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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情至圆满(中) ...

  •   她跪在他的脚边,温顺的俯低,心里却是明白的窃喜。
      春日吉时,他一身的明黄衬得她明丽雍容,这一日起,她是普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飞雪的凤冠上饰翠龙九、金凤四,中一龙衔大珠,上有翠盖,下垂珠结。余下的珠滴、珠翠云、翠钿、博鬓,皆是皇家的极度气派。晨间,碧桃双手捧来沉甸甸的后冠,叫她眼前徒然一亮,这般华美绝伦,原是只出现在她不曾奢望的梦境。新皇登基,着令内务府为她制两身皇后朝服备选,一款是明黄,一款是她钟爱的蓝。踌躇半日,仍然是选中规中矩。朝服上龙凤呈祥,织金色小云龙纹,缀满稀世珠宝。
      她身后紧挨着敬妃和华妃,而这之后跪着满朝文武,孩子们尚小,只在远处楼台观礼。皇后受册,至为荣耀,她却有一瞬心思飘摇。
      她,曾经千里迢迢远嫁,大婚的夜她吹熄一双红烛,独坐到天明;她,辗转来到他的王府,自后门入内的侍妾,只是寂寂无名;她,大庭广众前执他之手,却因为他突然的心机,留她只身黯然伶俜。
      想到此间,几乎泪盈于睫,飞雪紧抿嘴唇,略微抬起下颌,忍住依稀的伤痛,转而在脸上展一个笑靥如花。她伸出如若无骨的手,自他的手里接过后印。不用抬头细观,他温煦的笑容,已如春日里的暖阳照拂她的脸庞。他终于是兑现了承诺,令她一生的阴霾消失殆尽。她终于是他的妻,最后一次想起昔年的不如意。
      她的受册大典,犹如她与他的大婚,仿佛单纯是他们感情的证明。二十五年过去,她仍然记得当日的细微末节。前一晚,她住在京城的定王府。大典当日,她由廉王护送,从星宿城正门入内,一路行至大殿。接过后印和金册,她成为承启宫的主人。是他满心欢喜,将母后的宫殿交付给她。宫殿亦是装修一新,再不是她几次三番的伤心地。
      此刻,她凝视他的岁月风霜,不禁莞尔。真的,她竟是他的皇后。为着他的心意和情意,她硬着头皮由着他在朝堂授意。没想到,他早就打点一切,文臣、武将、言官、宗亲,他胸有成竹。
      忽然,睡得惬意的允澈,猛然咳嗽起来,就这么醒来。
      飞雪赶紧俯身,在他胸前轻抚顺气,急道:“好一点没?”
      不一会儿,他咳嗽渐止,缓缓道:“无妨。你今日起得这么早?”说着,他由她扶着坐起来。
      “你的万寿啊!我一会儿还得盛装。你要是再躺一会儿也成。”帝后恩爱和睦,仍然是你我相称。
      他伸手拉她坐在床沿,说:“六十了,这下真的老了。”脸上似是真有几分戚戚。
      “是六十,可是哪里算老啊?我只比你小五岁,这话似乎是嫌弃我呢!”
      “要是嫌弃,我还用宫里最好的血燕喂着你?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呢!”
      她轻轻啐一口,说:“瞧你说的!”可是心里到底是感激着,他对她的宠爱无一日间断,这么些年她竟是连偶尔着凉都不曾有过。倒是允澈自己,当年的寒疾落下病根,调理得再好,隔上几年也总要病上一次,五年前一场大病几乎有些凶险。
      “明年要不就让诺儿监国吧,我们去游山玩水可好?我很想去你的家乡看看。”
      “那时你攻入陈国腹地,为何就不去呢?”
      “你不在身边做向导,有什么意思?”
      飞雪莞尔,旋即沉默。这些年,她渐渐参透了些政事,比如他的这句话,他无法抛下大军的身不由己,亦能说成是对她的情意绵绵。又或者,诺儿如何成为太子,除了他本身的资质,他依仗的政治靠山是连相和佑庭,并非由于是她兰皇后的儿子。又比如,她当年受册为后,也是允澈的一场君臣博弈。
      大抵,不是昏君,皇权就不是绝对。然而帝王之术自然少不得绝对的威严。彼时,允澈作为新皇尚未登基,天下百姓刚走出硝烟,一心盼望宁静祥和。只是这原先的四国终于走到一统,免不了是一场天翻地覆,就算是重新划分城郡,亦不是一朝一夕。允澈自父皇手里接过的,不止是秦家的基业,更是一统天下的皇朝的开局。他算得上是半个开国皇帝。继往开来之时,他踌躇满志。面对一朝的文武百官,他不得不有全盘的计划。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他深知的道理,他想推行的政策、颁布的法令,他希望听到不同的声音,然而朝堂之上必须有股中坚的力量,而且与他的皇权一心。允澈多年带兵功勋卓著,武将们多是他的拥趸。作为宗亲,廉王自是在他一边。一旦平和,朝堂上文官总是重过武将一筹,偏偏他们之中,只有吏部尚书林佑庭是他忠实盟友。而百官之首的连丞相,仍然态度未明。相权与皇权有时互相牵制。允澈首先想收为己用的,就是连成儒。后宫亦是允澈的不可避免。接踵而至的就是外戚。小菁和才娇的娘家人,势力不小,是秦国所谓的贵族世家。而允澈却意在寻觅新贵。他的皇后是后宫之主,亦是外戚的领袖,皇后的父兄家人须有才干,家族里却又为人低调。如此一来既是表率,又能压过其他妃嫔的外戚。连成儒是家中独子,虽是书香门第,却不是贵族出身。他如若是个外戚,自是晓得分寸。于是,允澈为了获得相权的支持,许了连相半个外戚的好处。
      沉醉过后,渐渐看透。飞雪统摄后宫,如果仍然是不知就里的天真,恐怕早就误了大事。立兰飞雪为后,是允澈与群臣较量的试金石,是他皇权集中的初阵。她如坐针毡的等了三个朝会,居然等到了梦一般的结果。这其中,自有秦孝帝的天威,但是如果当年不是穆帝的安排,让飞雪成为连相的义妹,一切就不好说了。
      虽然带着政权的目的,但到底有真情意在里头,飞雪从来是知足的。她和他这么些年,有时确实被他利用,她亦是甘愿,因着他的本意,以及他不曾故意伤了她。
      “今日,你选哪件朝服啊?”允澈的声音略带些苍老,却仍然是低沉动听。
      “还用说?自然是我喜爱的蓝。”当年她接过后印,实是诚惶诚恐,只敢选前人所选,不敢有半点僭越。而如今,如今是不同的。她不仅稳坐后宫之主,就连允澈的近臣,她时不时亦能招到跟前问话。
      当初,那是想都不敢想,成为皇后突如其来,飞雪只求个安稳。就连面对小菁和才娇,她竟是毫无底气,时时小心翼翼,。她记得才娇高傲而疏远的笑容,小菁的态度生硬和故意冷落。总之,皇后似乎只是个虚名。或许一早,她们的家族已经知会,嘱咐她们耐心等着机会,等飞雪一跤跌下后位。
      就在她心底苦楚之时,一场寻常的家宴,她给允澈斟酒,他突然转头问道:“皇后,朕听内务府上报,皇后掌管后宫,长于开源节流,这半年为朕省下不少开支啊。”
      “臣妾不过略尽薄力。”坐在他身侧,飞雪谦恭地微微低头。
      “两位爱妃,皇后的节俭,不曾亏待了你们吧?”允澈又向小菁和才娇示意。
      她们只是侧过脸,一瞬间露出温婉的笑,说道:“陛下,皇后劳苦功高,不曾亏待了我们。”
      “是吗?朕知道皇后为何要节俭。天下重归一统,百废待兴。”
      “万岁爷说得极是。”敬妃连忙点头。
      “呵呵,爱妃,朕还没有说完呢。皇后的节俭,是为了朕三年之后的大事,选秀女充实后宫。”
      这时,一后二妃的脸色都是微变。
      “朕转念一下,皇后,不如暂且存着吧。选秀女之事,五年之后也不迟啊。诸事交给皇后,朕放心。”说罢,他轻拍她的柔荑,对她投以温柔的笑。
      允澈,不论是定王还是皇帝,他的不怒而威,她们从来有些惧怕。此刻云淡风轻的话语,却叫二妃心底忽然澄明。她们曾经等着飞雪在后宫出丑,可是却眼见她游刃有余。无论是繁复的规矩礼仪,还是冗长的宫廷运作,飞雪均了然于胸,仿佛她天生适合宫廷,或者她根本就是在后宫长大。她虽然形同专宠,可到底对她们不薄。而且三人之中,她最为年长,岁月不饶人,尤其不饶女人。可一旦有更多年轻女子涌入后宫,即使分了她的宠,对她们又有多少好处?相反,恐怕那才是威胁。
      人心也是奇怪,她们的服气,就此使得飞雪占了上风。当时,她们可曾想到,雍启朝将没有选秀女一事。而漫长的后宫岁月里,皇帝花了大部分的时间在中宫。飞雪自是占尽先机。然而,二十五年的国泰民安,允澈治国有方,天威足以驾驭满朝文武,使得后宫里平静祥和。一后二妃,相安无事,日趋平淡。若说姐妹情谊,竟也不矫情。不到几年,二妃均是进到贵妃位。
      “选的好,正和我意。”
      “别耽误了吉时,起来吧。”飞雪说着,想拉他起来。
      “嗯。”允澈乖乖听话。
      碧桃领着两位宫女,伺候飞雪梳妆打扮。另外一边是王云公公伺候着允澈。
      “皇后娘娘,您瞧。”碧桃端起铜镜,给飞雪细观。她多年来的侍奉,早就驾轻就熟。
      “这个发髻好,碧桃,今日还须你露一手。”飞雪夸赞道。
      “谢娘娘。您看,不是奴婢混说,您啊,看上去至多三十。”
      铜镜里的女子正巧笑倩兮,飞雪说:“江姑姑,果然会哄我呢!对了,大殿里大家都候着了吗?”
      “陆陆续续来着,太子爷招呼着呢。”
      “谧儿来了吗?一会儿,让她先进来吧。”
      “是,娘娘。差不多该到了,奴婢去外间瞧瞧。”碧桃说着走了出去。
      “娘!”一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传来,她身形颀长苗条,因着心情愉悦,近乎是快步跑进来的。碧桃领进来的正是皇长女,雪澈公主。
      飞雪在梳妆台前并不回头,说道:“多大的人了,还蹦蹦跳跳的呢!”
      “咦,母后怎么了?谧儿长再大,仍然是娘身畔的小女孩。”谧儿五官极似蕙如,出落的标致异常。她身随风动,来到飞雪的身边,蹲下身子扬起她的巴掌小脸。
      “快起来!知道你嘴甜!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还这般淘气!”飞雪一阵嗔怪,作势拧谧儿的脸。
      谧儿却是不起来,只是转头对着铜镜,说道:“娘,您今日光彩照人!瞧,怎么您同我还似姐妹一般?”
      “好了,都快三十了还贫嘴!这些年在北面边关还习惯?”
      “利维对我好着呢,娘不用担心。北面的草原别提有多美。”她说话间站起身来。
      “没想到林丞相书香门第,他的长子却是一代名将。只是你下降利维,这些年跟他在边关到处走。”
      碧桃笑吟吟继续给飞雪整装,已有宫女给雪澈公主搬来凳子。
      “娘,您教我的,往好处想不是?我与利维沿途见了多少景致啊,我若是仍在深宫,是饱不了眼福的。再说,父皇的恩典,利维这回可是要到兵部任职了。”
      “也是驸马爷劳苦功高啊!”碧桃说道。
      “还是你江姑姑说得是。他大小军功立了多少啊!这既不是因着他父亲,也不是皇上的安排呢。昨晚住在林丞相府上?”
      “是啊,娘说的,按着礼数,回来总是先拜见公公婆婆。”
      “嗯,难为你一路风尘仆仆。今晚要不要过来陪我啊?”
      “今晚?娘,您这是让女儿得罪父皇呢!”
      碧桃忍了笑手上不停,飞雪倒是有几分脸红,又嗔道:“你这孩子!”
      谧儿笑靥如花,复又起身,站在飞雪身后说:“娘,我们给父皇预备的贺礼,包您满意。”
      “是什么?”飞雪奇道。
      “千年雪莲,给父皇祛寒治病。”说话时候,谧儿按着飞雪肩膀,以免她听了激动,乱了妆容。
      飞雪对着铜镜,一时失语。关于允澈的寒症,太医提过,若是得到千年雪莲,大有希望根治。飞雪原本想兴师动众,派一支军队去西北高山寻觅,允澈却说这是可遇不可求,尤其不愿行使他的特权。如今倒是让雪澈公主找到了。想起允澈寒症发作、憔悴异常的场面,她几乎红了眼眶。
      她很快恢复常态,欣慰地拍了拍谧儿的手,母女俩在镜中交换眼神,自是心领神会。
      看着这面铜镜,谧儿忽然说:“哦,原来是这样。我想呢,为何今日承启宫专门备上一间,好像禅房似的。”
      “是啊,静修师太是皇后的贵客。”碧桃答道,又见谧儿撇撇嘴,“怎么?谧儿公主还记恨呢?”
      “你这个孩子,心里肯定在说,为何请那干瘪老师太是吧?”
      “我没这么嘀咕。娘啊,就许您念旧,不许我记仇吗?”她嘟嘟嘴,模样甚是可爱。
      碧桃与飞雪相视一笑。
      事实上,谧儿与静修不过见了一面。那时候,谧儿大概不到十岁,和母后一道去法华庵礼佛。来之前,飞雪告诉她,静修是她的故人,见着了要恭敬问声好。谧儿乖巧懂事,见着静修就自报家门。不知为何,她直觉静修不喜欢她,眉宇间似含着怨怼。果然,她独自在庵中玩耍,奔跑间不小心撞到静修,没想到静修举起拂尘就打。其时,谧儿在后宫经常领着弟弟妹妹玩耍,已是有皇长女的风范,又素来得到父皇母后的宠爱,何时受过这般委屈,顿时哭闹起来。碧桃赶来拦下了静修。可是飞雪只是默默地将谧儿领走。回到宫中,她安抚谧儿,也不管她是否听得懂,就把静修本是华馨公主的事告诉了她。
      “她二十多岁失去丈夫,又没有孩子,不愿回到陈国,毅然出家。谧儿,她其实比娘小几岁呢,当年她是天下名动的大美人。可她受了多年的苦,使得她形容稿枯。她脾气古怪些而已,不是存心的。”
      飞雪的谆谆教导,小谧儿听了也就释怀。可她从此不再去见静修。
      “娘,恕谧儿有话直说。静修师太不过是受母后照拂,其实她佛法修为不高,缘何能进宫讲经?”
      “并不是皇后娘娘请师太来。公主,您大人有大量,当年只是误会。静修师太的脾气不那么坏。”碧桃说。
      “她说想来观礼,见一见鼎盛场面。当年啊,她是个极爱热闹的公主。谧儿,娘在旧陈的故人不多,华馨她多年不曾求过我什么。”
      谧儿俯身,将脸贴近飞雪,说:“娘,我才没那么小气。”
      飞雪终于将全副的皇后礼服和凤冠穿戴齐整。允澈先到前殿接受百官祝贺,而飞雪就在承启宫里见见各位皇亲宗室们。
      “皇后娘娘驾到!”
      飞雪进了正殿,发现大家早就到了,齐刷刷向她行礼。她赶紧过去扶起两位贵妃,又特意走到一个人跟前。
      “廉王!”
      当初,允濂答应允澈留在京城,开头说五年,没想到一留就是一十五年。雍启朝的盛世景象,少不了廉王的鞠躬尽瘁。期间,杏儿在他身边悉心照料,又看顾他的一双儿女。飞雪看在眼里,遂向他劝说,变着法子做媒,终于使他开窍,给杏儿一个侧妃的名分。允澈将旧陈大片的富饶土地,划给廉王做封地。按着世袭罔替,励敏成年后袭了他的爵位,成了廉郡王,亦是袭了允濂原先的封地。十年前,允濂作别京城,允澈更是下了特别的旨意,使得丽贵太妃跟随儿子一同返回封地。丽贵太妃福寿双全,四年前以七十三岁高龄过世。因着守孝,允濂已经三年没有上京,这回到底把他盼来。
      飞雪自觉命数里有福星克星,比如允漓几乎是她克星,而允濂真是她的福星。她一生的幸福荣耀全在允澈,而允濂却总是从旁施以援手。他们兄弟五人,允漓不幸早逝,宁王十多年前也已故去,而幼弟燕王允澹只比诺儿大几岁。允濂和允澈的兄弟情谊非比寻常。所以,允澈做了皇帝,即使给允濂天下无二的权势,却不曾有任何间隙怀疑。允濂忠心不二亦是见好就收。因着熟知他的本性,允澈虽然不舍却也是任他去闲云野鹤。不是说绝无仅有,但在帝王之家,这样的兄弟情深已是少见,何况,他们还是异母兄弟。
      “皇后千岁!”允濂微一欠身,展露笑颜,纵然鬓角已泛白,风流倜傥犹胜当年。他身边是总带着几分喜气的杏儿。他们身后是宁郡王一家和若菊郡主一家。亦是其乐融融的三代同堂。
      “廉王莫要多礼,快坐下说话吧。”飞雪见着他倍感亲切,“诸位也都落坐吧。”她的左手边是以廉王为首的宗亲,而右手边是以太子为首的皇子公主们。
      此时,太子还在前殿,雪澈公主已落坐,她以皇长女的身份坐在皇后近处。她收起适才与母后谈心的娇俏孩子气,尽显皇家的端庄和贤淑。她身边就是驸马爷和他们一双儿女。利维如今炙手可热,为人又谦虚好学,这个驸马原是飞雪御笔钦点。飞雪与林丞相夫妇本就交好,孩子们又是青梅竹马的,只是不想这小时候爱舞刀弄枪的小利维,真成了一代名将。所谓名将难求,这也是本朝的幸事,不过就是苦了谧儿。飞雪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与允澈说了谧儿的心事,想让允澈给他们赐婚,允澈却是拖了几日,执意地问飞雪,可是想得清楚明白。飞雪直言说一早就想得明白,这个驸马好得不能再好。可惜,她哪有想得那么透彻,过了几年,她才明白允澈的真意。
      “今儿个是圣上的万寿,难得慢性子的三哥竟也是来得这般早呢。”
      飞雪正在注视谧儿,听到这句话,她转而看向廉王这边。
      “允澹!就你姗姗来迟,还好意思调侃你三哥!”飞雪故作嗔怪。
      说话的正是燕王允澹。先皇去的时候,他不过四、五岁。允澈登基之后,他跟随母妃宸贵太妃仍居宫中。不想,宸贵太妃不出两年就过世,而那时候端贵太妃出家,丽贵太妃看顾着允漓的两个儿子诚儿和谊儿。允澹身份尊贵,由其他太妃抚养不合祖制。允澈下了旨意,把允澹仍然交由丽贵太妃抚养。
      “我倒不是想推辞。飞雪,你看,我宫里头已经有两个男孩,实在照顾不过来。”丽贵太妃和飞雪时常作伴,一直亲厚,无话不谈。
      “难得母妃也吐苦水。可是,允澹的母妃去得那么早,真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的……”
      “怎么看都不像个短命的可是?”丽贵太妃压低声音说,“她心气高,既有心机又有手段。飞雪,你是知道的,她的野心。”
      “是啊,那时候还让清莲担足几日心事。”
      “没想到一切都那么快,她再无机会。”
      “而他父亲又提早告老还乡。”
      “所以说,凡事要看得开,拿得起放得下。心胸呢,不能太窄。”
      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廉王的云淡风轻即是承继丽贵太妃。
      “母妃说得极是,呵呵。我看,允澹挺乖的。”飞雪看向殿外,三个静静看书的孩子。
      “谁说不是呢?你是他皇嫂,由你亲自教导,也无妨啊。”
      于是,将他抚养长大的就是飞雪。他虽然不住在她的承启宫,可每天早晨,碧桃就会把他接来。
      “小皇叔呢?诺儿在等他来!”
      “是你五皇叔!什么小皇叔,怎么想出来的!”
      虽然飞雪一直出言纠正,可是诺儿却从不改口。允澹和诺儿一起长大,叔侄感情好过兄弟。到他成年,允澈将他封在京城东北,是为燕王。他的封地有北国风光、草原高山。他看顾着整个北方的戍边,亦是皇城外最后一道防线。
      他过了三十而立,正在人生鼎盛。封王以来,他深受封地上百姓爱戴,政绩亦是有目共睹。燕王的崛起和忠心,是允濂放心隐退的原因。
      “是,臣弟有错,今儿晚上自罚三杯。三哥,劳烦您记下。”
      见他故作一本正经,飞雪反而忍俊不禁。允澹的俊俏由宸贵太妃处得来,一双眼却像足先帝,看人总带着一股透彻。可他为人随和风趣,原是飞雪的开心果。而诺儿就像他父皇,没来由的老成持重。
      “月婷呢?”杏儿随口问道。虽然一同住在京城,是十年前的事,可这些皇室兄弟宗亲仍然亲切如昔。杏儿作为允澹的皇嫂,也像寻常人家的叔嫂对话。
      “月婷她足两月的身孕,临走的时候才发觉。”允澹答道。
      “长姐自告奋勇留下,她陪着母妃呢。”说话的是允澹七岁的世子。
      “好啊,真是喜事。恭喜五皇叔!”谧儿笑吟吟走过来,“过几日,我一定向父皇请了旨意,去燕王府上探望!”
      “月婷不怎么害喜。你去与她作伴,好是好,就怕林将军不乐意。”
      一群人谈笑风生,只有允濂的眼神一暗,与飞雪悄悄对视。她脸上原本绽放的笑颜,此刻那笑容只在唇边若隐若现。
      燕王王妃林月婷,丞相之女,佑庭和宫月唯一的女儿。允濂传递的慰藉,飞雪清楚的了解,月婷没有来成,或许是件好事。想起十年前的赐婚,她心里仍然心存怨怼。
      其时,诺儿即将成年,眼看要封王开府,飞雪心里欢喜之余,着力为他物色佳人。就像谧儿和林利维,诺儿和林月婷亦是青梅竹马。诺儿的垂青,月婷的心仪,飞雪绝不会看错。她与宫月见面,免不得多谈些儿女亲家的事。于是,飞雪几次三番向允澈提议,请他下旨赐婚。这样皆大欢喜的美事,允澈却迟迟不做回答。
      一晚是宫中家宴,允澈多喝了几杯,到承启宫来歇着。飞雪见到他兴致极高,立即遣开所有宫人,亲自为他沏了醒酒茶,她说:“诺儿到了大婚的年纪,他喜欢月婷,你不是不知道,我执掌后宫,你一直放心,时时赞我做的妥帖,允澈,为何这件事你就不肯让我做主?”
      飞雪递上茶盏,允澈却是不接。抬头一看,他的脸色已然沉得似乌云密布。
      他并没有发怒,仅是低低一句:“你叫朕什么?”
      “你……陛下,臣妾的意思……”飞雪一时委屈不禁语塞,帝后多年,他们独处,她从来叫他允澈。
      秦孝帝一摆手,沉声说道:“你莫要再说了。林月婷决不能嫁与诺儿。至于为何,你自行去想,你跟着我这么些年,见过多少风雨,难道连这也想不通!”
      说完,他拂袖而去。
      “恭送皇上!”飞雪跪得顺从,只是一滴清泪滑落脸颊。还来不及掩饰,碧桃就已进来将她扶起。
      飞雪一夜失眠。当初,他也曾丢下过她。可在星宿城的十五年里,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是有些明白的,林丞相家里已经有一位驸马,又出一位王妃,相权加上隆宠。允澈的担心并非毫无根据,朝廷里的言官已是拭目以待。
      为着孩子的烦忧还在其次,她和允澈多年的夫妻恩爱忽然有了瑕疵。就这样不理不问,冷战了多日,直到秦孝帝再次临幸承启宫。
      “我几日未来,你过得可好?”允澈拉着她一同落座。
      “臣妾这几日闲来无事,翻出些闲书来看。”她的口气是显然的冷淡疏离。
      允澈倒也不在意,执起她的手,说:“我今日特意找你谈心,何必拒我与千里之外!”
      她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只是不抬头,说道:“臣妾读了二郎神杨戬的故事。杨戬在封神演义里管人间的闲事。可到了劈山救母的故事,他就成了恶舅舅。”
      他知道,她一直是冰雪聪明,这般不客气的比喻,他亦是了然。
      “杨戬封神到了天庭,难免也有苦衷,不得已拆散妹妹的姻缘。”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没等她开口,他又说:“飞雪,你猜,我想把我们的诺儿分封到哪儿?”
      “我不知道。虽说这些年,你是个慈父,对待三个儿子都尽力尽心,不过,到底是偏心诺儿些,你总不会亏待他。”
      “我想把他留在京城。”
      “哦……京城?你岂不是要他做……”
      “正是如此。我们的诺儿有何不可担当呢?算起来,他是嫡长子。”
      “可是……”飞雪自知,她这个皇后,不过是文武百官与允澈的皇权博弈之后的妥协。难道又要故计重施?
      “朕的太子空悬多年,是该有个结果。诺儿的文治武功,非谦儿和谅儿能比,朝廷上下认同。”
      飞雪瞥见他眼神里的坚毅,他已有了决定,“既然如此,月婷不是能助诺儿一臂之力吗?”
      “林家确实不是杜家,佑庭的贤能忠心我是信得过。可是,飞雪,你得看得远些。等我们都不在了,天下又是如何?”
      是啊,不能等到诺儿即位的时候,才发现外戚已强过皇权。
      “你说得有理,我明白,可就这样把他们的感情牺牲?”飞雪回握他的手。
      “是啊,宜早不宜迟。”
      “你亦是选好了太子妃?”
      “对,连太傅的孙女连素心。”
      “呵,也是。这个女孩才是我娘家人。”飞雪想起那个女孩,她容颜姣好,温顺听话。连太傅连成儒威望犹存,可到底年事已高,他的独子是个安分的三品京官。
      允澈将飞雪揽入怀中,娓娓说道:“飞雪,你还记得吗?当初,你让我给谧儿赐婚,我反复地问你,你可是想明白了。林家只能和皇家结一桩姻亲。”
      “我哪里能想得那么长远。我只是想我的孩子们都能得偿所愿。”
      他深深的拥抱,似是要驱赶她的遗憾和叹息。
      赐婚的圣旨是和封太子的旨意一起昭告天下的。因着是关乎国本的大事,皇后亦是在场。诺儿和太子太傅连成儒一同领旨谢恩。接受百官的朝贺,飞雪分明见到诺儿脸上的隐隐失落。他是喜欢月婷的吧,然而终是错过。
      回到后宫,飞雪找来了宫月,身边只留着碧桃。
      “不召见我,我也是要来。月婷一个下午就哭了几回。”
      “我……其实是知道的,可……” 宫月是她最好的闺中密友,飞雪不得已瞒着她,甚感歉意,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月婷。皇上的旨意,一定是深思熟虑。何况……多半是知会了佑庭的。”
      “这个……月婷还年轻,我定为她作主择一佳婿。你劝她莫要伤心。”
      “娘娘恕宫月造次。飞雪,我们交好多年,已经结了亲家。佑庭一直同我说,林家不能再要求更多。至于月婷有幸成了王妃,我原本觉得无妨,但太子妃这个头衔,确实是隆宠。我今日来,是向讨个主意。利维在西面当差,我想请个旨意,让我带着月婷去探视几日。”
      飞雪凝视着宫月,她心思缜密甚于自己,她沉思片刻,说:“也好,散散心吧。可是,我舍不得你们母女离开京城。”
      宫月莞尔,笑说:“最多住上一个月就回来。”说着,她伸手轻拍飞雪的手。
      送走了宫月,廉王觐见。
      “允濂,你瞧见没有,诺儿领了赐婚的旨意,却没有多大乐意。”
      “娘娘,儿孙自有儿孙福,娘娘不必担忧。倒是太子,想必圣上日后会多加提点,一个王者怎能喜形于色?”
      飞雪叹了口气,说:“都像他父皇才好?月婷过几日去她兄长处散心。我想,等过几年,诺儿或者可以自己拿主意。”
      允濂点头轻笑,却是话头一转:“娘娘,您可是想过,皇上真会留有余地?”
      果然,就一天的功夫,允澈又下了一道圣旨,将月婷赐婚给燕王允澹。
      飞雪想,自始至终,她被允澈拿捏在手中。以前都是心甘情愿,如今却是有几分不甘不愿。为着赐婚的事,她原打算多气他几日。可是老夫老妻的间隙,却是转瞬即逝。何况,那一年接连发生了很多事,连太傅的隐退,廉王带着丽贵太妃归隐,雪晴公主的出降,天翔成了太尉。皇室的两桩大婚,夹在其中算不得起眼。允澈不依不饶拉着飞雪的手,一切的别离和喜悦都一起度过。
      只是,这根刺算是扎下了。差不多十年过去,两边的婚姻美满,刺是拔下了,可飞雪心里仍然是留着隐痛。像是一种病,逢着阴雨天,时不时要发作。
      余下一整天的庆贺,允澈不能得空与飞雪闲谈,可飞雪自是知晓,他的眼神总在留意她。
      夜里宫里大摆宴席,飞雪特意给静修预备了素酒素食,不仅留她在大殿,还让她坐在就近的席位。
      先是皇室宗亲一轮一轮地敬酒。先是太子,诺儿带着素心和孩子们上前祝贺。素心温柔乖巧,这些年见着她对诺儿的眼神,飞雪亦是明白了允澈。无论是帝王的心还是他做父亲的心,他的决定是让诺儿身侧,是个爱诺儿胜过诺儿爱她的太子妃。
      在廉王和燕王之后,诚王上前。他是允漓和清莲的儿子应诚。
      “诚王最是孝顺。这么多年,也着实难为他。”连碧桃都忍不住在飞雪耳边轻语。
      当年允漓的两个儿子,均有丽贵太妃带大。宁王多年膝下无子,于是王妃请旨,望圣上选一位合适的宗亲承继宁王。允澈做主,当时十岁的谊儿就过继给了宁王。而诚儿却是和皇子们一起长大,直到封王开府。允澈和飞雪都待他极好。
      接下来是定王应谦,梁王应谅,宁郡王应谊和廉郡王励敏。接着才是各位公主和驸马。除了雪澈,其他公主都非皇后所出。可雪晴这几位公主出降,统统都是以皇后嫡女的规格置办。飞雪说,皇上统共就这几位公主而已。所以,公主们和皇后颇为亲密。
      百官的再次恭贺也是免不了。佑庭是文官之首,天翔则是武将之首。林丞相自是不必说,天翔留守星宿城十年,之后他转战南北边界,终于做了太尉,赶超了纪老将军。飞雪朝着宫月和玥意郡主会心的微笑。
      允澈有些醉意,大庭广众之下,握住飞雪的右手。飞雪自己也有几分醉意,想今日是他万寿,尽管由着他去。
      她忽然瞧见静修站了起来。她也要来敬酒?
      “皇上万岁!皇后千岁!”静修端着酒壶恭敬地上前来。
      “免礼。这是……”允澈转头问飞雪。
      “静修师太。”
      “哦,对对,是皇后的故人旧识。”
      “静修无礼,也来敬酒。”
      “无妨。朕自当满饮一杯。”
      “万岁爷不如尝尝静修的素酒。”说着,静修俯下身为他倒酒,“华馨……”
      飞雪本来并不在意,可是听到她自称华馨,只觉有些奇怪。她凝视着静修的动作,忽然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跃挡在允澈身前,她分明看见华馨怀里暗藏的东西!
      “我要为我夫君报仇!”静修双眼通红。
      “飞雪!飞雪!”
      “娘娘!娘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情至圆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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