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千里织梦归》霜天草莓

47、陌上花开(下)

　　任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微微出汗。她的心里正在百转千回。她曾经想，不管他的心在何处，只愿一生陪伴在心爱的他身边。内心深处最大的愿望，是与心爱的男人共同养育一个他们的孩子。然而她的情何以堪，不得已时过境迁。她舍弃尘事的一切，躲到没有情也没有痛的远方。青灯古佛之畔是她此刻心之向往。
　　她轻轻放开他的手，说道：“空明修行尚浅，若有冒犯王爷之处望见谅。但空明向佛之心不变，余生在佛前，亦会为王爷祈福。”
　　她的话敲打在他的心头，令他有一刻失神。窗外春意盎然，正是一天中日头最好的时候，又经过昨日春雨的润泽，阳光照耀下都是清丽的景，四处洋溢着温暖的希望。可惜，这些都仿佛没能透过开启的窗。屋子里仍旧是不搭调的黯淡和冷峻。间或传来的藤动铜铃响，教她想起庵堂的钟声。
　　片刻，他才说道：“并不是立即就要回答……”
　　“我要在天黑前返回水月庵。”她又坚决地加上一句。
　　他颓然地叹口气，说道：“我竟然伤你这样深。”说完，他起身慢慢退出去，掩上了门。
　　她强忍住泪水，倒头躺下。她其实早已原谅他，拒绝他也并不是因为赌气。他原先是威风八面的定王，手握着秦国大半的重兵，要保护王府里一个来历不明的侍妾，自然不在话下。然而现在他已被释了兵权，这些年又疏于朝政，他麾下佑庭做了京官、纪氏父子镇守西部边关，他几乎已是釜底抽薪，指不定哪日他就会卷进政治漩涡。他的许诺既让她感激，又让她不安。
　　如果为了她，他不惜与太子对立？不，她并不愿意眼见兄弟阋墙。
　　又如果他再次放弃她，到时候她将无可奈何的流离失所。
　　她烦恼地转身，侧躺着环顾屋里的摆设。想来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剑挂在墙上，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本书。她满吸一口气，发现屋子里全是他的味道。她懊恼，撑着坐起来，想挪动枕头，却见到枕头下本来藏着的物事，竟然是那把匕首。她拿起来的时候就觉得略有不同，仔细一看，发现剑鞘和剑柄刻了字，剑鞘上刻了飞雪，剑柄上是允澈。

　　他让管家去告诉她，马车备好了。她出来的时候重新盘好了发，穿回了佛袍，她的眼微红，透露出寂寞和空灵来。
　　“我送你回去吧。”
　　她没有回答，径直上了马车。
　　行至半路，她才突然出声，问道：“你说你见过我师父？”
　　“昨日本来想去水月庵见你，你不在，便与天筠师太谈论佛道。末了，我说我其实是你的丈夫，以前做错了事，如今诚心诚意挽回，想带你回家。她并没有反对，我兴冲冲回城，倒是在路上遇到了你。”
　　是机缘巧合，还是冤孽？她的心已经迷惘。
　　马车在水月庵前停下，她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奔进庵中。而他只能凝望她的背影。

　　“师父。”她跪在天筠师太面前，说：“请师父责罚，我……”
　　“平安回来就好，空明，你快些去歇息吧。”
　　也许师父的慧眼已经看透，她已无需言语。

　　翌日清晨，她自觉恢复了七八分，复又赶去做早课。还不到一半，空渡说有人找她。她出来见，却原来是昨日的那个管家。
　　“空明小师傅吗？我家主人说，昨日您落下东西了，特意让我送来。给，您拿好。”
　　她虽然接过来，但心想其实没有东西落下的。随即她打开包袱，竟然是那把匕首，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属于你”。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主人说，空明小师傅随时可以来别馆，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她无力的微笑，送走了管家。她已舍不得将匕首还给他。

　　她一时无措，只是怀抱着匕首在大殿前徘徊。她低头转来转去，突然发现一人立在她面前，原来是师父。天筠师太虽然年过不惑，却仍是容颜甚美，一双美目更是智慧流露。
　　“空明，你抱在怀里是什么？”
　　她直觉地将物事往怀里藏。
　　“空明，放不下就放不下，何必遮掩？你抬起头来。”
　　空明缓缓抬头，与她目光对视。
　　“你有一双尘心的眼，何苦要看破红尘呢？有心向佛，佛就无处不在，未必要入得佛门来。佛的修行没有尽头，而红尘的尽头亦是平心而论。空明，你在害怕什么？”
　　“师父，我果然是尘事未了吗？”
　　师太露出慈祥的笑容，点头说：“去吧，你最终会走出一条令你自己惊讶的路。至于路的尽头，你要记得，你是心甘情愿的。”
　　是，她突然明白了，今日他们终于能两情相悦共同进退，她何必执着于到底能行至何时何处呢？
　　她飞快地奔向行馆。
　　“找主人？他今日要返回丹城去，恐怕现下已经出城了吧……”
　　她即可奔向另一边的城门。一路疾奔，只有空荡荡的道路。他走了。最终是错过了吗？为什么每次都是一个跑，另一个追呢？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边走还边哭起来。哭得这样伤心，都不曾留意身边有辆马车经过。
　　马车停，跳下一个矫健的身影。那人飞奔过来，从背后用尽全力拥住她。

　　允澈说要带她去拜祭翩翩，故此他们得在清明节前赶回去。她又再次做回兰飞雪。她和师父以及水月庵的姐妹告别。最后，她去了月胧庵。
　　静修端坐着，周身都是高傲的冷。飞雪沉默，并不是因为曾经是她的宫女而自觉低她一等，其实是有些愧疚，静修当她是他乡故知，而她却要离开了。
　　“你走吧。”静修确实不想听她开不了口的解释。飞雪只好转身走，又听到静修说：“飞雪，你过来！”
　　等她回转，静修伏在她的耳边说道：“我们姐妹一场，你即是去秦国，务必为我办一件事，帮我找出害死卫筠的真凶来，到底是谁逼迫他自杀的。”说完，将一串佛珠塞到飞雪手中，说：“我已身无长物，只有这佛珠伴我清修。今日给你，愿保佑你平安。”
　　分别在即，两人握手无言。

　　这一日启程，一路只得他与她。他驾车，而她与他并肩坐着。她穿着随意的家常服饰，略施了粉黛，几乎恢复了原来的容颜，姿态动人。她坐得乏了，靠在他肩膀假寐。他心里异常满足，搂紧怀里的人。
　　“小傻瓜。”
　　“你说谁傻？”她反驳。
　　“昨日有人跑得气喘，还一路泪流不止。其实，我过半个月就回来，会继续等你。”
　　“哼！你少得意。下次换你来追我！”
　　“不。”
　　“什么？”
　　“我们不会再分开，不必再追来跑去。”
　　她抬起头看他，他正在微笑，他笑起来比平时还要英俊。他们不再逃避，不再否认，只是尽一切可能地在一起。
　　她故意说：“你这个失势的王爷如今真是闲得很。”
　　“谁知道呢，或许只有此刻得闲。”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宠溺地用下巴摩挲她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