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千里织梦归》霜天草莓

38、天涯目送飞鸿去（上）

　　人的一生少不了寻找和忘却。
　　三十万的大军分成三翼，摆开阵势，此刻却是鸦雀无声，耐心等待爆发。华婉骑着马，和佑庭、小顺子一道，与小部分神机营的将士守在左翼阵边的高地，虽然已经转为冬季，但这片松树林仍能将此处遮掩。训练有素的部队才能如摒住呼吸般，宁静以致远。华婉的思绪此刻却从战场飘走，默默地回首这五年来的生活。她一生所求是否是今日所得，所有的悲伤和失去都已忘却了吗？在王府里管账井井有条，而她对自己的生活却从不细数得失。她有时清醒，有时迷惘，有些许防人之心，却又总教自己记着他人好处。她不由望向左翼的最前方，骑着步惊马的他英姿飒爽，阳光照亮他的银色铠甲，仿佛他就是一个发光体，既不可战胜，又随时能摧毁一切。就是他，改变了她的一生轨迹。不知该怨恨他还是该感激他，共同度过的点滴，不经意的日子，却叫人记上一辈子。人生里如果不是意外，就只能是命中注定。华婉突然害怕，战场上离他这么近的距离，结局是迎接胜利还是品尝败绩，直教人心慌。
　　“华婉，拿着。”佑庭递给她一件物事。
　　“这是……”她对这个长圆筒完全陌生。
　　“是卫国水军的发明，叫做望远镜。据说天气晴朗的情况下，最远能看到十里之外。”
　　佑庭略作解释，华婉眯起一只眼，用起望远镜，居然清晰看到允澈的脸庞，呵，原来他闭着眼呢。
　　“这是卫国水军能常年称霸的原因之一吧！”华婉叹服。
　　这时，忽然阵的前方冲过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前去布阵埋伏的纪天翔。离得近了，发现他的曜石马精神抖擞，奔得飞快，身后的队伍整齐划一，可见是得手了。全军士气一振，整个战场大地都似受了感染。在纪小将军冲到定王面前时，战鼓齐响。卫军的第一阵此时已近，只见秦军的五门火炮连连发射，而同时阵中万箭齐发。卫军已经收到埋伏重创，现在更是一时被打懵，阵法开始混乱。纪将军领着一队骑兵从侧翼抄向卫军后方，一时截断卫军退路。很快，右翼和左翼的主力骑兵部队同时扑向敌军，片刻就占了上风。
　　“大军师，我做得可好？”天翔已经奔上高地，接着指挥神机营将士，又特来和佑庭打招呼。
　　他们三人原本在观看战场，正屏息凝神，却被天翔吓了一跳。
　　“行，好！不过先顾着战场吧，小将军！”佑庭没好气地说。
　　“这个自然！”说罢，天翔再次投入战斗。
　　卫军的第一阵虽然人数众多，但以步兵居多，经过秦军彪悍的骑兵冲击，队伍涣散，一时溃败。而四散的卫军，没了退路，多半逃向侧翼，又被埋伏在高地的神机营逮个正着。秦军的弓箭手箭无虚发，卫军死伤无数。
　　打垮这第一阵攻击，秦军渐渐压上，准备正面迎击卫军第二波攻击。
　　“不好！”只听佑庭大喝一声。
　　“怎么了？现在我们正处优势，并无不妥啊。”小顺子说道。
　　“唉！你们看中路正在突进啊。本来这个阵法是用两翼带动中路，可此刻太子却率众突前了。”
　　“但是中路的骑兵也不弱吧。”华婉说。
　　“可刚才敌军第一阵步兵居多，想必是打算在秦军稍稍疲累之时再以骑兵出击。而太子一味突前，让卫军发现他帅旗，必定集结朝中路攻击，到时，两位王爷正牵制敌军主力，恐怕很难迂回。”
　　华婉回看战场，两翼士兵越战越勇，可是敌军人数占优，渐渐前进速度放慢。她还在祈祷太子不要再突进，却发现中路已完全成突出状。不过，卫军似乎中路抵抗不多，太子的部队正在顺利接近卫军帅旗。还好还好，她刚想顺一口气，却发现突然有一队卫军骑兵不知从何处窜出，迅速截断太子先头部队的后路，成包围状。佑庭的担心终于发生，而且那面印有“帅”字的旗帜被围困，几乎可以断定太子本人就在包围圈中。就让他得点教训也好，华婉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但马上转为自责，她还从未有过这般恶毒念头。
　　战场的瞬息万变，华婉只觉目不暇接。左翼的优势正在化为胜势，右翼处于胶着，中路的大军被截断。卫军的截断部队有勇有谋，不但有骑兵阻截，弓箭手也毫不懈怠，眼看帅旗周围护卫越来越少，是否会成为影响战局的关键？难道卫军一开始就想“擒贼先擒王”？如果太子自己陷入死局，不见得秦军就会处于劣势，而如今让两翼大军腾出手去营救，如果深陷包围圈，则付出的代价更高。华婉心中气恼，都怪这个太子太过激进，要坏事。可她转念一想，心脏陡然漏跳一拍，是，他无论如何不会放弃他的皇兄。华婉用望远镜搜寻，只见他果然领着一小队骑兵奋力冲进包围圈，他的枪法出神入化，雷厉风行。他终于与那惊慌失措的太子汇合，可无论允澈如何左突右挡，还是无法突围。
　　华婉只觉奇怪，允澈右手使枪，可左手却老是摸向挂在马鞍上的弓。他要射什么呢？华婉不由看向允澈周围，忽然瞥到卫国的帅旗。难道……
　　记得上次出征的时候，华婉觉得帐外挂个帅旗招摇，允澈说：“军中的帅旗至关重要。作战需一鼓作气，士兵需精神集中，帅旗即是引领，又是寄托。几年前我在与旧齐作战的时候，两军斗得正酣，可忽然旧齐的军队兵败如山倒。因为发生了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们的帅旗居然被大风折断。”
　　难道他想射中帅旗旗杆，使之折断，好教卫军乱了阵脚？
　　“军师！”华婉立刻将想法和盘托出。
　　“没想到两军的帅旗一时间如此接近。以王爷的身手，拉弓射中五百步之外的旗杆也并非不能，但是他此刻根本无法拉弓啊。”佑庭额上汗珠浮现。
　　“我们能从这里射中旗杆吗？”她问。
　　“‘万钧神弩’射程最远两千步，还是不够，不过……天翔！你可愿意为王爷冒险？”
　　天翔这时已经走到他们边上，他扬起一条眉，似在说难道这还用问，他说：“军师，尽管交待我！”

　　天翔带着一队骑兵迅速下了高地，直奔阵前。万钧神弩需用双臂拉开，让天翔带着这张巨大的弩，疾奔卫国帅旗而去，还得豁出性命奋力拉弩。华婉只觉浑身在冒冷汗。她回身再看允澈，她不由惊呼，他手中的枪已经折断！他一直挡在太子身前，将他护得周全，可是敌军还是如潮水涌来。他扔开断枪，正欲拔剑，一支飞箭直奔太子面门，情急之下，允澈居然伸过左臂去挡！
　　他中箭了。她几乎虚脱，手中望远镜险些脱落，她后悔，她不该看得如此清楚。她伏在马上，努力调整呼吸，再次费力坐起，举起望远镜，他不会有事！只见他已经抽出宝剑，斩断箭尾。可他渐露疲态，恐怕支持不了许久了。战场上不断有些风，扬起片片尘土，但要刮断帅旗谈何容易。
　　华婉寻找天翔的身影。所幸他今日穿着一件猩红披风，华婉很快找到他。此时左翼的部队占尽上风，他得以从侧翼接近，他算准距离毫不犹豫，乱军中他只有一次机会。他双臂张开，迅速拉开万钧神弩。华婉的目光落到卫国的帅旗上，心中祈祷，几乎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