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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生(嗔) ...

  •   【肆】

      谈话的空隙,客人又打量了屋内,屋子不大,厅堂中间摆着桌椅,还有佛龛。
      两个房间,右边那间遮了门帘,而且较为宽大,显然是卧房。另一间则较为窄小,像是堆放杂物的。这是一间普通猎户的屋子,只是被女主人收拾整理得很干净,客人喝了一口热茶,抬头看了一眼屋顶。
      “屋子很结实嘛,遮风避雨的。”
      女主人笑了:“说起来好笑呢,刚搬过来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也是大雨,我在睡觉,听见屋子里滴滴答答的,以为是漏雨。”
      客人又喝了一口茶,微笑着等待下文。
      “只是那时天冷人也懒些,也不肯起床看看,只是迷蒙中,那滴滴答答的声儿却也停了。”
      “莫不是有人半夜爬到上面去修屋顶了吧。”
      女主人摇摇头:“修屋顶那么大动静儿,我怎么可能没听到。而且那天,他也不在家。”
      他。
      这个字,在女主人口中,透着某种亲昵和依赖。
      “第二天白天他倒是回来了,带着几张油布铺了屋顶。然后,又出去了好几天,之后才重修了屋顶,直到现在。”
      “这么说来,那雨想必是在梦里漏的。”
      女主人笑了。
      门又被推开了,这回进来的身形高大了许多。女主人笑了,站起来。
      “你回来了,正好,我把饭热热,快吃吧。”
      那人摘下斗笠,放下背篓。
      客人笑道:“好久不见。”
      “哦,是你。”

      那人抬头,青胡渣,略消瘦的脸。然后他的身形愣了一下,有什么闪过他的眼睛。
      客人的座位旁,靠着一杆木棍。在别人眼里,那就是一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木棍,但在他眼里,不是。
      那根木棍,他比任何人都熟悉,也比任何人都陌生。

      【伍】

      猎人坐在酒馆里,斗篷,粗布衣,旧靴子;背篓放在一旁,背篓里是他前几天在山上打来的猎物。这些东西本来该在山货店里,但山货店的老板拉了三天三夜的肚子,这天是连开店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桌子上也没有酒,一盏清茶。店小二的眼神都不待见他,一个穷猎户,为何要来这里,而且他每次下山都要来这里,一坐就是大半天。

      傍晚进来了三个年轻的客人,衣服合身,布料华贵,绣工也很精致。如果再留神去看,就会发现他们手上戴着金戒指,腰带上装饰着玉盘扣,连靴子上也坠着玉饰。店小二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看一尊金元宝,点头哈腰地把他们迎进了最大的包间。就在他的座位旁边,虽然隔着一架门窗,凭他的耳力,还是容易就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每次到镇上来,都要到酒楼里坐一遭。
      这世上,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酒馆,一个是妓院。既然他不是来喝酒的,那么他必然是来探消息的。
      而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纨绔子弟,又是最喜欢夸夸其谈,最口无遮拦的。
      他有预感,也许今天会有所收获;当他快要捕到背篓里那只猎物时,他也有这种预感。

      酒过半寻,公子们都有了些醉意。
      “唉,这时候,要是能搂着醉红楼的小翠就好了。”
      声音呷了口酒:“可是我爹娘就是不让我去妓院,上次被他们抓到,我爹还打了我,扬言说再去,就打断我的腿。”
      “韩大爷,不是我说,像您这么个,血气方刚的爷们儿,怎能不去那种地方呢。”
      “唉,我爹说,那地方脏,我一个哥哥就是在那染病死的。”
      “哎,可是我记得一年半前,韩大爷不是娶了个媳妇么,据说还是位大家闺秀。”
      “唉,别提了,那女人懂什么,跟块木头似的,一点乐趣都没有,房里的丫头也都玩腻了,爹也不给我纳新的,说我不务正业。”
      “韩大爷别急,这不,您生意做得大,常在外面跑,您家里人也管不到啊。”
      声音又咽了一口酒,却被自己呛到。
      “哎哟,韩大爷您慢点慢点儿。”
      谁想到那个声音却是被自己的笑呛着的,只是他又不敢大笑出来,只笑出“嗤嗤”的声音,却又停不下来,最后居然把自己蒙在手臂上笑。
      “什么事儿那么开心啊,韩大爷。”
      “嘻嘻,不能说。”
      “别啊,告诉咱哥俩呗。”
      “我,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能说出去。尤其,尤其是不能告诉我爹。”
      “咱保证不说出去。”
      “过来过来……”
      隔着窗,看见三个人头堆在了一起。
      声音是被故意压低了的,可是凭借一个猎人的耳力,也许不轻易能听到,但他却听到了。
      “那天,我也是跑这一带的生意。商队在山间走,我内急所以掉了队,结果下起了雨,我只好找地方躲雨。没想到,大爷我艳福不浅,在一间破庙里躲雨的时候,里面居然,嘿嘿嘿嘿嘿,有个年轻的姑娘在里面,大爷我本也想做个君子,只是,嘿嘿,那姑娘不但年轻,还有几分姿色,本大爷就,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之后是三人的笑声和淫言秽语,而那位韩大爷还被其他两人吹捧得有些飘飘然。
      “那姑娘当然不愿意,只是,嘿嘿,本大爷注意到,那姑娘是个睁眼瞎,眼睛是睁着,眼球却是浑的,什么也看不清,她就只能瞎叫唤瞎挣扎。”
      “嘿嘿,荒郊野岭的谁会知道,报官,哈,一来她没证据;二来,哈,这县令的俩儿子不都在这陪本大爷喝酒么。”
      说完就是一阵得意的大笑,另两个人也跟着笑。

      “嘭” 茶碗落地的声音,猎户的茶杯掉在了地上,手攥成拳。他的全身都在发抖,抖得厉害,甚至连桌子椅子都连带着抖了起来。他的唇齿打战,连嘴都合不上来,目眦欲裂,瞳孔放大,胸膛剧烈地起伏,但他却觉得呼吸困难。体内像是有一股气流,找不到出口地在四处乱撞。
      店小二正忙,酒馆里吵得热闹,没有人注意到他,但还是有人走到他的桌边,还极其不客气地拿起他的背篓,一只穿着小鹿皮靴的脚,踩在他的前脚掌上。
      “哈,猎物在这儿。”
      他忽然“嚯” 的一下站了起来。
      来的那个人却把食指竖在嘴唇上。
      “嘘,”那人眼睛上瞟,透着一股邪气,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就这么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吧。”
      猎人一怔,那人背起背篓,大声道:“价钱我们到别处商量。小二,结账。”

      店小二抬头,一枚碎银正好落在他手心上,他再抬头看时,桌边已没有人,地上的破茶碗还在晃。

      一个人影落在屋顶上,身边放着一个背篓。未几,另一个身影也落在了离她不远的地方。忽听得拍打翅膀的声音,一只鹰落在屋顶上一个人影的肩上。
      “哈,最终还是我先抓到,小宝你输了。”
      猎人皱了皱眉,那人伸手从背篓里抓出狐狸,又放了回去:“不对,这狐狸要下崽儿了。看来只能把它放了,唉唉,晚餐泡汤咯。”
      那只鹰仰天叫了一声,说话的人一抖手,它便展翅飞走了。
      “唉,亏了,本来只用付一只狐狸的钱,现在……”那人苦笑一下:“喂,猎人,这只要下崽儿的狐狸,三条人命换不换?”
      那人指着屋顶下的一处,猎人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方才酒馆里这三个人,正摇摇晃晃地朝这座建筑物走来。没错,这里是妓院,小镇上最大的妓院。猎人的拳头再次紧握了,指甲嵌进肉里,指节咔咔作响。
      “刚才说你,直接杀了,太便宜他们?”猎人的眼里,盛满了杀机。
      “人的各种知觉,从肌肉传输到神经,最后传到,某个产生感觉的区域。”
      猎人不语,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道:“这里面,有一个地方,负责产生人类的痛觉,只有一丁点儿大小,如果它受了刺激,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的痛感都会被激活。”
      猎人道:“人会死么?”
      那人耸了耸肩:“不会,只会痛,痛不欲生。”
      猎人问:“你要怎么下手?”
      “等时机。”那人说着,翻开屋顶上的一片瓦,屋里的场景尽收眼底。
      “妓院,是一个总会让人染上奇怪的病的地方。”
      猎人冷冷地朝下看了一眼。
      “不过,大家总不能都染一样的病。”
      那人拿出一个小瓶子,道“另外的两个人,身上会长疹子。之后呢,皮肉会一块块烂掉。是不是很像花柳病,只不过,按照医治花柳病的方式,是治不好的。”
      “那要怎么治?”
      “吃斋念佛三个月,准好。”
      那人又笑了,继续道:“只可惜,他们都不像是吃素的人。”
      “你是个大夫?”猎人问。
      “不是。”
      “你知道的东西很多。”
      那人笑了:“比一般人多一些。”
      “你知道,最好的大夫……”
      那人忽然打断了他:“消息可是要钱的。”
      猎人蹲下,问道:“多少钱?”
      “你要治什么病?”
      “接生。”

      【陆】

      深秋,一个有着淡淡阳光的上午,山腰小屋的门被推开,女主人立马站了起来。
      “你回来了……”
      男人“嗯”了一声。
      “这位是……”
      女主人朦胧的视野里看到两个身影。
      “她叫上官,是个云游的……大夫。”
      上官勾起嘴角,笑得一脸无邪。女人点头示意,猎人看到女人身后的布絮,皱眉道:“怎么又做这些,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做这些了么。”
      女人把针线框筐藏在身后:“我,我只是,棉衣是他们做的,他们不知道你的身量,我看袖子长了,帮你改改。”
      “以后别做这些,让大夫替你诊诊脉。”
      女人顺从地坐到桌边。
      “不妥不妥。”上官摇头道:“行医讲究,望闻问切,这位姑娘脸色苍白,身形虚浮。这样的身体,总要进补一些才好。”
      上官摸摸下巴:“山顶上一棵歪脖子树下,好似有支老山参,用来补身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去找。”
      猎人转身出门,女人站起来:“这才刚回来,怎么又要出去。”
      “姑娘别着急,这山参很好找,他对这山里的地势也是极熟悉的,晚饭之前必是能回来的。”
      猎人走了。

      上官摸摸下巴:“姑娘,来来来,坐坐坐。”
      “大夫,你叫我阿莲就好了。”
      “阿莲姑娘,您这肚子,四个月了吧?”
      阿莲红着脸点了点头。
      “在下瞧见姑娘眼下一圈儿青黑,想是休息得不好。”
      “也不知是怎么的,晚上翻来翻去也睡不着。”
      “怀孕的人是这样的。”
      说着解开肩上的包袱,露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布包。
      “曾在几处大户人家看病,里头的太太有喜时,,都垫这样的枕头,会睡得舒服些。”
      “这……”
      “这是你们当家的特意在镇上买的,换上吧,睡好了,对孩子也是好的。”

      猎人回来的时候,阿莲刚好喝完参汤。他在歪脖子树下找到的自然不是老山参,而是另一样东西。
      他的手里,赫然捏着一张通缉令。

      【柒】

      “腿脚真快,这还没开始做晚饭呢。”说话的是上官,带着浅浅的微笑:“唉,我这人记性就是不太好,这老山参我看到的时候就挖出来了,真是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一趟。”
      猎人不说话。
      “哦,贵夫人,咳,阿莲姑娘脉象平稳,只不过,心患是先天的疾病……”
      “你到底能不能治!”猎人的态度明显冷硬了许多。
      “长生……”阿莲站起来:“大夫,他脾气不好你不要见怪……”
      上官仍旧笑道:“没事没事,不过听说村上有位老大夫,十几年来一直为阿莲治病,想必对阿莲的病情,是再了解不过的了,不知道方不方便拜会。”

      长生瞪着上官,眼神又移向一旁的阿莲,声音终于弱下来,对阿莲道:“我带她去进一趟村,晚饭时候就回来。”阿莲顺从地点点头。

      上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哎,扮个臭大夫真累,要加钱的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长生停住脚步,用那张做不出表情,满是火痂的脸对着上官,眼里染上了杀戮。
      “以阿莲的身体,就算能把孩子生下来,大人也保不住,除非……”
      上官直接无视长生眼里的杀气,淡淡地说:“剖腹取子。”
      “你试过?”
      “我见过。”
      “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接生的大夫是谁?”
      “不记得了。”
      “那他是死是活?”
      “不知道。”
      长生冷笑一声。
      “可是组织里,也不缺会剖腹的大夫吧。”
      长生愣住了。阿鬼那张非人非鬼的脸在他脑海里闪了一下。
      “不过你不敢去找,”上官的声音仍旧淡淡的:“因为去了,你就回不来了。”
      “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长生。”
      “你知道我是组织的人。”
      “你曾经是组织的人。”
      长生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你不像是官府的人。”
      “我不是。”
      “那你是为了悬红而来的?”
      “不全是。”
      “你到底想要什么?”
      上官笑而不语.
      “在组织里,我也听说过一个叫上官的人。”
      “是么?”
      “据说,她是拿钱办事,而且这普天下的事,好像还没有她做不到的。”
      “过奖了。”
      “若是保得母子平安,我的命,你随时可以拿去。”
      上官笑而不语。
      “交给朝廷,或者交给组织,都可以。”
      上官叹了口气,苦笑一下:“老实说,你的命,不是我想要就能要的。”
      长生皱眉。
      “你可知官府为何要通缉你。”
      “杀人偿命。”
      “对了一半。”
      上官接着道:“这几年,因为组织出了像你们这样一批不要命的死士,着实让朝廷头疼不已而且你,好像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长生苦笑一声。
      “朝廷不止想抓人,还想知道,训练你们这批死士的秘密基地在哪。”
      “我若告诉你,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所谓的秘密基地在哪,你信么?”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把他从阿鬼那儿带走的,嘴被缝着的黑衣人,他们被称为影子。

      死士之间,是不可以有联系的,他们注定要孤独。
      他们只能单独行动,,由组织里的影子,带到任务点,然后影子消失,执行完任务后,影子会再找回他们。
      影子,人如其名。如果那也能算一个名字。
      但组织总是死要见尸活要见人的,如果组织的死士,也能算是人。
      “这么说,影子们,还在找你?”
      “我,或者我的尸体”
      上官忽然笑了:“有趣,既然两边都在找你,那证明,你这条命还挺值钱的。这笔生意不亏啊,乖乖在家等消息吧”

      【捌】

      上官走了,仿佛与此同时,村边那条小溪的流水,也慢下了脚步。几乎是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冬天悄然爬过山岭,落在这世外桃源般的村庄里。
      阿莲怕冷,山上的山风呼啸,长生把她背下山,安顿在村医的屋子里。他还是会去茶馆,听着那些有的没的消息。
      “听说了么,韩员外家的独子,哎哟诶,说起来真是奇了怪了啊。”
      这一句话开了头,茶馆里的客人都来了兴趣,纷纷围了上来,你一眼我一语的问起来。那知情人洋洋得意地喝了一大口茶,才继续说起来。
      “说来真是奇得不得了,那韩员外老来得子,将近五十那年,他婆娘居然老蚌生珠怀上了,我的天啊,生下来还是个带把儿的,这可不是祖坟冒青烟儿的事儿么,这韩家少爷人称韩大爷,可不得了哇,十七八就娶了一门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这韩大爷风流的很,私下还是寻欢问柳,和咱县令家里那两位公子哥最聊得来,据说那天,哎呀,不知怎么的,忽然染了一身怪病。”
      “哎哎,这我也听说了!”
      另一人插嘴道:“我家一远房亲戚正是给韩大爷当小厮的,那天据说是子时刚过,韩大爷屋里就传出一声惨叫声,哎哟喂,那叫一个惨啊,生孩子都没见叫那么大声的。”
      “难不成那韩大爷真的生了个崽儿!”
      众人哄笑一阵。
      “哪哪哪啊,韩大爷是个爷们儿,□□上打个洞也生不出孩子啊!那晚啊,把老爷太太都吵醒了,问他什么事儿,他就说疼。”
      “嗨,韩大爷就这点出息,一大男人还受不了疼么。”
      “这老爷太太问他哪儿疼,他只说哪儿都疼,穿鞋脚疼,穿衣裳身上疼,总之是碰哪儿哪就疼。连最细最贵的丝绸披在身上,也感觉疼啊,这疼的啊,愣是一个晚上没能睡。”
      “阿弥陀佛,哪会有这样的病?”
      “这就奇怪了啊,第二天请来大夫查看,诊了一天的病,愣是没查出啥毛病,可就是疼,碰哪哪疼。”
      “想是那大夫医术不行吧。”
      “那韩家的老爷太太,不惜重金从京城那儿啊,千里迢迢从京城请来了太医院首席太医的关门弟子给这韩大爷瞧病。”
      “结果呢?”
      “结果?结果还是没毛病,心肝脾肺肾都好端端的,就是疼。”
      “诶哟,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是啊,这么一折腾大半个月过去了,那韩大爷是人不成人,鬼不像鬼啊,吃也不能,睡也不行,坐立更难安,最后连句话都讲不利索了啊。”
      “哎哟,这不是活着比死了惨么!”
      “莫不是魂儿被牛头马面拖到地狱里受刑了吧,我听说这韩大爷在外做的亏心事儿可不少呢”
      “是啊是啊,据说跟咱县太爷家里那俩可是狼狈为奸。噢,说起县令家那两位爷,也没好到哪。”
      “我前两天还见那两位爷儿,好好的啊。”
      “ 哎,你看的是人家脸上好好的,人家身上你可瞧见了?”
      “我哪有那癖好,往俩男人身上瞧!”
      “据说那哥俩身上怕也没几块好肉了。”
      “怎么说?”
      “几月前,说是身上痒,挠着挠着,痒没见好,可把皮挠下来几块。”
      “哟,难道是那见不得人的……”说话者压低声音道:“ 花柳病。”
      “那可不,这俩小爷风流哇,那是醉红楼的常客,只是县令家里也用治那病的法儿,治着呢。”
      “唉唉唉,韩大爷那事儿还没完呢!” 那知情者扯着嗓子 ,又把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这韩大爷眼瞅着就要没治了,一家人手足无措之际,府上来了个小个儿的云游大夫。这大夫说来也奇,据说是从天而降,嫌韩大爷那喊爹喊娘的叫声聒噪,一碗药灌到他嘴里,你们猜怎么着。”
      “好了?”
      “ 死了?”
      “呸!是睡过去了。韩家二老什么安神茶,安眠药,甚至蒙汗药都下了,这韩大爷就是疼的睡不着,这不,这小个儿大夫一剂药,半个多月没好好合眼的韩大爷愣是睡过去了。”
      “诶哟,这简直是神了啊!”
      “那可不,韩家那两位,把这小个儿大夫尊得像个神仙似的,不惜金山银山的把那神药买下来啊。只是那小个儿大夫说,那药是好,但不能多用,用多了,那人会给不知不觉的,就睡死过去了。”
      “我听说,那县令大人也请了那小个儿神医去看他家那两位公子。你们猜怎么着,那大夫看都不用看,就说出了两位公子的症状!还说只要八百两黄金,就把治病的药方给县太爷。”
      “ 诶哟,神啊,真是神医!”
      “那最后县太爷买了那药方了么?”

      茶馆里有人说买了有人说没买,各执一词,喋喋不休。
      长生喝了一口茶,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们说的这位小个儿神医他好像认识,至于他们说的那八百黄金的药方,他也似是知道。
      这上官,还是真如传言一般。
      当然他还知道一个传言,关于上官和组织的传言。据说是两三年前,那时上官名声刚起,组织有意拉拢,派出几位高手去试探其身手,居然都没占到什么便宜。但上官既没有跟组织合作的意向,也不像会效忠朝廷的人,组织中的高层才决定听之任之。

      “那结果,结果呢,那韩大爷最后怎样了?”
      “最后,嗬!还不是受不住那疼痛的苦楚,把那神医给的药一次吃尽,死了!”
      “据说死前啊,诶哟,全身抽搐,屎尿横流,一时半会救也救不了,死也死不去。折腾了整整十几个时辰,才两脚一蹬去了的。”
      众人一阵叹息,长生已留下茶钱,抽身离去。
      包袱里满满的,给阿莲新做的裘皮披肩,还有几块颜色好的缎子,包袱的角落里,还有小贩说的,一只最时新样式的珠花。
      过年了,村里人又聚在了一起。阿莲的肚子已经很大,村妇们围着她,烤着火,讲着带孩子的长长短短。
      “孩子要这么抱,头挨着左边,这么抱就不会哭了。”
      阿莲学着村妇的样子。
      “听说啊,小娃儿在肚子里都听着亲娘的心跳声入睡,头靠左边啊,他又能听到娘的心跳咧,就睡得踏实了。”
      阿莲笑起来,不能聚焦的眼里闪着光。长生坐在火的另一边,看着火光中映出阿莲温柔安静的笑脸,居然有一瞬间的出神。
      他忽然想到几个月前,阿莲帮他改衣服袖子时说的那句话:衣服要合身,日子过的才舒心。
      日子是什么?是夏天轰鸣的暴雨被秋风吹走,而秋天簌簌的落叶被冬风定格,然后最后再等春天来吹一口气,一切又重新轮回。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哦,还有阿莲肚子里的孩子。
      “傻笑什么呢?”村医撞了他一下,他回过神来。
      “阿莲的孩子,大概四月就要出来了。”
      对啊,四月。正是春光灿烂的日子。
      长生扯动嘴角,对着村医笑笑,干了一杯农家酒。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孩子,村医望向远方时,眼里也闪着光,好像是紧张的期待,又像是无奈的叹息。
      他们度过了一个漫长而静谧的冬季。

      年后,村里人聊天时,一年中的奇闻异事,又被翻出来说了一遍。
      比如前村的无赖泼皮四被雷劈死;比如韩大爷冷臭的尸体和县令家两位公子身上的腐肉味。
      当然阿莲不会听到这些,他们谈到这些时,阿莲已经坐在长生用木头扎的椅子上
      长生背着椅子,在回山间小屋的路上了。南方的冬天很短,迎面吹来的风已带了暖意,一只归巢的鸟儿从他们头顶飞过。长生抬头,正看见夕阳沉落,山下的村庄被染成暖暖的橙色,小溪早已解冻,从村边闪着金光,潺潺而过。
      “很美,是么?”阿莲忽然说
      长生嗯了一声。
      阿莲安静而满足地笑了。

      【玖】

      秋末,连河水也带上了几分萧瑟的意味。这山坳里的河段更是清冷,客人进来的时候,村医正蜷在床角,看见来人,指着床头柜上一卷摊开的针囊,再指了指自己腹部的中脘穴,央求来人替自己扎针。
      “正所谓,医难自医。”村医的胃痛终于缓了过来,叹了口气道:“这位姑娘面生,想是外乡人。”
      那人道:“是,村医可否到下游河滩上?”
      “噢,可是有人溺水”村医说着,站起来收拾药箱。
      “怕是比溺水严重些。”

      那人带着村医一路穿林过树,竟到了那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终于,在河边一方隐蔽处停了下来。村医大骇,那河边躺着的,却是一具被泡涨了的尸体。
      “这!”
      那人微笑道:“听说村医好医术,前段时间救了个,重伤的溺水者。”
      村医故作镇定,只蹲下来看那具尸体。
      “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
      只见那尸体不知为何,如同被炮仗炸翻的一般皮开肉绽,又在水里泡了些时日,样子不是一般的狰狞
      “这是这人已死了多日了,救不活了。”
      “这番叫村医来,可不是救人的。”
      “那是……”
      “扒皮。”
      村医怔了一下,冷笑道:“我虽不是什么名医大家在,这剥惨死之人人皮之事
      ,我可干不出来,恕难从命!”
      那人不恼,只是笑道:“若你扒了这人的皮,可是能救不止一个人的性命呢。”
      村医冷笑,不语。
      “朝廷有位通缉的重犯,是组织的头号死士,杀人如麻,嗜血成性;而且据说,他不会痛。”
      “这跟我有什么干系。”
      “那位通缉犯的外貌特征,就和这具尸体的一样,一身疤痕,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火痂。”
      “你是要扒了这人的皮,冒充通缉犯,去领那悬红?”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冒充的呢?”
      村医的身形抖了一抖 。
      “难道你见过,真正的通缉犯?”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老实说,我倒是在山上看到一个身手不凡的猎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胳膊上的火痂倒是不少,好像没几块好肉,而且据说,那人还是你救的。”那人接着道:“正巧又收到的情报,那通缉犯就在这一带。那么一个活人,一个死人,其中必然有一个是我要找的人,你说该怎么分辨呢?”
      村医冷冷道:“我怎么知道!”
      那人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再抓个活人太费劲,不如扒张死人皮回去,省力。”
      村医惊愕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来者,才注意她斜卷鬓发,不施粉黛,长靴短打,腰饰一只金打小算盘,一萧玉笛,左肩和手腕上蒙着一大块不知什么动物的厚皮毛。一派江湖女子的打扮。
      “还有件事要跟村医打听。”那人掏出了两颗如婴儿小指头大小,类似圆形的东西。
      “这是什么?”
      “是一个老猎人,他想来见他的妻子和孩子。他说,他们住在一座半山腰,一座面朝莲花池的房子里。”

      村医的瞳孔忽然放大,然后仰天长啸,放肆地笑,笑得仿佛肺都震出了胸腔。终于那笑声淡了下来,他直直地跪在地面上,喃喃道:“师姐,他回来了!我终于帮你等到他了!”一滴浑浊的液体从他的颌角滑落。

      【拾】

      夜,已深。

      雨已经停了,山顶空旷。两个人,前后对立着。
      长生手里握着一根长棍,那是他之前从不离身的武器。
      长棍中间有个旋口,可以将两端旋开,露出里面的刀刃,再把没有刀刃的两端接在一起。长生拿着耍了几个花枪。
      “接生的人找到了。”
      “可靠么?”
      上官耸耸肩:“如果她也不行,那这世上,就没人能行了。”
      “接生的人什么时候到?”
      “我要去一趟神捕门,再回来的时候,应该就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心生(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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