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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感时花溅泪 ...

  •   太妃,不过多一个字,却不止是时过境迁。齐明帝被软禁在吉祥大殿的偏殿,失去所有的荣耀,而恩怨却不能一笔勾销。现在不再称呼他圣上,昭告天下的是齐明废帝,也只多一个字。
      一早,小顺子来传话,淑妃今日可以去探望废帝。她裹着她的雀金裘,不紧不慢独自走过去。两年前的那一日,和亲的队伍到达齐的皇城,虽说是封为妃,但因为她是一国的公主,她的轿子是从正门进的后宫,那时翠喜也伴在她的身边。翠喜不喜欢玉棠宫,说又偏又小。当时她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是民间的媒妁之言,或许还能知道对方的大概长相品性,而她只知道嫁了个已过不惑且妃嫔众多的帝王。她早就遮住她的眼,全心全意卖力出演。洞房花烛夜,没有红盖头,她一人坐在铺天盖地的红里,对着一对红烛。传说,这对烛如果能够一直燃到天明,就表示夫妻能和睦长久。她记得她走过去,一一吹熄。一个捏造出来的公主,怎么还要奢望幸福。她从来没坐过承恩轿,也从不出席任何皇家宴,自然从没见过君王面。小心翼翼的苟且着,收敛所有本性,身心慢慢沉静,似乎是再也没能感到自己的心跳,有的只是如止水般的生活。
      齐国的冬天本来就很冷,今年更甚,耳边北风呼啸,她又一次裹紧她的雀金裘。
      华馨说:“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华婉姐姐。听说,齐国的冬日又长又冷,这件是妹妹最钟爱的雀金裘,妹妹将它赠与姐姐,姐姐去了齐国,可不要忘记远在卫国的妹妹啊。”
      她想,万幸,来齐国的是她。
      一路上的哨兵都没有理会她,她却没有走进偏殿,而是绕到一条小径,从那里就可以看见偏殿的花园。不一会儿,她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步履已经蹒跚,伛偻着背,艰难走到阳光底下,太大的光亮,让他几乎睁不开眼,而眼里却是死水般干涸。他身上还是一身赭黄,只是他对周遭已经全然的漠视,无法再感知,也许在他踏出皇城的那一刻,喧嚣就已经离他远去。
      她转过身,不想再看。流苏说过,这位圣上不过是喜好长生之术,把该勤政的时候全都用在了炼丹。于是在年过半百之前,他将一切输光。他原本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位他所宠爱的妃嫔,然而只是因为他,这整个的后宫将在劫难逃。成王败寇,而后宫里的女人们既不能抗争,也没有投降的权利。

      是夜,四王爷径直来到淑妃的面前,问道:“怎么到了门口又不进去了?”
      “没什么,已经够了。他一定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她缓缓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眼神专注,到了脉脉含情的地步,满满都是欲说还休的悲伤。
      “你怎么了?”
      “我?事到如今,我,我只是在想,幸好,不是倒过来,如果我嫁的是你,而他是……那我……”还是试图微笑,然而她的眼泪没能坚守在眼眶,一滴一滴滑落下来。美好与她错过,遗憾将直到她的尽头。
      他安静地拥着她,没有安慰,没有言语。怀里的人注定是一枚弃子,陈国人舍得,齐国人放弃,无可奈何。
      他的吻落下去,是慰藉吗,是怜惜吗,他想他只是要片刻的迷失……

      “陈华婉,你可以起来了。”
      她迷糊地醒来,如今会这样叫她的只有四王爷了,自从三天前齐明帝暴毙之后。这样的称呼总比陈淑太妃好。
      齐明帝的结局很是仓促,死前还留下一份遗诏,上面列明自己的不是,也细数他在齐国失败的治世,还表示如果有明君能够重建齐国,他将感激涕零。这样的政治谎言,也亏秦国想得出来。也不知道明帝是怎么去的,多半是毒药吧。齐国的百姓对此也是漠不关心,皇帝离他们太远,而颁布一系列爱民政策的秦国又是那么可亲,虽说这些天好多人被砍头,但全都是原先的达官贵人。
      允澈,她在心里总是这么叫他,催眠一般。今天这样早叫醒她,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让她去清点这后宫的妃嫔。因为到明帝头七的时候,他所有的妃嫔都要为他殉葬,一个都不能少了。
      她想,数完以后还要加上一个自己。在允澈的心里,他的那么一点点怜惜还不足以留下她一个生命。她不想流苏知道她的时日无多,何况也许在流苏眼里,这几天他对她很好。她想,至少床底间他从没叫她翩翩,至少她不是什么人的替身,至少还有一点可以自欺。那些命中注定的事,她终于可以坦然到如是。
      她悄悄数完,一共是三十六人。她不去看她们的容颜,她以前与她们陌路,当下更不想记住她们面容。她们还不知道,诏书会在当天才宣布,当然,也是明帝的遗诏。

      她急急忙忙回到宫中,这些天她在忙一件事。此生,她都不曾绣过一个荷包送人,也就是这几天她突然勃发这个念头,要送一个给允澈。一针一线,在她特意挑选的蓝色缎面上耕耘。她想,拥着爱总好过抱着恨。虽然彼此都是过客,却还是想留一点回忆。
      最后一夜还是来了,连着几天夜色温柔迷醉了两人。他带着他的气息在靠近。
      “今晚不行,我那个来了。”华婉说,“我们……”
      他停下动作,眼神恢复一贯的冷漠,仿佛在高处俯瞰着她。
      “那你到外间去睡吧,本王要就寝了。”
      华婉的心忽地揪紧,痛得说不出话。原来她的直觉不过是错觉,她以为的情义不过是欲望,所有的怜惜都是虚情。她手里紧握着荷包,全身微微发颤。
      “王爷,保重,华婉走了。我奉劝王爷一句,执著未必是对,宽恕未必就是退。后会无期。”

      真相面前,她只觉得抱着幻想的自己最丑陋。独自抱膝,她痛哭长夜。
      天还是亮了,他已经走了。她回到自己的寝室,将荷包随意丢在床上,坐到台前对镜梳妆。还好眼睛没有肿,今天有最后演出,庆平公主为夫君殉葬。端详镜中的自己,最后一次。世人不会关心一个公主的死去,更不会理会她曾有过敌国的奸夫。她就要解脱,完美谢幕。
      “娘娘,娘娘,怎么回事?我听外面的人说……”流苏跑了进来,有些失措。
      “我早就知道了,流苏,叫我华婉吧。我走了,你莫要惦念。你们还要守着这座宫殿,过很长的生活。”她语调平静,取出平时最爱的发簪,对着流苏说:“来,再来帮华婉梳一次头。”
      流苏默默地站过来,细心地梳着,眼角似乎有泪,但是华婉却催促她:“快点,一会要来催的,误了吉时就不好了,姐妹们在等着,圣上也在等着。”是不是你也有错觉,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
      “流苏,一会,我自己去就好,这里的珠宝你记得收好,留着傍身也好。”
      梳完了头,流苏侧立在一旁,这时想要给华婉行礼,华婉又说:“我们是姐妹,你要是再行礼,折杀我了。”她站起身,握着流苏的手,微笑着。

      到了皇后的寝宫,哭声震天。其他的妃嫔今天才知道这晴天霹雳,怎能不失仪?还是有些人注意到她,她终于也来了,不管那些谣言是真是假。也许一屋子的女人都在恶毒的想,只有这个陈国公主是该死的。
      夏公公走过来,说:“娘娘,毒酒还是白绫?”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哦,还是我来带头选的啊,好。”她笑笑,看向一旁,几十杯毒酒被恭敬地端着,几十条白绫刺目地躺在桌上。
      她微笑着走上去,她想要知道痛彻心肺可比得上她昨晚的痛,也想验证中毒可就是她这几日的病。
      想象死亡是绵缈的事,好像踏入满园春色,春光无暇,流连不尽。什么都可以忘却,失去和得到都不必计较,也不再有沉重的包袱,死后她可以再次成为兰飞雪。
      她唇角犹有笑意,品茗一般端起一杯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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