眼睛垂下去望着小草。乌黑浓密的眼睫毛小幅度地颤动，让看着的十一心头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像是蝴蝶飞呀飞呀，就飞到了心尖上面。
　　这样的时节里，春风也是那样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