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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灯火阑珊(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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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走的这条路只有微弱的光。她唯有一直向前跑寻找出路。
“飞雪!”有人忽然从旁叫住她。
意外那个人是蕙如。她只有二八年华,肤发身段美不胜收,仿佛时光回到她们初初见了。
“飞雪,回去吧,你已经跑到这么远。”
飞雪也不回答,仍然想卯足劲往前跑,似是在寻找什么紧要。
“好了,飞雪。谧儿交付给你,而你的孩子我会代为照顾。回去了,回去吧!”
蕙如转头走了,带走所有的光,连带着眼前的路转瞬不见。
她好像懂了,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飞雪,飞雪!你醒了?你在梦里哭了?”
她睁开眼,眼前一张年轻俏丽的陌生面孔。
“你莫怕,我是婕敏公主的女儿,玥意郡主。”
见飞雪仍然懵懂,她复又说:“我是纪天翔的妻子。”
对,天翔是禁军统领。
“这儿是永寿宫。圣上嘱咐丽贵妃,给定王侧妃做礼仪训导。你睡了三天,太医已经过来瞧过,除了孩……没什么大碍的,好好休养就是。”玥意简短说了个大概,为飞雪轻轻抹掉眼角的泪花,又问:“你饿吗?”
飞雪摇摇头,在被中用手探了探小腹,似是喃喃自语说:“没有了……是女孩吗?”
“这……是,太医尽了全力。可是……你莫要太伤心……这个,往后……”
“我明白……”飞雪忍不住,立即泪如泉涌。
玥意见状,自知多劝也是无益,只得静静陪坐在一旁。
飞雪哭了好一会儿,努力克制,渐渐平伏。她心中疑团丛生,勉力支撑要坐起来。玥意见了赶紧伸手来扶。
她问道:“前线如何?定王他们……”
“放心,天翔说,王爷他们神机妙算、治军有方,而全军上下又是气势如虹,如今不仅收回了所有失地,更是顺利攻入陈国重地。兰侧妃莫要心急,定王班师回朝指日可待,您可要养好身子。对了,玥意刚才心急,直呼侧妃名讳,还望您海涵谅解。”
“这是哪里话,郡主竟是如此客气。其实你叫我飞雪,我心下欢喜得紧,而且该飞雪谢过郡主才是。”飞雪听到允澈平安无事,心里稍有安慰。
“可是,定王确实是玥意的舅舅啊。玥意该叫您一声舅母的。”
被眼前的妙龄女子叫作舅母,飞雪一时不知该如何与之攀谈,但见这位郡主很是亲切可人,就说道:“这个……你叫我飞雪也是不妨事的。我不讲究这些,不过,郡主下嫁纪小将军……”
“是圣上外公赐的婚。虽然纪家世代功勋卓著,我嫁过来时候却是心事重重,怕他……会是是个粗壮模样,见了面,却发现天翔生得眉清目秀,还有几分书卷气。”说罢,她脸色羞红,一副小女儿家的娇俏样。
天翔家教甚严,又跟着佑庭念过书,这些年愈发有几分儒将气度。他们这一对,称得上佳偶天成。
“那日,他在宫里巡视,遇见马公公,得知您出了事,叫我这几日都过来帮忙看顾。他说……”
“可是醒了?”
闻声,两人的对话旋即打住。来人正是永寿宫的主人丽贵妃。她仪态万方的进来,连贴身的宫人都没带着一个。
“我刚才命人熬了些粥,玥意,你让玉簪去看看,若是好了,就叫她给你飞雪舅母端来。你也累了吧?早些回去歇着吧。”
“哎,玥意这就告退。祝舅母早日康复。”玥意全无适才的随意,规规矩矩地行礼,转身出去了。
“你觉得好些了吗?”丽贵妃握住飞雪的手,问道。
“母妃……我,害母妃担心了。”飞雪想,丽贵妃遣开所有人,自是有话要说。
果然,丽贵妃接着说:“这后宫里,总是女人多,难免阴气重些。”
飞雪怎么会听不懂,立即说道:“是,是飞雪自己身子弱,没能保住孩子。”
“你到底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莫要争一时之气。”说着,轻拍飞雪的手背。
“飞雪明白,只是对不住王爷。”
“我看着澈儿长大,他断不会为了这事责怪你。这些日子一直捷报频传,眼看澈儿和濂儿快要班师回朝,你也盼望与澈儿团聚吧?”
“正是飞雪的心愿,我想与王爷一道回丹城去。”
丽贵妃露出欣慰的笑。她的话里半是息事宁人,半是寻常亲情,她说:“你真是冰雪聪明的乖孩子。你当日在御书房顶撞了圣上,罚你跪上一个时辰,哪知底下人出了纰漏,谁都不想如此。圣上让你在永寿宫将养,命我好好教导你,叫你日后要温雅谦逊。你在我这里,既是养身,更是养心、养性。你放心吧,不要再胡思乱想。圣上自会嘱咐澈儿,让他日后还像以前那般对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飞雪已经无话可说。秦穆帝的心意难测,可是当下,她算是逃过一劫。
不一会儿,玉簪把热粥端来。飞雪谢过丽贵妃,由玉簪服侍着,把粥喝了。
如此,她在病榻上反复睡了五日。期间,她只见到丽贵妃和玥意郡主。等到能下床走动,她立即向丽贵妃要来女则、女诫,诚心诚意地思过。她大病初愈,加之丽贵妃本就宽厚,嘱她不必太用功,闲时又让玥意陪她在宫里的花园散步。其实,她心里时时想起那些未解的疑团。秦穆帝下旨召见她,应该不知道她已身怀六甲。当日,为着皇家的血脉,圣上并不会立即就办了她。言语间多半是吓唬她,逼她招供。可没想到,她却言辞犀利,据理力争。她虽然是问心无愧,可顶撞了穆帝是真,受了罚算不得冤枉。如果说,圣上的口谕真是罚跪一个时辰,那后来究竟是圣上授意,还是有个旁人别有用心呢?
当日,她带着几乎赴死的决心进京,而如今,随着盼望已久的女儿不幸滑胎,她已是有几分泄气。她无法集中精神,也不知前方尚有几重艰难阻隔。
“舅母,舅母!”
飞雪正在兀自出神,老早忘了身边做伴的玥意。
“舅母在想什么心事?可是思念定王舅舅?您放心,天翔一有前方的消息,会让我立时来禀报”
“那就多谢你,这些日子幸好有郡主陪伴。”
“谢我做什么?反正我闲来无事。天翔十分盼望再见到定王呢。他说,原先跟着定王四处征战,心里对他异常崇敬,如今还能唤他一声舅舅……他心里乐着呢。唉,我看他呀,哪里忘得了那些峥嵘岁月!”说罢,她嘟起了嘴。
“呵呵,纪小将军年轻气盛,他做这个禁军统领确实绰绰有余。”
“您可别再夸他。”玥意不由满脸羞涩,说:“他留在京城,玥意心里高兴。但是,日后他领命去到边界,我也……我定会跟着去的。”
玥意单纯可爱,飞雪想,这真是幸福的一对。
“我听玉簪说,端贵妃今日又来过。”
“她?她来探望丽贵妃吧。”
“才不是。舅母在病榻上的时候,她就来过。她说要把您带到她的安贞宫去。您说,可是奇了?她怎么知道您在宫里呢?我在一旁偷听,她说的话我好些不明白,总之,她愿意代替丽贵妃,训导定王的兰侧妃。”
“那娘娘怎么说?”飞雪纳闷,她与这端贵妃并无过节,想来这位旧齐公主,顶多是对飞雪无甚好感。
“娘娘说,圣上的口谕,她不能违抗,客客气气请端贵妃回去。她一脸严肃,很不高兴地走了。我看她很凶的,舅母,您可千万别落到她手里。”
性子甚冷的端贵妃,突然管起了闲事,真是奇了。但飞雪忽又想起令月的话,她说过望月是个认死理的。也是,如果望月知道她是旧齐的淑妃,那定是觉得她违背妇道,专程来为难她不算是奇事。难道,那天在承启宫,是她授意的?
“两位主子好。娘娘命奴婢请侧妃回正殿去。”这时,玉簪来找飞雪。
“哦,好。玉簪,可知是什么事呢?”飞雪不得不多安个心眼。
“马公公来了,说是专程来给飞雪主子赔不是。”
马公公一见到飞雪,立即跪到她面前。
“马公公,这可使不得,快快请起。”飞雪赶紧上前搀扶。
“都说主子宅心仁厚呢,可奴才实在对不住主子啊。”马公公侍奉秦穆帝已经超过三十年,又是宫里的总管,如此低声下气赔罪可不多见。
他叠声说该死,说那日圣上确实盛怒,命人带飞雪去承启宫思过。一会儿又加派两个小太监前去看守,不过加了道口谕,让飞雪跪足一个时辰,就带她去永寿宫,让丽贵妃看管起来。
“老奴一时抽不出身再做叮嘱,谁知那两个小崽子,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真敢玩忽职守,守在殿外睡着了!主子放心,他们已经被发配至暴房,陛下一定为主子出这口气。可怜啊……”说着,他已经老泪纵横。
出口气?在这让人无助而茫然的皇宫里头,她飞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而她不幸滑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无论如何,她的这个孩子是要不回来的。何况,圣上的意思,婉转再婉转,总归是小事化了的。到底是谁害了她,她若知道真相,绝不会轻饶。然而,她从何处知道真相呢?这个问题,她会埋藏在心底,甚至无法对允澈倾诉。
她大方得体地让马公公宽心,心头却有说不出的悲愤和痛苦。
马公公磕头道谢,出了永寿宫,赶紧去内务府,他得把碧桃和小顺子调出来,让他们回到飞雪跟前当差。过几日,圣上大概就会下旨,秘密地把飞雪他们送回丹城去。其实,那日的情景,他记得真切。那日他一直在圣上身边当值,守候圣驾在御书房。他在门外,听到秦穆帝与飞雪的对话。他深知圣上的脾气,却没想到飞雪也是个犟脾气。飞雪被带出去思过,他想着待会儿得去永寿宫打点。可是直到秦穆帝招宸贵妃侍寝,他才得空出来。正好遇上禁军统领纪天翔巡视,他们聊了几句,边聊边走到了承启宫外,天翔正要转身走,却发现宫内仍有一处亮着宫灯。马公公大吃一惊,跑进殿里一看,果然出了事。他旋即镇定下来,一边命人将那两位当差的看管起来,一边命人通知丽贵妃和太医院,他则亲自送飞雪到永寿宫。要是承启宫沾了血气,圣上怪罪下来,不知多少人要填命。好在天翔从旁协助,总算没闹出人命。可是太医说,飞雪腹中胎儿难保。想如今定王如日中天,而这兰侧妃又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儿,这可担当不起。他赶紧拉着那两个要犯,去见秦穆帝。一场鞭笞在所难免,其中一个终于忍不住说,太子妃许了他们好处,要飞雪跪足三个时辰。两个太监最后被杖毙。有些话在宫里是不能随便说,更不能传出去。圣上一日不说,他马公公自会守着这个秘密。可为何马公公敢招太医给飞雪诊治呢?呵,因为这世上最能守秘密的就是太医了。圣上平时吃什么补药,宫里的嫔妃哪位有什么隐疾,这些永远不会是坊间的传闻。
秦穆帝这日在御书房,他批奏章已经好几个时辰。这会儿,他站起来走动走动。已经是冬日了,从镂花里透进来的日光,并没有太多的温度。他眯起眼,细细看窗棂上的镂花到底是个什么花样。呵,好一个龙吟国瑞图,宫里头满眼是福禄寿全的吉祥,可是他的太子竟是意外离世。他一贯的硬朗因着内心的苦痛而大打折扣。就算是秦国大军大败宿敌也没能让他满心欢喜。
前日的战报说,定王领着军队预备攻打陈国的蕴城。那里可不就是住着陈国当朝长公主陈玉滟!
他想到这里,不由一阵烦躁,澈儿,你可千万不要再屠城!
四皇子允澈,从来就是他最心爱的儿子。
可是,立嫡立长,切莫立爱!
澈儿在三岁的时候已有几分沉着,加上聪慧过人,秦穆帝觉得他与自己极为酷肖。到他七岁的时候,文武皆有所成,不要说与同龄的孩子,比他的兄长都更为出色。穆帝打算改立幼子为太子。他询问当时的宰相兼太傅杜阁老,阁老一再反对,连声说一句,立嫡立长,切莫立爱。
他转而问皇后,皇后竟也是这句话,皇后又说国本若改,满朝文武不服,届时必乱。如是,秦穆帝不但放弃了改立的念头,而且对自己最钟爱的幼子忽冷忽热,让允澈更早的开府、更早的随军出征。澈儿曾让他失望至极,可是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他的性情和气度日臻完善。此番,澈儿和濂儿更是力挽狂澜。允漓的离世,秦穆帝在定王和皇长孙之间犹疑不定。
那个叫兰飞雪的女子,印象里不过是澈儿的爱妾,毫不出众。此番,倒叫他领教她的勇气过人。她全心全意为澈儿,单纯而莽撞,忽然让他感动。
清莲从不在他面前说人是非,她对飞雪的控诉,秦穆帝全盘接受。而她居然伤心过度,私自加重飞雪的惩罚。清莲何时变得不能容忍?这么多年,他都记得清莲的知书达理、豁达贤淑。他曾经认为,杜清莲是全天下最适合母仪天下的女子。杜氏姐妹做他的儿媳,他乐意至极。可如今,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些隐隐绰绰在发生。
这时,马公公悄无声息的闪进来,满是慌张,几次顺气之后,才说道:“陛下,定王在殿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