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千里织梦归》霜天草莓

10、城春草木深

　　喝了药，又是睡。如此反复，真正醒来已经是初三的下午。虽说连就诊的机会都没有，但是流苏是宫里的老人了，其他不好说，对于这类的病症，流苏那真是轻车熟路。
　　恢复得也七七八八了，她抖擞精神，一身素白，和流苏一起堂堂正正的走出宫门。就在昨日，陆皇后的梓宫已经迁回她生前的宫殿。
　　和预料的一样，从陈淑妃跨进殿门的第一刻起，一双双眼都齐刷刷朝她看来。眼里的讯息各有不同，怀疑也好，鄙视也罢，以前就不在乎，现在更不理会。
　　简单布置的灵堂，不再有皇家的风范，犹如齐国不可挽回的国势。
　　“母妃，这边请。”迎过来的是十公主齐令月。齐国有十二个公主，如今活着的只有嫁到秦国的七公主，还待字闺中的九公主和十公主。这十公主刚到十八岁，不但最为美貌，还是才貌双全，齐王也最为钟爱。她五岁丧母，由嫡母陆皇后抚养长大。在皇后灵前站在首位也是应该。
　　陈淑妃静静上了香，行了礼。转身就想回宫去。
　　“令月送送母妃吧。”

　　只差了三岁，被叫做母妃，其实很不习惯。两年来又是深居简出，和这公主根本没有交集。淑妃觉得与令月毫不亲切，不知为何要送她回宫，但也实在不能拂了他人好意。令月却亲亲热热地挽着陈淑妃，好似多年来都是“母慈女孝”。
　　“流苏，你先回去吧，我想陪你家娘娘走走，待会就还你哦。”
　　流苏抬头看着淑妃，一脸的不置可否。
　　“你先去吧，流苏，也该预备晚膳了。”
　　已近黄昏，天空灰而低，一片肃杀，微弱的光眼看就要西沉，随之而来的夜正蓄积着足以吞噬光的力量。后花园的寂静仿佛由来已久，也许这里从来就没有过人烟。
　　“这几日，宫里有些冷清了。也不知今后会怎么样呢。”令月娓娓道来，淑妃耐心听着，大概这感言不会简短。
　　“父王身边，以前是有几个佞臣，此番突变，定能将他们认个清楚。好在父王安全出了城，自然要些时日谋划，也许要不了多久，父王就会领着精兵夺回皇城了。母妃莫要担心。”
　　担心？是该担心，不过是担心你的父王哪一日被活捉！这些话不好说出口，淑妃只能故作哀伤，神色凄然地说：“只盼着陛下能早日回宫，后宫里可都指望着呢。”
　　“母妃，今日这宫里头，令月也只有与您相谈了。有些话真是难以启齿，您知道，这几日秦太子宿在了云舒宫，而令月我……我……”她欲言又止，满面羞涩，“我已经从了那秦太子，只为了这宫里上下的平安。”她一双美目里已饱蘸泪水。
　　淑妃又一次低头，每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都会默默低头。
　　“等父王归来，令月只求父王不怪我自作主张。如果两国能因此重修旧好，也是好的。母妃您说呢？”
　　“是，公主只能多委屈几日了。”
　　“母妃，这是那太子让我转交给您的。”说着递给她一封信，“应该是您的父王给您的信。”“有劳了。”
　　“母妃，秦太子和那四王爷是一母同胞，我从他哪儿得知您……令月觉得似有不妥吧？”
　　什么不妥，哦，我现在算是太子的岳母了，怎么还能与他弟弟一处？
　　“令月，你有话但说不妨的。”
　　“是，令月说这话实在不合适，但是如今也只能说了。您与那四王爷的事……唉，父王实在没有亏待母妃，可您这样做真是有伤国体的。”令月说得直白，却流露出深深的痛惜。
　　终究是说了出来，淑妃知道她的尴尬，或许合着宫里大多数妃嫔的意思，她早该自行了断了的。可这话由这齐国公主说来却格外刺耳，她那是为了大义，而她就只是为苟且偷生吗？
　　这样明的暗示啊。淑妃还要故作平静，默不作声。
　　“母妃，您一定要早下决心才是。这几日我为了为母后求一副棺木……”说着，她忍不住用衣袖擦拭眼泪。
　　卖身葬母啊？原来如此，淑妃心下觉得自己可笑，原来一切仅仅是与她无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个笑话。
　　“华婉虽是陈国的庆平公主，早已经把自己当作齐人。华婉自然与齐国，与这皇城共存亡的。令月，日后，你要多加保重。玉棠宫已经到了，回去路上小心。”淑妃露出淡淡微笑，沉着的话别。
　　她一直站在门口，目送着令月。直到她身影远去，她脸上的微笑顿时化作一个苍然的冷笑。
　　进到内殿，流苏正在忙碌，淑妃又变作云淡风轻，走进内室。
　　不一会儿，她换了一件雀金裘走了出来，对着流苏说：“我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了。”
　　“娘娘，天快要黑了，带盏灯吧。”
　　她一手提着盏灯，一手在她的雀金裘里藏着一壶酒。两年来这条通往吉祥大殿的路她总共没走几遍，而这短短几天，却几乎是每天都在走着。大殿里灯火已经通明，想是那些秦国的将军们正在商议大事。她心里憋着气，想去质问那四王爷，想问他骗着自己能有多快乐。
　　到底没往里闯，她只顺着吉祥大殿旁边的小道上了城墙。流苏这几日也不忘去打听消息，然而得到的无非是各个城门都有秦军把守，没有办法蒙混着出宫云云。淑妃将那盏宫灯放在城墙的地下，她站直向下眺望去，不远处的前殿四周灯火熙熙攘攘，黑压压的全是秦兵。也许，想要从这里自由，只能从这城墙向下一跃了。她拿出酒壶，毫不淑女的喝了一大口。接着，她将那封所谓家信撕得粉碎，一把撒向空中。
　　想起流苏还说，昨日遇着小礼子了。在破城的那一日，小礼子就与一些太医和内监被秦军拉去城外，原本以为要砍头，却只是让他们帮着照料伤员。皇宫外倒是不乱，四王爷治军严明，秦军几万人只是分散驻扎，并不扰民。那太子还说，只要居民们在城内遵纪守法，就一定保证大家的安全，还愿上报秦国朝廷，免去两年税收。淑妃不由的想，她那天何苦在大殿上强出头呢？人家十公主都能按奈得住呢。如果那天她能沉默是金，四王爷也就不能发现她这个陈国公主了吧。所有的祸事原来都是自己招来的。怎么能不郁闷呢？不由，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不多会儿，酒壶已经空了。
　　她倒是有几分醉意了，忽然瞥见城墙的墙缝有几点绿色，仔细一看竟是有些嫩草破土而出。雪还未融，春还未来，这草儿竟然已经发芽。这个时候，是否该感慨成诗成词呢？华馨常常能吟出美妙的诗句来，可惜她这个冒牌公主，无论怎么狠狠补习，也是毫无建树。可当下，四面无人，她忽然想，吟出个调笑令还是可以的。
　　她清清嗓子，吟道：“城草，城草，城草尽深春早。城里城外雪晴，这个，城里城外雪晴……”
　　“千里万里明月。” 他靠得那么近，几乎就在他的身后，她还浑然不知。
　　“嗯，好啊，城里城外雪晴，千里万里明月。”她转身过来，嫣然一笑。
　　这个笑容，他看得分外清楚，她本就明眸皓齿，笑容分外灿烂而甜美。只不过看她手边的酒壶，她又带着几分醉意，不是那么仪态优雅。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还认得你。你是我那个奸夫嘛。”她侧身靠着城墙，仗着几分醉意，几分酒胆，“我正要问你呢，陆皇后的棺木是你的主意还是你皇兄的旨意？”
　　“我的提议，由皇兄下得旨。前日答应你了的。”
　　“嗯，好，呵呵，还好你没有骗我。”她又高兴了，伸出手，“你看你，怎么又皱眉？”她的手轻轻地抚在他的剑眉上，“让我来给你抚平，以后都不会伤心难过了。”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放下，她倒也不闹，只是喃喃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轻贱人命呢？活着比什么都好，却是人人都来劝我去死。兵荒马乱里，我的死算得了什么？又能挽回什么？我父王原来早早拟好书信，嘱咐我在城破之后自尽，原来他的女儿是嫁过来送死的……”
　　她低下头，大颗的眼泪滴了下来。
　　他伸出双手，轻轻捧起她的小脸，一个吻安静的落下。
　　半晌，她在他怀里忽地萎顿，竟是靠着他就睡着了。他将她半扶半抱，看着她一脸的娇憨。她倒是率性而为，在娇纵的公主里头，也算是个另类。看着这情景，他不由叹气一声将她背起，缓步向玉棠宫走去。
　　这个从一开始就明白的错，要错到几时？他应该毫不在意她的存在，漠视她所有悲喜。那一碗凉药，决绝两人的关系，是要她绝望，更是让自己从此忘记。何况，如何处置这后宫里的妃嫔，他早就答应了皇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