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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情至圆满(上) ...

  •   事实上,与允漓相比,允澈当太子的时间非常之短,在受封的那年,秦穆帝在一个冬日午后驾崩。
      一旦回想起来,那一年发生了多少大事。
      就在太子受封的第二日,久病不治的杜阁老逝世。虽然是风光大葬,但是前太子妃杜家长女清莲,经历了丧夫丧父之痛,神情之哀怨萎顿自是人见人怜。而杜家就此颓败。
      于是,当今太子,原先的定王,向圣上进言,特准杜清莲出宫静养。而诚儿和谊儿,则烦请宫中最德高望重的丽贵妃,代为教养。
      那年夏末陈国亦是波澜壮阔,陈煊帝撒手人寰,留下一个不太愿做皇帝的太子。得到消息的秦太子允澈,很快集结了三十万的大军,和宁王一起迅速南下。所到之处,几乎不遇抵抗,势如破竹直达陈国都城。
      陈国太子陈华端还来不及继承帝位,就被自己的臣子赶下了台。很快他向秦国称臣,保住了性命。秦穆帝封他为端王,给了他陈国几处城池为封地。谁想到,这个陈华端想来想去,最后抛妻弃子,出家做了道士,这是后话。总之,陈煊帝一对风华绝代的儿女,一个入道修仙,一个皈依佛门。
      原本以为南北对峙,不知要到何时,忽然一个契机,突变的时势,书写出新的历史。天下重新归于一统,秦穆帝面对这份千秋伟业,很是欣喜了一番。他继续怀柔的政策,大赦天下,休养生息。就在饱受战争创伤的中原大地,开始恢复欣欣向荣之时,秦穆帝的病却逐渐加重。自从痛失爱子允漓,穆帝的病就日渐沉疴。或许他一早已经知天命,在他的最后一刻,他的皇子们都在身边。到最后,他只是一个老人,终于和阔别已久、心爱的皇后合葬于穆陵。
      秦孝帝即位,年号雍启。

      雍启二十五年,秋。
      每年在秋分之后,飞雪就像上了发条,自顾自计算日子,算算还有多少天就是允澈的生辰。仿佛就是这么数着,一年又一年,到了他的六十大寿。
      天刚蒙蒙亮,她自己就起了。并不着急洗漱,她只是对着镜子发愣。此刻晨曦尚不明晰,才有几缕活泼的晨光,隔着窗户纸跳窜进来,明明昏暗,却似满室流光。自打住进了星宿城,吃穿用度那样不是好到极致?可偏偏这面铜镜,仍是她在陈国作宫女时的旧物。她带着它何止走过千里。三十多年前的旧事,她却记得分明,这面铜镜是她得到的第一份赏赐,虽然只是公主华馨用剩下的。这一路走来,留下的烙印,飞雪并不介意他人知晓。她何须隐瞒?那个与她耳鬓厮磨的枕边人,不可改变的熟稔,日久弥坚的情分。他竟然没有变,牵着她的手一同在岁月里沉淀。
      只一点儿光亮,坎坎映在镜上,却亦能照得她脸庞清朗。她瞧见她鬓角丛生的白发,却无端无声地展开笑颜,直到眼角鱼尾纹立现。遇到他之前,最怕老去,见过白头的宫娥,话不尽凄凉。然而如今,假使瞧见彼此的白发,却是心尖没来由划过一丝甜。
      北燕的冬日是北方极冷的天气。在诺大的宫殿里,她不止有充足的炉火温暖,还有他在日理万机之后来到她身边。她明明是高枕暖被,却仍然不知满足。他刚一躺下,她就立即双手双脚熨帖上去。原来的他满不在乎,径直搂她入怀。直到有一晚,她故伎重施,冻得他一个激灵。
      他不由说:“飞雪,我要是不歇在你处,你可怎么办?明儿给你加床被子,要不让太医给你开个方子?”
      “去,真有这么娇惯似的!”她不过天生如此,即使她手脚冰冷,只要盖得暖和,也并不是身子上就冷,这么些年不过借着由头撒娇,他又乐意娇纵她。
      她在黑暗里斜斜飞了他一眼,说:“怎么了,不是你也突然怕冷了吧?”
      他先是寂寂无声,忽然又嗤笑一声,说:“大概是老了吧。”
      “老什么?老了还御驾亲征呢!”
      “只是去了一个夏天,又是平安回来的,怎么还要唠叨这事?你也老了吧,”偶然地,他露出狡黠的笑,“不过,和你一起,慢慢老去,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枕在他的臂膀,被他又搂紧几分。她曾以为他一旦坐拥天下,迟早与她渐行渐远。可是年复一年,他却是从容淡定,连带她的一颗心也安静。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动一动吧!”他说得不紧不慢。
      她却是想了一下才明白,一句没正经还没出口,已被封缄在深深的吻。

      大抵,她过得很是舒心。
      如此转弯抹角,没料到她余生还是在皇城里度过。初初进到星宿城里,她最是惧怕寂寞。她战战兢兢的进来,想到日后,如若只有孤寂,那自己不是郁郁寡欢,就是让岁月蚀了心智。这么些年过去,宫里仍然只得三个女子。可惜飞雪没能再次有孕,倒是小菁和才娇分别诞下一女,给他添了两位公主。
      “娘娘!娘娘!”
      外间传来碧桃的轻唤,虽然她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她的气势。碧桃已是正二品的尚宫,别说宫人们,就连谧儿他们也都得叫她一声江姑姑。
      飞雪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边,闪出一条缝,细声细语地说道:“碧桃,轻点!万岁爷还没起呢!”
      秦孝帝勤政,比穆帝时更甚。原先除去逢年过节,是上五日早朝,就可歇上一日。到了雍启年,连着六日上早朝,才能得一日偷闲。饶是十年前,往往就这一日他还不歇着,早早起来亲自教导孩子们。也就是这些年,他稍稍慵懒,不上早朝的时候也就起得晚。
      “娘娘,今儿是什么日子?”碧桃恭恭敬敬一个万福,脸上却有隐隐的愠色,说话虽轻但出言极快,“万岁爷不着急,可您得早起啊!圣上的万寿,娘娘您要着全副的礼服凤冠,那些个层层叠叠,得花多大功夫?总得一个时辰吧!再说了,平日里娘娘躲个懒自是无妨,可今日能来的全数到齐!一会儿,雪澈公主就该进宫来瞧您的!”
      飞雪唯有不住点头,说:“两位贵妃都起了?”
      “可不!敬贵妃一贯的谨慎,自是不甘落后。而永福宫里,昨儿个华贵妃留雪晴公主住下的。”
      闻言,飞雪只得笑笑说:“好了,碧桃,我知道。你说得极是,今日的吉时无论如何不能耽误。”
      碧桃微一抿嘴,似是在说,您知道就好!
      “瞧,”她指着屋子正中一堆亮闪闪铺开的物事,“老许准备的,奴婢验过,一样不差。”
      也就只有她,内务府的总管许公公,她人前人后叫老许。位高权重的小顺子,倒也满不在乎,完全由着她。
      “再等等吧,一会儿王公公就来叫起的。”
      “哎,好。”
      碧桃端来一盆热水,仔细伺候飞雪洗漱。之后,她又在外间候着。
      飞雪坐在床沿,凝视允澈的睡颜。他微微扯着鼻鼾,睡得香甜。即使睡着了,他的脸庞还像平日一般整肃。他极爱孩子,但只是宠爱谧儿、黎儿这些女孩子,对待男孩总是管教极严。
      她不禁抚上他的脸庞,手势极轻,仿佛是怕惊动他脸上岁月的痕迹。她忐忑不安嫁到齐国的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个乖戾傲气的入侵者会是她一生追随。冥冥中的注定,她不远千里去到旧齐,他带着千军万马一路奔袭,原来只是为了他们的一场相识。
      她的眼前忽然有些雾气,不由叫她想起他登基前的日子。
      因着穆帝驾崩临近腊月,一个月后的新年,就得改历。大臣们上书,催促新帝立后。没想到他下旨更快,三位侧妃皆进位为妃,飞雪是兰妃,小菁是敬妃,才娇是华妃。而圣旨的最后一句,是立太子妃杜梦蝶为后。
      只能说一时风起云涌。大臣们的奏章纷沓而至。
      连相干脆直接来了御书房。当时马公公正侍奉在新君身侧。
      “陛下圣明!”连相中年发福,适才一番跪拜已是微微出汗。
      允澈尚未登基,这些天来忙于守丧和政务,此刻案前仍然有一堆奏折如小山。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望一眼站得笔直工整的连丞相。
      不得不说,有些人是天生的帝王相,就像允澈。多年来他为人低调沉稳,乍一看似乎毫无个性。可他始终不怒不喜,任他人一再揣测,仍然不明他的心意。
      “连丞相,有话不妨请说。”他的话语不紧不慢,不带情绪。他仅仅是用他深不可测的目光,继续看了一眼连相。
      “是。臣今日觐见是关于圣上立后之事。依臣之见,封杜皇后确实妥帖。”
      “那就是无事可奏了?”
      “这个……微臣其实不该干涉圣上的家务事,然皇上的家事即是国事。”
      “但说无妨。”他的声音沉稳,似是对连相鼓舞。
      “微臣觉得,圣上立杜皇后,既是圣上至情至性的追思,又是对杜皇后贤德的彰显。然而,自先皇后不幸薨逝,中宫已经空置了二十年。正值新帝登基,承启宫理应有位主人了。”
      “母后的宫殿,”并不是提出异议,他的声调却微微上扬,“要选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陛下,选一位能够母仪天下的女子吧。”
      “是吗?连相说得不错。那朕如果从三妃中,选出一个立为皇后呢?”
      “陛下要物色人选充实后宫,并不急在一时。如果能从敬妃、华妃和兰妃中选择一人,立为中宫也无不可。”
      允澈有片刻的沉默,忽然说:“连相,朕欲立兰氏为后。”
      连相讶异不止,脱口道:“不行!”他抬头,正好迎上圣上坚定的目光。
      “为何?”
      “因为……恕臣心急口快。兰妃来自陈国……”
      “丞相此言差矣,如今天下一统,皆是吾秦的国土,哪里来的陈国?”
      “可是……”
      “工部左侍郎徐大人,礼部的李郎中。他们对连丞相的变革似乎并不赞同啊。”一位是华妃徐才娇的父亲,一位是敬妃李小菁的父亲。
      连相的脑海里立即浮现他们二人与他争辩的情形。外戚,是,皇后的一族必然是外戚。
      “圣上心如明镜,”他又说:“可立后之事并不能混为一谈。如若圣上有此顾虑,不如暂缓立后。”
      “如若不然,选秀女之事,朕至少押后三年。”
      “这……”
      “难道丞相是想为朕做媒?其实,您不是有位现成的义妹吗?”
      确实,连成儒当初接受穆帝的提议,让飞雪拜连母为义母之时,他也曾想过是否有这层意思。可继而他认为,这位兰氏出身不高还是自陈国来的,穆帝至多是扶持她到妃位。
      此时,新帝已经站起,慢慢踱到他的身旁。
      “丞相,朕说得可对?”他略微趋近连相,声音渐渐放低,“连相的锐意改革,朕颇为欣赏,而丞相又得佑庭相助,如虎添翼。朝中的格局也甚为均衡。可是,若有一天,朕的外戚,皇后的一族,这股势力对政局……自古以来,总是互相牵制。”
      连成儒抬起他的眼,他的身躯虽然日渐臃肿,可他的眼和他的心仍然是精明绝顶。从前,定王远离朝政,不曾想早已是个中高手。兰氏曾经出入过他的连府,谈吐举止无可挑剔。加以时日,谁又能说她无法母仪天下呢?年前定王提前从战场上回宫,是为了那个女子,这般传言他不是没有听过。无疑,圣上提出的是个两全的机会。圣上要立爱为后,而他忽然就能成为所谓的外戚。再者,他多想一层,圣上亦是留有手段,他这个外戚是不能掣肘圣上的。而说到林佑庭,他本来就是圣上的心腹,恐怕早就站在新帝这边。或许从一开始,皇上立杜皇后,就是引他上钩的。
      想到此处,连相心底澄亮,圣上的邀约有何不可?不过是让他和佑庭在朝中推波助澜。
      连相前脚刚走,允澈吩咐人找来了小顺子。
      是夜,还住在太子府的飞雪,无端发了一顿脾气。
      “主子,快别闹!陛下一会儿就来了!”碧桃收拾了地上狼藉,忙好言劝道。
      “还来做什么?他这是……”飞雪闹了一阵,瘫坐在床上,忽然落泪。
      “小顺子来,到底和您说了什么?从没见您发这么大脾气呢!”碧桃不解地问。
      飞雪不答,只顾啜泣。
      “碧桃,你出去吧。”允澈说话间就进了屋。在他的授意下,外面的宫人未作通传。
      不着痕迹地瞧了一眼飞雪,碧桃定定神,周道地行了礼,这才退出去。
      飞雪听到他来,也不搭理,反而把面孔转向里。
      “怎么了?不舒服吗?”允澈径直走到床边,伸手欲探她的前额,生怕她得了病。
      飞雪竟是不客气的闪避过去。她本就娇小,又双手抱膝缩在床角,愈发显得委屈。她何尝不明白,今日将天下握在手中的人,不再是那个一关上门,她就能撒泼的对象。不仅如此,从她置身在星宿城,她无一日不是小心翼翼度日。莫说出身家世,她自陈国来,这并非是不能发掘的事实。她得到兰妃的封号,她亦是知足的。等宫里的太妃们都搬去宁裕宫,她将得到新的住处,或许是一座宫殿里较好的房间。日后,她能分得的宠爱终会慢慢淡去。有孩子们,她未必会很寂寞。安分守己,平安终老,她的结局忽然又回到最初。至于谁做中宫,无论是小菁还是才娇,或是来一位比她年轻十岁的大家闺秀,她唯有接受。可突然,他让小顺子捎话来,问她可喜欢他母后的宫殿。
      做他的皇后?她心里先是烦乱,他一来更是生出怨怼。
      “皇上,小顺子来过了。”
      “是啊,我让他来的。承启宫到底是荒置了这么些年,你一向能干,先想想有什么布置用度的。”允澈倒是好脾气,一点不与她计较。
      “皇上,雪澈是在那里没的。”她的话语愈发凌冽。
      “我知道你想起来心里就难过,这才先预备起来,免得你到时候搬进去……”
      “搬进去?皇上这是……”
      “这是怎么了?你句句叫得这么生分。一早说了,私下里,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允澈和飞雪的。”他伸出强而有力的臂膀,将飞雪搂在怀里,她转过头来,他发现她眼中有泪,“好好的,哭什么?”
      “你对我好,我不想哭的。我已经是兰妃了,我知足的。你要是真心对我,何必把我捧到后位?莫要说下旨,就是这个提议,明日朝堂上就该闹翻了!”
      “何以见得呢?”他边说着,边用手摸去她的泪珠。
      “你要我怎么面对小菁和才娇?我比她们贤德吗?”
      “我先遇着你的。”
      “你!中宫不该闲置,”飞雪一时词穷,换了个提议,“何不等两年?到时选了秀女,皇上自然能找到最佳人选。”
      “你让我人到中年,还要在皇宫里大婚?”
      飞雪无语,气急攻心,她从允澈怀里挣脱,又缩到墙角,作负隅顽抗状。
      他无言地凝视她,她仍然娇美,只是眼角似有淡淡的细纹。她已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妇人。他们在一起九年,超过了他与翩翩。是啊,翩翩,多年来他不曾将她忘怀,却发现她不再是他最爱。既是同衾共枕的爱人,又是时刻监视的敌人。他其实能够体会,当年她在给杜阁老回信的时候,心底的挣扎和内疚。他们是相爱的,可是事到如今,真相让感情变质。他阻止不了自己的心,慢慢被飞雪占据。他差点失去她,他告诉父皇,他不能没有她。他意外父皇的妥协,却也从此坚决,在他的余生里,他只想让飞雪做他的皇后。
      他再次伸出手,将她的小手牢牢握住,说:“父皇一生的心愿是到泰山封禅。几年前,也有臣子上奏,劝父皇早日登顶泰山。可父皇说,天下如若不是一统,又何须去泰山封禅。而天下终于都归我大秦的时候,父皇又去得这样急。允澈明白,父皇没能去,一来是天下的统一,二来因着母后早逝,即使站在云端,而身边却不是伊人。他的心愿,允澈愿意来完成。飞雪,我若去泰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天下是我的天下,但如果身畔的那个人,不是你飞雪,我得到天下又有什么意思呢?”
      听到这句,她惊讶地转过脸,正对他清澈的眼。他微笑着,手又握紧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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