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千里织梦归》霜天草莓

46、陌上花开(上)

　　她想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又回到她的身边，为她遮蔽风雨，对她展露微笑。
　　他们像往常一样亲密。她半梦半醒，倚在他宽阔的背上，愿意跟他去任何地方。这一定是梦，因为他从不对她微笑，除了那日在雪地里的分别。
　　不久，来到一处暖和的屋内。很快她周身泡进热水，有温柔的手指为她解开盘发，细细地为她洗去一身污垢。她终于满足地睡去。
　　深夜，微弱的烛光下，他默默凝视她的睡颜。因为高烧，她的脸颊通红。已经捂了两层被子，可她仍然没有出汗。他站起来，吹熄了烛，脱去衣物，轻轻地滑进被子，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第一缕晨曦悄悄潜进屋子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醒了。每日要做早课，习惯了早起。她身上汗津津的，略一抬头发现搂着自己的他，呵，原来长梦未醒。多好的梦，他们还能肌肤相亲。为了多享一刻迷梦，她的脚趾摩挲起他的脚踝。是她惯用的暗号，告诉他，她的欲。发现他睁开眼，她立即假装闭目。通常这个时候他已被她撩拨，而此时他只是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稍稍安心，他收回手臂将她搂得更紧，复又睡去。她略微失望，毕竟是梦啊。

　　再次醒来，她卧着一床暖被高枕，身上换了干净的家常衣服，看着一屋子虽不奢华的官家作派，竟一时想不起身在何处。她微微坐起来，听到有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醒了？大夫已经来过，说烧是退了大半，留了方子调理几日即可。你先喝些粥，一会再把药喝了吧。”他边说着，边拿了把凳子坐到她床边。
　　“你？”她哑然，将自己缩回被中，悄悄用左手拧右手的手背，痛，这才完全清醒。
　　“昨日就派人去水月庵报信，她们知你平安，你放心。”
　　她转过脸，不敢去看他的眼，昨日搭救她的真是允澈。不知就里，她昨晚又做了出格的事。身为出家人，却不洁身自好……不知他心里打什么主意，她决定三缄其口，等回到水月庵，一定如实禀告师太，到时再接受惩戒吧。
　　喝粥，吃药，她按部就班，异常温顺。在他身边的时候，一直精神奕奕，还是头一回生病，却不是第一次受他照顾。他的温柔，她始终眷恋着。在乎的人，容易伤神。因为眷恋而羁绊，一颗心动用全部的心思，系在他的喜怒哀乐上。也许她累了，唯有放手。她这样病着，却不柔弱，自己喝粥吃药。已经是午后，整个屋子里都是春日暖洋洋的光和热。她想他大概会立即走开，他却在这个时候娓娓道来。
　　“我见过天筠师太，她并不反对我带你走。”
　　他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醇厚，说出了平实的一句话，却惊得她一个激灵。她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开口说：“这又是为了什么？我们已缘尽。我现在很好，不必为我担心的。”
　　“那天……我原本打算第二日就启程。”
　　“何事耽搁？”
　　“如果在此时，离开此处，那些留下的结，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来解。”
　　“解开又能如何呢？我们原本就天差地别，还要勉强在一起吗？不能长久，还不如早些分开。”
　　“我知道，就算你能勉力跟在我身后，你亦是累极。但是这几日我反复在想，如果我可以一直背着你走，我们是否可以不再分开？”
　　半晌，她才省悟到他的话正是一个承诺，她本以为他永不会向她许诺。她呆呆地与他对视，不知道是想从他漆黑的瞳仁里获得诚恳还是虚情。在她能所感知的天地里，眼前的男子是她唯一最亲密的人。如果可以两个人一起，她没有旁人可选，也不愿去选旁人。真真太可悲，如果忠于自己，就不该选这段曲折情路来走。她好不容易割舍她的爱意和眷念，他的一句诺言又教她的一颗心向他靠拢。他不轻易许诺，而且他竭尽全力守诺。然而他们分开不是因为感情的偏差，而是她与他之间横亘着的人和事，有太多超出他们的可控，她内心渴望知道，他可以为她做到何种地步。她的心底似乎在呐喊，快些，再多说一些，好让自己彻底沉沦，而她只是小声说：“我们的相遇也不过是行差踏错。”
　　他的视线停在她黯然垂下的眼眸，却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继续说道：“你不在，家里很空。定王府固然如常，而我已经今非昔比。也许是我自己闲来无事，几乎认定你是陈国奸细，却仍然情不自禁回忆过去种种。不知不觉，你已经陪我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以前他回避又不愿承认，却在这几日，在内心深处清晰浮现，他已经把她当作他的妻。不然为何，无论他去到多远，总想在回家的第一刻见到她呢。她从来不是他的窈窕淑女，他也是一再抗拒，然而他们平凡真挚的情，终于成就了他们，作为一对世俗的夫妻。诚然，她是陈国人，她出身不高，她的隐瞒却是情非得已。除非她真是陈国的奸细，不然他再不会让她从身边走开。
　　他为自己的决定而愉悦，显得神采飞扬起来。
　　而她却喃喃地说：“谁知道呢，不知在何处，你走得累了，又将我随意扔在路边。”
　　“而谁又知道，你会在何处，从我背上跃下，逃跑了呢？”只有情意却不彼此信任，如何能修成正果？
　　她一愣，只听他又说：“我给自己一个机会，相信你。”
　　信任？这次如果答应了他，可是赌上全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