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千里织梦归》霜天草莓

70、过尽征鸿

　　回到丹城已经月余，前方战事忽打忽停，祥城仍然落在陈国手里。连日来，赵太尉忙于调兵，而作为抗击陈国的首领，太子则忙于遣将。因着收效并不明显，太子派了宁王从旧卫出发，用水师去滋扰陈国海界，望陈国分散兵力，遂知难而退。然而，宁王虽多年镇守在旧卫，可他多用铁骑征战，于水军并不擅长。如此陷入尴尬，太子却执意雪藏那两位能守善战的弟弟。尤其是廉王，对于陈国他最是熟悉，自己的封地被他国侵占，他却耽于赋闲，无可奈何作壁上观。
　　飞雪只觉在京城的日子，犹如繁华一梦。丹城虽说与京城的磅礴气势相差甚远，但远离京城里的阴谋和诡计，定王府一片宁静祥和。
　　留恋那富贵繁华吗？不，但有些人却是飞雪想念。宫月、佑庭、天翔还有廉王。
　　记得那日，廉王是在巳时出发，名为返回封地，实则有贬斥之意。定王府外，兄弟俩话别，允濂让允澈止步，而澈却执意要送他到城门外。
　　“好了，阿澈，来日方长。”说完，他拍了拍允澈的肩，俐落地转身，上马出发。
　　这个时候，飞雪才觉得允濂是兄长。若在往时，他潇洒人间、玩世不恭，倒是显得年轻，而允澈却总是沉稳内敛，似是年长。
　　不一会儿，定王也出门，仍然要去工部述职，将职权交付给继任人。太子的一句话，让他的一功变一过，他却说，他日自有公道。他的淡定叫飞雪安心。在若琳出事之后，他对她更加小心呵护。那些疑点，廉王和她都不曾向他透露，但飞雪却觉得他已猜出几分大概。她越来越相信，夫妻本是同命鸟。就像那晚，一切可以尽在不言中。凭藉抱拥深深，渐渐到密不可分，欢喜和悲伤都可以传递，互相抚慰直达灵魂。
　　目送他出门，飞雪和小菁她们忙于打点行装。原先带来的倒是简单，再度打上包袱带回去。但是住了一年多，府上多出好些事物来，留下还是带走，亦是要花些心思。三人坐在廊下，合计着如何清点和记录，待会好让下人分门别类装入箱子。而孩子们仍然在院子里嬉戏，府中的树木眼看就要吐绿。
　　小菁最先感慨：“当初远嫁，家里的长辈很是坦然。如今在京城住惯，一时要回去，我家里人反倒不舍。”
　　“人之常情啊，小菁。”才娇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子，正在单子上写下要带回去的书目。
　　飞雪看着才娇也是有几分眼热。按说允澈花在自己身上的时间最多，在小菁、才娇处留宿只是偶尔。可是……说三人情同姐妹未免太过矫情和牵强，只不过飞雪谦让、小菁安份、才娇大方，三人才能共处。要说互相一点不嫉妒亦是不可能。飞雪原本只是府里侍妾，忽然又有圣上封为定王侧妃。她常宠不衰又诞下一子，但不要说恃宠发威，她平时见了两位侧妃都要礼让三分。小菁和才娇到底大家闺秀，对于争宠，一个有些懦弱，一个有些不屑，又素知飞雪宅心仁厚，三人也就相安无事。飞雪偶尔也会想，如果当年允澈能承认与她两情相悦，这定王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该有多好。
　　“才娇，你可不要累着，我来帮你写吧，你念给我听就是。”飞雪立刻伸出援手。
　　才娇乐得有人帮忙，把笔交给飞雪说：“书籍和琴谱都想带回去，可是这些又占地方又着实沉疴。”
　　“不妨的，王爷从来不计较。你看我买了一堆古玩和布料，昨日问过王爷，他说若我喜欢都可以带回去。只是这一路回去，你得多加小心。”小菁的东西真是不少。
　　“哎，王爷一向厚待我们。”才娇靠回座椅，说道：“我们这次回去，队伍可是浩荡。”
　　“王爷在工部辛苦了这么些日子，回去丹城之后，总算可以得几日清闲。”
　　“希望我们与陈国的战事早日结束。”飞雪说道。
　　“嗯，我最担心王爷出征。”
　　“你们原先都住在京城，可是喜欢这里多些？”
　　“这倒未必，只要王爷顺心如意，我们一家人安乐无事，定王府在哪里都一样。”
　　听才娇说罢，小菁也是点点头，她说道：“以我妇人之见，最近京城也未必祥瑞。你们说，我们府上流苏突然去了，然后廉王王妃和太子侧妃又……唉，可是有什么不祥？”
　　“陈国夺了我们的祥城，一切都应验了。”飞雪满怀愁绪地说道。
　　“唉，王爷又被罚……”
　　才娇忽然伸出手，一手拉着飞雪，一手拉着小菁，说道：“快别说这些了。如今我们更应该为王爷解忧，至少让定王府平和、孩子们康健。”
　　“才娇，你说得好。”
　　眼下的局势，倒是让这三位女子生出几分守望相助的情义来。
　　正在说着，忽然白芍来报，说是宫月来了。
　　“宫月，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还要你这样跑来跑去？”小菁说道。
　　宫月在菊香的搀扶下，稳稳当当走过来，说：“我走几步不妨事的。三位姐姐可有空闲？今儿是吉日，我们一道去京城最大的普觉寺进香吧？”

　　飞雪和小菁一人照顾一个孕妇，慢悠悠下了轿子。普觉寺是京城乃至秦国最大的一间寺院。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要是不叫她们一起，恐怕姐姐出来不易。”宫月小声对飞雪说，“最近事多不祥，况且你们就要启程返回丹城去，该来进香祈福。都说普觉寺灵验呢。”
　　“你可真是有心人。”
　　“再别说了。好端端的若琳……还有令月，虽然我们不和久矣，可到底是姐妹……这意外教人觉得蹊跷。”
　　“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我热闹了这么些日子，你这一回去，又要冷清许多。”
　　“佑庭和那对小兄弟不都陪着你？”
　　“佑庭对我是极好，但说真的，他当了京官，忙忙碌碌，每日做些什么，遇见什么人，我其实一无所知。”
　　一句话让飞雪心里起波澜，也是，允澈在工部或是别处，到底做些什么呢？可无论他跑去多远，他终究是回来与她长相厮守。她不由轻笑出声，是，他为何就令她这么放心呢？
　　“你对佑庭还不放心吗？他才华出众，又通晓事故，在外不会意气用事，对家人又是呵护备至。”
　　“呵呵，对，我也是这么想。”
　　四人进了香，又在寺中游览一番。而飞雪想在功德簿上给王爷留下一笔。她取出一锭银子交给僧人。
　　“这位女施主，此处写下您夫婿的名号，而您可在旁边小字处留下姓氏。”老僧人说道。
　　飞雪就写下兰氏。
　　那僧人见了又说：“女施主姓兰？敢问施主可是叫飞雪？有位姓齐的女施主，前些日子留下一盒东西给您。”
　　“姓齐？”飞雪与宫月面面相觑，她喃喃说道：“难道是她？”
　　“敢问师傅，那女施主是叫令月吗？”
　　“对，她特意留下名讳。”
　　取出盒子，打开，唯有一只普通酒杯。飞雪原本指望能见到只字片语。

　　是夜，孩子们都已沉沉睡去，飞雪跑到前厅去看看王爷回来了没有。
　　行至书房外，听到两人对话。
　　“阿澈，你我是亲兄弟！我都以为你要忘了！”
　　是允漓的声音。书房大门敞开，竟也不避讳。飞雪借着微弱灯光，瞥到太子的面孔。所谓相由心生，如今太子有些面目可憎。
　　允澈久久不语，突然说道：“三天后即是母后生日。”
　　允漓回身过来看着他，说道：“那也不能拖延，你还是后日就启程吧。”
　　“允澈在幼年就答应了母后，日后将倾尽全力辅佐父皇和皇兄。澈并无愧对当日誓言。”
　　“无须多言。听大哥的话，早日回去封地，来年再度觐见。陈国此番不过小打小闹，何须你与老三这般劳师动众。大哥怎会亏待你们……”

　　小打小闹，却眼看要旷日持久。允澈说，自他和允濂的兵权被收回，边关的守将均是太子一手选拔派遣。如今这般且战且退，实为太子骑虎难下。
　　那日在书房外所闻，飞雪知道，就算国难当头，允漓也不会轻易将兵权交还给廉王和定王。
　　然而继祥城之后，骆城沦陷。举国哗然，近年来秦国在战场上，还不曾有如此惨淡。被连下两城，秦穆帝坐不住了，下诏令太子亲率十万大军南下。廉王和定王各领五万大军前去策应。
　　廉王的五万大军是由副将率领，直接去榕城接应廉王。而定王则前往春城，等候大军到来。届时，太子居中，廉王在左，定王在右，三路大军并进，一鼓作气将陈国军队赶出秦界。
　　送允澈出征在即，飞雪问此战可有把握。他说，生死一战。
　　“你经历大战无数，何出此言？”
　　“仓卒领兵，未经磨合。敌军占尽先机，且连月后援不断。陈国从祥城突破，意在取道最短路程，直扑北燕。”
　　“这岂不是没得打？当下形势，陈军似乎只是投石问路，并不是直指北燕吧？”
　　“如果投石问路，连下两城仍在增兵？太子也是心意难测，须得我们三人会面，商讨对策共同对敌。”
　　允澈一走，飞雪终日心神不宁。想想也是，定王是个在战前最足满分的人。原先领着一手创建的虎豹营和神机营，又有佑庭在后方布好粮草。此番出战，给他五万人马，他似是个架空的帅。
　　她越想越是寝食难安，最后决意要去前方战场，允澈自然不会带她去。但是她可以去求廉王，再说，关于若琳的死，她也有新发现。于是她书信一封给小菁和才娇，称她的娘家已于年前举家迁至康城，毗邻骆城，她不由日夜担忧，只得前往探视。她将谧儿和诺儿交付给白芍，带着小顺子和碧桃，胆大包天地出府。
　　她与碧桃都是男装打扮，在半道上遇到廉王大军，很快就见到廉王。
　　“你的胆子大得足够气死阿澈。”
　　“廉王不要再揶揄我，允澈都说此战是生死一战。”
　　“你不放心他？”
　　“先不说这些，你可知道，令月给我留下线索？”
　　飞雪将杯子的事情告知，又说若琳事发当日，她们去过太子府饮酒。
　　“是了，若在饮酒的杯中，特别添加几种与药酒相冲的药材，借着令月的手，药酒就变作毒药。这一招真是狠毒！不知是太子，还是太子党哪位的主意！”
　　“我怀疑……清莲！”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她一直……”
　　“我没有确凿证据，但是令月的离奇意外，一个丈夫如何能害死自己孩子的母亲？而情敌就不一样了。再说，令月若不是走投无路，断不会借我之力。”
　　“如此说来……回京，我定查得水落石出。前日允澈给我飞鸿传书，说已证实太子与陈国确有来往。”
　　“不会吧？难道太子想……”
　　“他想诱使陈煊帝上钩，来个反间计。可是陈煊帝这只老狐狸……允澈已经修书给太子，切莫进驻康城，以免有诈。等我们三军汇齐，再从长计议。”
　　听到一时不会有战火，飞雪略为安心。
　　廉王大军一路南下，再过两日就可抵达康城城外。想到能马上再见到允澈，飞雪还在高兴，忽然探子来报。
　　“启禀廉王，太子的军队突然快马加鞭，最迟今晚就会进驻康城。”
　　“什么？允漓你！”廉王大怒，差点一掌拍碎了桌子，说道：“允漓，你可千万别辜负我们一番劝谏！”
　　到了清晨，探子来报。
　　“报！启禀王爷，康城有变！康城前几日已被陈国攻陷，而太子不知有诈，大军损失严重，太子现已被围困在城中！而我军前方出现陈国上万兵马正在阻我去路！”
　　陈煊帝实在是棋高一招，太子的行踪全在他的掌握。难道他要生擒太子要挟秦穆帝？
　　“传令下去，立刻快马加鞭赶往康城！以太子平安为重！”
　　想必，允澈在另一端下达了同样的命令。然而如何能让大军一日急行百里又奋勇冲出敌军的阻拦？
　　没想到，允濂和允澈身先士卒，大军士气大振，竟很快在康城城郊三十里汇合。
　　两人在马上只是点头示意，打算不做休整，直接攻入康城救人。
　　“报！报！太子出事了！”探马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