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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情至圆满(下) ...

  •   “娘娘!娘娘!”碧桃的声音由远及近,“娘娘快去歇一歇吧。万岁爷有我们看顾,娘娘日夜守候,可别累坏了身子。”
      良久,飞雪才用她迷离的眼,在碧桃脸上巡过一轮。
      碧桃见她仍然不发一言,又说:“娘娘,这样不眠不休怎么行呢?”
      飞雪的神色里满是似懂非懂,迟疑地问:“太医呢?”
      “太医们刚到外间去,商量对策呢。适才请示过,娘娘怎么这会儿就忘了?”
      “是吗?他从来没有病得这么重。”飞雪终于泪盈于睫。
      碧桃再不好说什么,只能守在一边。
      半晌,呆愣了好一会儿的飞雪突然发话:“碧桃,去传本宫的口谕,让各位太医一律在太医院候旨,不得随意进出星宿城。”
      “是,碧桃这就去传旨。”
      “让他们知道仔细,商量了大半日,可得有个结果。”
      碧桃转身刚要走,又听飞雪说:“碧桃,着人给本宫端碗白粥来。”
      “哎,好。”她转头见飞雪一下挺直了脊梁,似是要拿出全部的气力来。这么些年,无论是王府、战场还是在宫里,飞雪一直有主见,可适才是真的慌了神。每年冬日,皇上的寒疾都要来闹上一闹,不见得今年就是来势汹涌。何况,往年调理的汤药,皇上今年从入秋就开始服用。这几日咳嗽稍稍加剧,却没想到昨日下了早朝,皇上才踏进承启宫门,就突然一下晕倒。飞雪寸步不离,险些累坏自己。
      碧桃略微放心,总算听见娘娘传唤膳食了。皇后是后宫之主,不得不振作主持大局。
      碧桃在一旁服侍皇后喝粥,见太医们忙进忙出。皇上已经昏迷一整天,太医们又是会诊又是施针,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冒进。忽然,外面有人来通报。
      “娘娘,林丞相求见。”
      “啊?这个时候……”
      宫里尚未掌灯,林丞相的求见不算越礼,只是飞雪正在心烦意乱,可转念一想,佑庭是多少年的相识,此刻定是有要事。
      在承启宫正殿,佑庭见了飞雪立即行大礼。
      “佑庭,免礼吧。到底何事?”
      “娘娘,您想好了如何拟旨召回太子,以及召哪位王爷进京辅佐?”
      “什么?这,”飞雪不禁有些恼怒,“佑庭,本宫不瞒你,皇上是病了,可你在这当口,问这些到底为何?”
      “娘娘,微臣不敢有造次,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佑庭!切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
      “娘娘!”佑庭没有法子,已然下跪,“皇上病倒,是关乎社稷的国事!”
      “本宫掌管后宫,从不理这些国事!丞相,你自己拿主意吧!”说罢,飞雪一甩衣袖即刻便走。
      “娘娘!太子尚在南巡路上,王爷们在各方封地,京城里能拿主意的只有娘娘。如果皇上一连几日不上朝,如何向群臣交待?娘娘,您是明白的,如何能让皇上安心养病?”
      佑庭诚恳的话语,令到飞雪瘫坐下来。她声音哽咽:“这些,这些与我何干?我只想守在他的身旁。”
      “娘娘,皇上一定吉人天相。您得顾全大局,您是圣上最信得过的人。”
      “大局?”是啊,皇后,既是莫大的恩宠,亦是沉重的托付。
      “佑庭,你先起来,容我想一想。”
      飞雪已是憔悴伤神,却要勉力支撑。不一会儿,她说道:“请丞相代传懿旨。本宫偶然风寒,连日卧病在床,愈发思念太子。请丞相即刻召回太子,不得有误。”
      “微臣遵旨!”
      “至于召哪位亲王……本宫一时没有万全的借口。”
      “诚王跟着太子巡视,应是陪同太子回京。暂缓召王爷们进京也无不可,以不惊动朝廷为先。”
      “一切就照丞相的意思。”
      “微臣谢过娘娘!”
      “佑庭,我是不是很没用,辜负了圣上的心意?”
      “娘娘言重。皇上病得突然,就算娘娘此刻感情用事,也无可厚非。只是,为着社稷安稳,勉强娘娘劳神。恕佑庭直言不讳,朝廷亦要仰仗娘娘的圣明,或者说,如果有朝一日,娘娘就是太后。”
      太后?飞雪睁大眼看着佑庭。她颇费了一些力气,才使自己缓过神来。
      太医进进出出,小声议论着方子。在允澈的病榻前,飞雪坐得笔直,她牢牢盯住他,丝毫不理会其它。累到极处,她靠在床架子上终于盹着。
      “咳咳……”
      迷迷糊糊之中,似听到声声轻咳。夜间咳嗽,他尽量压低声音,怕吵着她……一下清醒过来,她扑过去瞧他。原本屡屡扰她清梦的声音,此刻听来几乎悦耳。
      “你醒了……”她牢牢抓他的手,不曾发觉自己颤栗的厉害。
      “把你吵醒了?我没事。”他憔悴的脸上,一双眼却和往日一般有神。
      “没事?你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这下睡饱了。”
      她破涕为笑,唤道:“碧桃,去请太医来。”
      “飞雪,太医来了,你就去歇一会儿吧,听话。”
      调养了两日,允澈就让飞雪给他念些奏折。飞雪知道拗不过他,只有照办,想着等诺儿回来,他才愿意静养。
      “对了,我问过碧桃,”间隙,他突然说,“你这几日不眠不休,把那些燕窝人参都忘了。”
      “少吃几顿而已,不妨事的。”
      “飞雪,可别再忘了,”他的神色凝重,犹如对待头等国事,“你总归要记得爱惜自己。就算日后我不在,你都得过下去的。”他牵起她的手,微笑着说。
      帝王最避讳的事,他却轻易说出了口。他说得轻描淡写,话语里的殷切,她却听出寂寥。她本想出言说他几句,却只是低头沉默。他一场突然的重病,令她为日后心绪不宁。她和他共同织就的画卷,早就挤进形形色色的其他人。倘若有天她不再有他相伴,她亦是有太多需要照看。
      太后,她想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寡妇吗?到时候,她真是自己拿主意,诺儿想必也要听她的。那些允澈总在反对的事,是否她就可以做主?利维早该回到京城,何必让谧儿跟他守在边关;华贵妃的兄长,何以胜任工部尚书,她恨了不止三五年,迟早把他调往地方;再有,届时她是否能下一道密旨,在那陵寝里,将梦蝶移开半分……
      “我不如你看得长远。但日后的事,今日起就担忧,多半是自扰。批了这三本奏折,你快些去躺下歇息吧。我预备了些食材,正好做些润肺的药膳。”
      “皇后娘娘亲自下厨?”
      “正是。”
      “好,都听你的。以后我们说话,要把宫人们遣得更远。不然,承启宫的人会以为,他们的皇上没有半点威风。”

      飞雪似乎是听到自己的笑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哦,对了,五年前,允澈大病一场。怎么今日又再度想起?
      她懵懵懂懂,好像是从一场梦中返来,似乎是醒转,却又无力睁眼。手上传来温暖,有人正握紧她的手。
      “皇上,皇上!四弟,阿澈!”是允濂焦急的呼唤。
      “我听见了,允濂。”
      “刀拔了出来,总算止了血。你先去歇一会儿,这样不眠不休,已经一日一夜……”
      “我没事。”
      “皇上要保重龙体。说不定,一会儿娘娘就醒了。”
      “允濂,我竟然在飞雪身后。那一刀扎得那么深,她都来不及叫疼。”说着,允澈拉过飞雪的手,熨帖在自己脸颊。
      “皇上此刻的心境,微臣明白。”允濂长长的一声叹息。
      “由着朕吧,让佑庭他们都由着朕吧。这几日为朕庆生,原本就免了朝议。”
      允濂沉默了半晌,说:“臣的披风,皇上先用着,入秋了,皇上更要保重。”
      良久的安静,直到允澈又在低声咳嗽。听得飞雪胸口没来由的疼。
      对了,她想起来了。那日周围人声鼎沸。飞雪仿佛瞧见华馨十几岁的模样,只是她洋溢着欢欣的脸庞,此刻却满载愁怨,她手里擎着的本该是娇艳花朵,却变作了利刃插进了飞雪的胸膛。
      她以为,她至少是犹豫的。就算他真的不在,她也是有旁的牵挂。他们的儿孙,她自己的余生。可她根本不用想,飞身上前她果断异常。
      爱得再深,也不值得为他牺牲。她原本这样以为。可她竟是舍不得半分,不能眼见他身处险境。
      “飞雪,飞雪!你醒了?”她的手指微微颤动,引得他关切地呼唤。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脸色奇差。飞雪想,那年她的样子,是否和他现在一样,都是如此心碎神伤。不觉,她的眼泪滑落脸颊。
      “很疼?没事了,我不该让你受这般苦。”
      “我……,你,歇……”飞雪气若游丝。
      “我只想陪着你。一会儿,碧桃把药端来,你可不要怕苦,我来喂你。”他干裂的嘴唇,努力为她展开微笑。
      她眨了眨眼算作回答。他平安无事就好。这些年,她偶尔闪现的权利渴望,不觉已烟消云散。她合该成不了皇太后。
      得知她醒转,诺儿他们以及两位贵妃都来探病。允澈让他们分散着来,不一会儿又把他们全都轰走。
      虚弱的飞雪,静静躺着。黄昏的时候,允澈总算是眠了片刻。此刻,他在一旁掌灯批奏折。而谧儿和碧桃就在飞雪身旁守候。
      “姑姑,那个静修呢?”谧儿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收押了,廉王爷亲自审的。”
      “到底是谁指使?一直以来,母后对她这么好。”
      见碧桃不作答,谧儿急道:“姑姑听到什么,快别瞒我。”
      “这个……王爷确实给皇上禀报过了。”
      “姑姑是何等机敏?不妨事,父皇不会知道,何况我也不能去找那静修麻烦。”
      “皇上也说,都是过去的事了。那静修说,她是为夫报仇。她死去的夫君,就是卫成帝卫筠。”
      “母后提过,几十年前的事了!”
      “当年,皇上和昭烈太子一同讨伐卫国。”
      “这几十年,她在青灯古佛之畔,居然没能洗刷心中怨恨。她夫君是自戕,又不是父皇害她!”
      “王爷说,静修招供,有人告诉她真相,当年确实是皇上逼死了卫成帝。”
      “这人是谁?可有真凭实据?”
      “是……昭烈太子妃。”碧桃的声音里透着丝丝怨怼。
      昭烈太子妃,杜清莲。飞雪想,这又是一位故人。

      “诚儿、谊儿,快过来吧。”
      听到丽贵太妃的轻唤,两位少年乖巧地过来。
      “给皇后娘娘请安。”
      “乖,快起来。今儿又有好吃的茶点。”隔三岔五的,飞雪必定领着允澹和诺儿,来宁裕宫探望丽贵太妃。
      “飞雪,你又亲自下厨?”丽贵太妃问道。
      “是啊,做了些南方小点。这是桂花绿豆糕和香脆玉米饼。”飞雪边说着,边从碧桃提来的食盒里取出。精致的小点,色泽丰富,芳香四溢,惹得四个孩子几乎垂涎欲滴。
      “呵呵,飞雪,手艺没话说。不过,着人送来就好,还亲自跑来。”丽贵太妃笑得合不拢嘴,她与飞雪一向合得来,很是喜欢她来做伴,忙拉着她坐下,“你们今儿不打牌?”
      “才娇身上有些小病痛。我适才去看过她,没什么大碍。可能前日我们打牌,她受了点风寒。”
      “你们几个心思好,在御花园露台打牌,赏花煮茶的。不过,我看呢,春寒料峭似未褪尽呢。那日谁赢了?”
      “除了玥意郡主,我们仨都赢了些。”
      “啊呀呀,你们仨合伙欺负人家?”
      “瞧母妃说得!玥意才学的打牌,我其实还想给她放牌呢。”
      “你们尽找新手呢。宫月呢?”
      “林丞相的母亲想回趟老家,宫月陪着一道呢。咦,诚儿,你多吃点啊。”
      她一直以为见着这个孩子,多少有些尴尬。可诚儿敦厚老实,从来是谦虚谦让。
      “哥哥,拿着,”谊儿快八岁了很是伶俐,他拿起一块桂花绿豆糕递给诚儿,“皇婶,今儿皇上夸哥哥念书进步大呢。”
      “对,应诚大哥多吃一块。”诺儿频频点头,飞雪和丽贵太妃见了都忍不住笑。
      诺儿的大眼睛眨了又眨,小心翼翼端起茶壶,说:“给皇祖母和母后沏茶。”
      一屋子的人笑得更欢。
      孩子们吃过茶点,围坐一圈,听丽贵太妃讲故事。诚儿过来飞雪身旁,伸手拉她的衣袖。
      “诚儿,有话同我说?”飞雪领着他坐到园子里。
      “皇婶,诚儿有个请求。”诚儿腼腆地说道。
      “诚儿乖,但说无妨。”
      “我……我想见见母妃。诚儿很久没有见过她。”
      飞雪料到,终有这么一日。此时的清莲,名义上是静养,实则是软禁。
      “诚儿只是去看看她,请皇后娘娘到皇上面前说说情。”见她不发一言,诚儿又要下跪。
      “碧桃,快把诚儿搀起来。诚儿乖,得让皇婶筹谋一下吧。”

      十几岁的少年,思念母亲,这感情真实又真挚。
      “能不见就不见。”飞雪找丽贵太妃商量,却不想只得了这么一句。
      “见上一面又怎么样?我让碧桃去打听过,说她洗尽铅华,安生度日呢。母子多年未见,怪可怜的。”
      “是她亲生儿。不就怕有其母必有其子吗!”丽贵太妃在此事上尤为固执,“不信我们找允濂来问,看他可同意。到时,你再找皇上不迟。”
      “诚儿是个好孩子,由我们带大。他知道分是非。”
      “他去见他母妃,怎么不让谊儿跟他一起?”
      “诚儿说,谊儿惧怕清莲。他说是因着清莲对谊儿不好。”
      丽贵太妃多少是诧异的,想起诚儿平时听话孝顺,亦是有些心软,说:“这样吧,要是皇上同意,飞雪你就带着诚儿悄悄去一回。再有,也带上允澹。”
      “怎么还多带个孩子?”
      “允澹虽然小,但到底是你们的小叔子。万一清莲举止不对劲,允澹可以帮你挡一挡。”
      “母妃真是细致。”
      当晚的承启宫里,飞雪把诚儿的请求告诉允澈。他倒是答应的爽快,嘱咐让天翔和小顺子都跟着。
      飞雪一行人便服出宫,悄悄到郊外一座宅院。昭烈太子妃就住在此间。
      她老了。远远看去,她已是满头白发。风和日丽,她怡然自得坐在花间。她低头在做刺绣,面容祥和。她仍然是美丽的。
      “母亲,我是诚儿,我是诚儿!”应诚跪在清莲面前。
      清莲却是恍若未闻,良久,才缓缓抬头看他,说:“诚儿?是啊,我的诚儿。你回家来了?不是去求学吗?”
      “哎,诚儿特意回来探望您。”
      飞雪见他们母子相认,转头对允澹说:“允澹,我们去一旁喝茶。”
      “皇嫂,您宅心仁厚。”待他们坐定,允澹说道。
      看着眼前十岁的小大人,飞雪不禁莞尔,说:“为何这么说?”
      “我认得诚儿的母亲。是母妃都忌惮的厉害人物。皇嫂莫怕,倘若她有不妥,允澹定会帮您!”
      允澹机灵可爱,难得这般老成持重,飞雪说:“那,允澹,你知道当年多少事呢?”
      “允澹不知那么多,只知道当今皇上即位,天下太平,百姓富足。而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我们大家的福气。”
      他诚恳地直视飞雪,说:“皇嫂能容忍的事,试想……如果真是昭烈太子登基,皇宫里可还是这般其乐融融?不说别的,单说允澹自己,我未必能留在京城呢。”说完,他笑得了然。
      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明白得如此通透。飞雪将他搂紧,说:“皇嫂甚感欣慰呢。允澹,将来可要辅佐皇上、为社稷出力。”
      “允澹晓得。允澹还要一直照顾诺儿呢。”
      “娘娘,不枉费您对这孩子好呢!”碧桃也不禁插言道。
      他们聊得甚欢,未曾留意身后。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想清莲已经踱到近处。飞雪连忙站起来,转身对着她。
      意外,清莲满面春风,还亲热的拉起她的手:“不用照顾允澈吗?特意来看我?这孩子……你们的孩子竟是这么大了。”
      “这个,这不是诺儿。是五皇帝允澹。”飞雪还待再做介绍。
      可清莲却喃喃自语着走开:“诚儿,留在京城,跟着你四皇叔念书不好吗?非要跑到那么远。”
      飞雪和碧桃面面相觑。
      不打扰他们母子,飞雪与他们分开用了午膳。
      “娘娘,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摆驾回宫吧。”小顺子过来请示。
      “嗯,是差不多了。诚儿,我们走吧。清莲,我们改日再来叨扰。”
      “好啊。多日不见,不知允澈好吗?劳烦你这样奔波,翩翩。”清莲上前再次拉起她的手,却说出一个不曾想到的名字。
      “是该快些回去,不然允澈要心焦的。”说完,清莲重新回到座位,拿起她的刺绣,再度喃喃自语说:“诚儿啊,有空去看看父王。不知允漓在丹城过得可好。”
      “对不住,皇后娘娘。我想我母亲,是得了癔症。说话颠三倒四,您莫要见怪。”诚儿的眼眶已然红了。
      马车上,允澹犯困睡起了午觉。飞雪暗自想着心事,是啊,清莲根本不记得她,允澈的妻始终是杜梦蝶。
      “母亲大概是活在了过去,或者,是她臆想出来的一切。”诚儿小声说着话,“她不记得很多事,包括父王已经不在人世。她许是有自己的编排,她说四皇子是太子,父王的封地在丹城。”
      “也好,只要她活得自在。诚儿,我不会计较。”
      诚儿深吸几口气,顿了顿说:“当年诚儿不算很小,多少记得一些。母亲对令月侧妃时有刁难,侧妃出事的那个晚上,只有母亲在她身旁。母亲常常呵斥弟弟,父王下葬那天,她甚至打了谊儿。我猜,母亲有苦衷,每次从娘家回来,都忧心忡忡。父王要是去了侧妃处,我就陪着母亲。知道她夜间睡不安稳,翻来覆去,从梦中惊醒,呼唤着‘翩翩’,然后不停啜泣。”
      “都过去了,诚儿。”飞雪拥着哭泣的少年,轻拍他的背脊,“以后你可以常来看她。你适才瞧见的,她面带微笑。想必是忘了过去了。也好,把该忘的都忘了。”
      就这样,诚儿每隔几月,就会出宫探视母亲。如此过了六、七年光景,诚儿眼看成年,允澈下了圣旨,封他为诚王。不仅如此,丽贵太妃还把娘家一位官小姐许配给他。飞雪见过,品貌出众,很为诚儿高兴。
      那日,诚儿却来请旨,他急于出宫,清莲病重。皇上带着允澹去北方巡视,他只得来求皇后。飞雪立即恩准,想起这些年再也没见过她,也跟着去了。
      “何苦呢?娘娘,您是好人,”碧桃做了女官,与飞雪又是多年主仆贴心,不免絮絮叨叨起来,“您总是变着法子,记得别人好处,又不是真欠了什么,非得照单清还。”那些个往事,和清莲的恩怨,碧桃并非都是亲历,可以她今日宫人的地位,她想打听清楚,也不是很难。何况,当朝皇后兰飞雪执掌后宫,以仁厚宽宏为先,前事都未归至隐讳。
      “知道你为我好呢,江姑姑。可是,那些牵扯的来去,亦是说不清楚。对人对己,都留些情面吧。”
      “听着这话,娘娘的佛法修为定是又高了一层。”碧桃抿嘴微笑。这些年,飞雪在水月庵所学,倒是真没有落下。
      “对了,前些日子……”
      “给水月庵的捐银早已送到。娘娘吩咐的事,碧桃准不会忘!”说话间,他们的马车就到了目的地。
      还未入到内室,一股刺鼻的药腥已经扑面而来。碧桃拉过一个看似伶俐的小丫环询问。
      “不知为何,殿下病了十几天,高烧不退。这才惊动了王爷。”
      “太医来过?”
      碧桃在问个详细,飞雪径自走到门口,遥遥地望进去。策马疾奔而来的诚王,此刻已经跪在清莲榻前。他抓住母亲的手,依恋之情溢于言表。
      碧桃轻巧地走到飞雪面前,轻轻摇了摇头。
      良久,飞雪似是鼓足了勇气,走到清莲榻前,轻唤道:“清莲,清莲!”
      床上曾经的佳人,双目紧闭,呼吸不畅。终于悠悠醒转,睁开混沌的眼,迷惘环顾了一圈。
      “你来了。”她的嘴唇翕动,声音轻而滞,飞雪仍然是听见了,可不知她把她当作是谁。
      “诚儿……”
      “姐姐放心,诚儿已经长大,封王开府,得到皇上重用。”飞雪答得流畅。
      “可是,杜家……他不来看我吗?”
      “母亲,您说谁?”
      “我只有一个心愿,希望他能原谅杜家,”清莲的话时断时续,“飞雪……”
      多年以后,她再度这般唤她。比起当年的虚情假意,这声低唤真切得多。难道她心里最后放不下的,只是他的心意吗?
      飞雪多年陪伴的允澈,虽然不会想当年屠城般的暴戾,可也是从不曾心慈手软。对付那些门阀士族和乱臣贼子,他一朝倾灭,不留任何祸根。唯独对杜家,他几乎是怀柔的。
      她深深叹了口气。可她又怎么向清莲解释,允澈在路途遥远的北方边境呢。
      “碧桃,”她转过身,轻声说道:“去把诺儿传到这儿来。”
      不一会儿,到了万家灯火的时候。飞雪只是凝视着烛火发呆。毫无疑问,清莲病入膏肓,像是满室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回禀娘娘,三皇子到了。还有……廉王也来了。”碧桃在她耳边细语。

      “诺儿,母后要和你皇叔说几句话。”到了外间,飞雪说道。
      三皇子接到母后召见,立即赶来。但是他不明所以,更不明白为何皇叔要一起来。
      “允濂,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里间病着的是什么人,娘娘还不清楚?她能平静地去,微臣没有异议。为何要将诺儿叫来呢?”允濂行了礼,说话开门见山。
      “因为……皇上来不了。允濂,你没有见过她的样子,当年的绝色佳人……”
      “美人迟暮吗?她想要皇上的原谅?她做了太多,如何能奢望?”
      “她丧父丧夫,家门衰落,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得了癔症,神智不清。够了,她受的也够了。她上次见我,竟然叫我翩翩,还嘱咐我照顾好允澈。”
      允濂仍然沉默。飞雪明白,当初清莲的所为,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对允濂来说,若琳的离世之痛是无法弥补。
      “皇后竟然想让三皇子假扮当年的定王。”
      “丽贵太妃说的,诺儿与皇上年轻时候,足有八成像。我没有见过,想来清莲在病中,也未必能分辨。”
      “我见过,确实很像。那时候的我们,是有些不一样。”允濂的神情似是回想当年。
      当年,他们四兄弟是情深意重。当年,清莲貌若天仙,温婉贤淑。允澈和清莲,最初的时候。

      “母后,这里的病人是谁?是母后的朋友吗?要诺儿来做什么?”
      “你无需多问。照母后说的做吧。”
      飞雪让诚儿去外间稍事休息。诺儿不知就里,也只得遵照母后的意思。他走到床边,低低地唤了一声:“清……清莲,我来了。”
      少年人的羞涩,却仍然使得清莲睁开了双眼。她笑,却掉下眼泪。
      “你终于来了,阿澈。”清莲的眼里,泛着久违的光芒。
      飞雪躲在一边,她凝视自己的儿子。清莲确实是病了,或者她内心的极度渴望,已是迷惑了她的双眼。诺儿和允澈,外形再相似,可允澈的透彻清冷,是诺儿所没有的。清莲本有康庄大道,直达皇后宝座,到底是何处行差踏错。一个女子性情全变,幸福被褫夺,终生皆落错。
      清莲伸出干瘦的手,想要握住诺儿的手。诺儿有些惊怕,回头望着母亲。见飞雪使了个眼色,他只好由着她握。
      “你还记得从前吗?你塞给允漓的纸条,让他在父亲面前蒙混过关。允濂最爱开你玩笑,你们四兄弟笑得那么开怀。你还记得我们一起题的诗玛?刻在承启宫的那一株梅花树上。你说过的,将来你的王府里,必有一池最好的莲花……咳咳!”
      “碧桃,快叫太医!清莲,允澈这会儿不走,你歇息一下再聊吧。”飞雪上前劝道。
      “咳咳!没机会了,再让我……飞雪?怎么你也在,那时候没有你啊!对了,澈,你……飞雪,静……我!”清莲的话语在剧烈的咳嗽里戛然而止。
      清莲陷入了长久的昏迷。飞雪和廉王、诺儿返回星宿城。
      路上,诺儿同她说:“母后,儿臣猜到她是谁了。父皇对杜家……父皇未必同意!”
      “这件事不必告诉你父皇了。”
      诺儿听了,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翌日午时,清莲故去。
      允澈是在这半个月后,才返回京城。他对此只字不提。诚儿奏请为母守孝三年,允澈倒是准奏,并且嘱咐了,清莲仍以太子妃规格安葬。昭烈太子的墓园规模甚大,有令月侧妃相伴,还有侧妃早年夭折的一女。如今安葬清莲,又要惊动允漓。太子墓穴重开,允澈带着飞雪去上了一炷香。他并未参加之后的葬礼,连飞雪都不准去。他与杜家的牵连愈发稀薄,只剩一个杜梦蝶,他仍然年年祭拜。
      “我去看过清莲。”两人同衾,飞雪幽幽的开口。
      “知道,你还教坏了诺儿、说服了允濂呢。”
      “什么话!”飞雪背过身去,不理他。
      “你今天在花园里折腾了多久?找到了没有?”
      “我能找什么!”她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为何是她心虚。
      “我明日帮你吧。”他也不点穿。
      第二日,他指着那株梅花树说:“就是它,上面的诗文已经模糊了。”
      “哼!谁知道是不是,为何不让我自己找?你记性真好,这么多年,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么酸!小顺子,把这株梅花给砍了。改种石榴吧。”
      说到这份上,本要发作的飞雪,微微红了脸说:“也好。”

      她还在病痛中纠缠,悠悠醒转,却是唇边有笑意。
      “诺儿……”见到床边的爱子,她轻唤。
      “母后,您醒了?父皇去上早朝,过会儿就能回来。”
      “你父皇日理万机,不必这样挂念我。我躺了十几天了,复原得不错。你去劝劝你父皇,劝他保重龙体要紧。”
      “儿臣说过,父皇亦是明白,母后放心。”
      “诺儿,能有你这么个孩子,是我的福分。”飞雪苍白的脸庞上,绽开虚弱的笑容,“我一辈子只生你这么一个孩子,却没能让你事事顺心如意……”
      “母后,快别这么说。诺儿已然知足。去年,素心为儿臣诞下皇孙翊炆,儿臣是真的高兴。人的一生,应当懂得忍耐和舍弃。”
      “是吗?可母后有今日的一切荣宠和欢喜,皆是因为年少时候的那点痴。”
      诺儿抬首不禁动容,轻笑道:“呵呵,父皇说过,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般福气。”
      “娘娘喝药吧。”碧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碧桃姑姑,我来吧。母后,儿臣扶您起来。”
      “还是我来吧,母后。”说话的人是谧儿。
      碧桃浅笑,看着太子扶起皇后,而雪澈公主细心的给娘娘喂药。
      “碧桃,你看你,好好的,怎么掉眼泪了?”在儿女服侍之下,飞雪很快喝完了汤药。
      “娘娘,奴婢没事。就是想,太子和公主都是极为孝顺。”
      “呵呵,本宫也觉得他们好,倒真不是自夸。不过,带大这两个孩子,你也有份。”飞雪按奈着胸口的剧痛,说话虽轻但仍是流利。
      “是啊,谧儿从小就最听姑姑的话,只除了母后和流苏姑姑。”谧儿一边说着,一边为飞雪掖好被子。
      “儿臣记得还有位白芍姑姑。”诺儿插话到。
      “亏你记得呢,你很小的时候,她就回家乡去了。”飞雪回想这人生短短几十年,所遇到人和缘分的深浅,说不出的微妙在其间。
      见飞雪的神色稍稍黯然,谧儿说道:“母后,父皇可是说了,您明年生辰,他要陪您回家乡去呢!”
      “是在廉王封地上的吧。”
      “诺儿都不曾去过。”
      “到时候啊,父皇和母后,就带着我和诺儿,其他人都不带。”
      “好,好,就依你们。我乏了,你们去歇着吧,乖。”飞雪周身无力,只想再睡一会。
      “太子,公主,我留在这里就好。”

      诺儿和谧儿转到外间,留着碧桃看顾母后。
      “这可怎么办呢?”说话间,谧儿就红了眼圈。
      “母后身体一向健朗,虽说此番确实凶险,可到底熬过来了。太医们说,静养数月当有起色。皇姐,莫要再担心了。”
      “是啊,太医们跪了一地,齐声说的此话。之后,父皇召了太医医首说话,只他们单独,听说父皇砸烂了桌上的砚台。”
      “是吗?那端砚还是廉王送的。”
      “父皇用了多年,心爱之物。父皇几时发过这么大脾气?除非……”
      他们默然交换了眼神,自是明白这除非的意思。
      “可恨那个老妖妇!”诺儿大骂。
      静修的结局成了一个谜。如果真是报复,对于允澈是件轻而易举。秦孝帝却只下了道密旨,派了一小队人马将她送出了京城。送往何处,如何处置,没有定论。坊间只知道皇上万寿那天,皇后突然病倒。而星宿城里的人,都忙着照看皇后。众人无瑕留意静修,更不会去关心她的下落。大秦帝国最大的刺客,竟是这般寂寂无名。

      “咳咳!”
      听到咳嗽声,飞雪费力地睁开眼。
      “我吵醒你了?”允澈稍微平伏,说道。
      “这么晚了,去歇着吧。”
      “不晚,我也不觉得累。”
      “你看着我做什么!数我脸上的皱纹还是我头上的白发?”
      “呵呵,连这你也能猜到。”
      “数不清了是吧?”
      “怎么会!我记得应该很好数,只是今晚烛火有些暗,我的眼力亦是差了不少。”
      “少哄我!秋风乍起,你可得仔细,记得每日服药。对了,千年雪莲,你一定得服用了。”以前的飞雪说这些铿锵有力,如今真是有些气若游丝。
      “呵,你还在劝我呢,如今躺着的是你……”允澈的调笑忽然僵持,整个人垮了下来,险些掉下眼泪,“这么重的伤,我竟是让你……是不是因着我一生杀戮太多……”
      “允澈,别这样,根本不怪你,我甘愿的。我们做夫妻,这些年多少也有些争执,使我偶尔也是有怀疑。可最终,我仍然是爱你胜过其他所有。我由衷高兴,允澈,你信我。”飞雪使出全力握紧他的手,眼泪滴滴滑落。
      “别哭,飞雪,”他一手反握她的手,一手为她轻拭泪水,“我最舍不得你哭。”
      他怎会忘了当时情景,他明明见到那突然闪出的匕首,可他已然醉了,身体动弹不得,如果不是飞雪,那一刀必定躲不过。可他的飞雪不忍他受一点伤。而她的伤,令得他心如刀割。
      “飞雪,我离不开你。”他是她的爱慕,她是他的救赎。
      五年前的一场大病,他知道他的寒疾难愈,多半会先飞雪而去。届时他真的撒手人寰,她的余生是尽享太后尊荣,而她又一向坚韧,他想她不会孤苦。
      孙老太医说,皇后将活不过这个冬天。允澈听罢心如刀绞,为何先走的那个是飞雪?他适才凝视她憔悴脸庞,想到日后的孤寂,竟是悲从中来。
      “允澈,没有什么遗憾。我们的出生地,隔着千山万水。我一路走来,又何止千里路?我能遇着你,是上天的垂爱。仿佛那场秦齐大战,只不过是为着我们相遇。”
      “我如何能忘得了?”
      忽然,他们各自回想起了那场初次。那日,他的疯狂暴戾居然被她化解,他不得不温柔地对她,拥紧她落下无数个吻,最后由着她嘤嘤哭了一阵。在这之后,他们爱恨纠缠了很久,直到愿意彼此承诺永久。
      “幸亏你够倔,要是错过你,我可如何是好!”
      “若是没遇见你,我早就不知所踪。”
      “那就别撇下我,飞雪。”
      他话语里的悲戚,飞雪一时找不到言辞来安慰,她只得转而问道:“那,诸王都返回封地了吗?”
      “暂时让他们留京了。”
      “哦,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不,我留在这儿。”
      “那你快躺下吧。”
      “怕不小心压着你伤口。”
      “你不会的。你忘了,以前啊,我们能挤在一张行军小床呢。”
      “对啊,那时你是定王身旁的小泉子。”
      他们又絮絮说了些话,飞雪终于乏力睡去。
      之后,除去早朝,允澈都守候在飞雪身旁。虽然飞雪不时陷入昏迷,可看顾她,他再也不假他人之手。
      飞雪身上曾有的生气,正在慢慢消退。她整日躺着,偶尔坐到窗边晒晒太阳,进食甚少,除了药,只能进些清粥和热汤。
      “允濂,来得这么早。”飞雪虚弱的靠在美人榻上,身上还盖得严严实实。
      “老臣早已归隐,不用去上朝。”廉王笑吟吟进来,行了礼,坐下陪飞雪说话。
      “娘娘,先服了参汤。”碧桃端过来,小心服侍她。
      “励敏近日得了一支上好的百年人参,老臣今日特意拿来。”
      “何必这么客气!”
      “也是孩子们的孝心。”
      “好,廉王说好就是好。不过,什么臣不臣的,我不过是你弟妹,允濂。”
      “呵呵,是,飞雪,你真清减了很多。”
      “我有照过镜子,不是瘦了,是老了。”半开着玩笑,飞雪转头瞥见梳妆台,“你看,允濂,那面铜镜,是华馨送我的。”
      允濂视线未转,只是淡淡说一句:“我庆幸,你不曾问过她的下落。”
      飞雪默然,片刻之后说道:“她一生悲苦,我不想与她计较。而我亦是下了决心,不会为了谁或什么事,再与允澈起争执。”
      她长长叹了口气,又说:“前因后果那么多,并不都能怪她。”
      允濂的眼沧桑却不苍老,他目光炯炯,望向窗外,道:“这其中,还牵涉一人。”
      “你说清莲?洒脱如允濂,也有耿耿于怀的时候?说起来,允澈铲除了杜氏一门,我却没能赢了清莲。论才智,我始终不是她对手,当年流苏说得没错。”
      “你太善良。”
      “我细细回想,对于当初的布局,清莲在最后似有悔意。”
      “只是我们都想不到,一个佛门中人,能将恨意酝酿几十年。”
      室内的火炉烧的正旺,而今日日头甚好,照在美人榻上,暖得飞雪惬意,她说:“允濂,世事无常。我该谢你的,我或是诺儿能有今日,都是受了你的照拂。”
      “飞雪,你言重了。都是皇上有心才是。”
      “允濂,你以后留在京城吧。你是允澈最信任的。”
      “来日方长。何况,太子和允澹很是得力。近年来,皇上已是能够张弛有道。飞雪,你可是乏了,臣先告退。”
      “不要紧,许是今日天气好,我还有精神。待会儿,宫月一定又来探我,大家说说儿女家常。”
      细数一遍之后,廉王发现,这二十多年来,封王开府的宗亲,哪一个不曾受到皇后照拂!单凭这一点,飞雪确实配得起母仪天下。
      “飞雪,你真是允澈的贤内助。可这回……”说到此处,允濂的神色也不免有几分萧索。
      “在我的家乡,有一种说法,夫妻本是比翼鸟,先走的那个,也算是有福。我和允澈一世的夫妻,一生得他的宠爱,受他的照顾,直到我最后一刻呢。”似乎是日光,使得飞雪恢复往日的神采,她说到此间,竟是满足。

      “飞雪,飞雪!”
      允澈的声音传来,飞雪迫切地睁开双眼。
      “下雪了。”
      “这才晚秋时节,京城就下雪了?”
      “嗯,飞雪,我抱你去外间看看。”
      “哎。”她任由他将自己裹得严实。
      好像还是午间,大雪纷飞,四周俨然银装素裹。她本就娇小,连月病着,似乎又缩去几分。他抱她起来,毫不费力。他们在长椅上靠坐在一起,像极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
      周围很静,风也不大,只有雪落下的索索声。纯白的雪在天地间肆意飘洒,昭告来年的丰收和国泰民安。
      她想伸手揽雪花,却被他一把握住,“冷,别冻着。”他将她抱得更紧,她微笑受着他的宠溺。
      他们不发一言,静静赏雪。两人的双眼,竟同时起了迷雾。
      当初在齐国相遇,也是这般下着雪。她打着伞在雪地里漫步,她的婀娜身姿,她的善良倔犟,他多年漠然的心,不觉被吸引。
      卫国的那场雪,他决绝与她分别,他以为毅然,却是痛彻心扉,她由着大雪将自己埋葬,没有了他,她的心早已冻僵。
      她第一次到星宿城,雪花飘落的时候她孤身一人。而他不期而来,许她一生一世,而她终于盼到他们的孩子。
      三十年的韶光,她和他情至圆满。在这携手的最后时光,他们情意绵绵。
      “允澈,我此生无憾。”她的脸紧贴着他,满是不舍。
      “我知道。可我仍然不知足。”
      她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如果有来生,飞雪。”
      她笑,伴着幸福的泪光,娇嗔道:“好,到时候,你只娶我一个。”
      “我答应你。”她以为他会为难,他却答得自然。

      当晚,秦孝帝的兰皇后薨。
      “等我,飞雪,等着我,不需要太久。”
      那株千年雪莲最终锁进了内务府的库房。
      冬日来的时候,允澈的寒疾发作。他咳得那么厉害,病得那么心甘情愿。他每晚在承启宫,里里外外徘徊。到了服药的时候,他总是特意踱到那株石榴树下,将每一碗汤药泼洒。
      他一生爱过两个人。炙热的初恋,曾经的挚爱,终于在阴谋权势夹攻下,化作一缕深深怜惜。只有那意外飞来的白雪,始终萦绕在心头,成就历久弥坚的情。
      允濂捡起他偷偷丢弃的巾帕,发现一摊触目的血红。他知道他深情款款,却不知他对飞雪是爱已成痴。
      飞雪最后的日子里,允濂发觉,她虽没了往日生气,却有股泰然淡定的心力。而那股心力,他渐渐在允澈身上找到。他已无法去劝说允澈。
      “咳咳,允濂,又要劳烦你,你在京城再多盘桓几年。诺儿仍然需要你提点。以后,诸王都要受你节制。”
      “允澈,为兄明白。”允濂的眼里噙着泪。生在帝王家,居然也成就这般的兄弟情谊。
      “允濂,别让他们跟着,扶我去承启宫吧。”

      第二年春天,秦景帝即位,时为庆隆年元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情至圆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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