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梨花殇》南枝落

123、番外之蝶恋花——茯苓&秦川夜

　　立春时节，日光渐暖。杨柳绿了，杏花红了。
　　凤平城中，晓烟方起。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就已经挤满了人。这些人中，有许多是来龙骨坛瞧病候诊的，也有不少是特地赶来望一眼传言中的龙骨坛坛主的。
　　“开门了吗，开门了吗？”排在后面的人尚且还望不见龙骨坛的影子，只能挨个儿问前面的人。语气着急，却并非诊病的那种心急。而更像是城里来了一位久闻其名的乡绅，大家赶场子争着望一眼。
　　“开了，开了！”前面的人笑着回答，也是同样的兴奋。
　　“瞧见那位坛主了没？”
　　“没呢～还这么远，如何瞧得见！前面还有这许多人，轮到我们还没得很呢！”
　　“来龙骨坛排队的人真是愈发多了！”
　　“可不是！龙骨坛本就是凤平城里最有名的医馆。先前诃子大夫坐诊的时候就已经有许多人慕名而来了。如今龙骨坛的坛主秦大夫亲自诊病，人不多才怪呢！”
　　“都说诃子是秦大夫的徒弟。这徒弟的医术已经这般高明，做师父得岂不是更加了得！”
　　旁边听的人都连连点头。
　　龙骨坛中，秦川夜一边诊脉，一边写药方。还要时不时地抬头，朝着门外围观的人们点头致意。
　　由于诃子大夫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人们自然地以为，他的师父至少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却不曾想，传言中的龙骨坛神医，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年郎。虽说人不可貌像，但当眼见之人与想象中天差地别之时，人们还是忍不住怀疑这究竟是不是龙骨坛的坛主秦川夜。
　　秦川夜没有理会他们诧异的目光，只是专心诊病。病人还未开口，他已然能根据面色说出大半的症状。再通过诊脉和病人的描述，验证自己原先的判断。
　　众人见他一言一行镇定自若，但凡开口必定一语中的，将自己的症状分析得明明白白，不由地万分惊叹。临了，莫不对自己最初的怀疑感到羞愧，然后忍不住赞叹一声：“果神医也！”
　　从此以后，凤平城的街头巷尾又多了好些可说之辞。称赞秦川夜医术高明，如华佗再世的，自然是多不胜举。而在茶余饭后关心秦大夫个人生活的，也是大有人在。
　　据说这秦大夫自幼父母双亡，随其祖父长大。祖父过世后，便接管这祖上传下来的医馆。龙骨坛在他的经营之下，声名鹊起，闻名而来之人络绎不绝。
　　更有言秦大夫一表人才，却未有媒妁姻缘。各个世族大家都有心拉拢，却因其低调谦逊，无意攀高枝，而最终作罢。
　　然而，不管外人传言如何，秦川夜自己的生活，却还是原来的模样。
　　烛光闪烁，映着两个身影。
　　秦川夜在忙碌了一整天之后，就着烛光，将今日就诊病人的信息细细记录。
　　茯苓走到他的身边，一边剪着灯花，一边看似不经意道：“坛主，你说人们越想做的事情，是不是就越难达成……”
　　秦川夜笔下略略停顿：“也许吧……”
　　茯苓的手不禁一抖，剪落的灯花掉在地面上。
　　燃了一瞬，便熄灭了。
　　越想做的事情，便越难达成......
　　茯苓原本以为，一向傲然自信的秦川夜，绝不会在意她这一句试探般的感慨。却不曾想，他话语间的迷茫，竟比自己更胜、更浓。
　　茯苓的娘亲是鬼伏的姑母。因茯苓略长几个月，鬼伏还需唤她一声阿姊。老妖王还在位的时候，茯苓便经常随娘亲去拜见舅舅，有时一住便是好几个月。
　　幼时的鬼伏不甚说话。在严厉的教导之下，他早早地知道如何喜怒不形于色。而彼时的茯苓却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她常常会想，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才会造就出如此沉默冷峻的少年？又是怎样的心境，才会让一个几乎与她同龄的男孩，呈现出这般超出年纪的沉稳？
　　茯苓总是想方设法地逗他，为难他，甚至会在碰面时任性地说：“我长你几个月，你见了我理应行礼，唤我阿姊的！”
　　鬼伏却并未理会她，既不行礼，也不唤阿姊，而是置若罔闻径直走开了。
　　茯苓先是气了好几日。后来又自我安慰：“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于是，便又同往日一般，在鬼伏左右烦扰他。
　　待到年纪渐长，鬼伏对她终于再也不似往日沉默。而开始如她所希望的那样，恭敬地唤她一声“阿姊”。茯苓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茯苓觉得自己像是突然丢失了一件十分珍贵的东西。她努力地找寻，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远。她不知道，他的彬彬有礼，是出于规矩方圆还是真心实意。她看不透，他对她的笑，和对别人的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茯苓突然觉得茫然了。
　　她在患得患失中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他靠近。
　　而鬼伏却在恰如其分的言行举止中，一次一次将她推开。
　　直到她听说了闻瑶。
　　直到她听到传言，说妖王和司音仙官志趣相投，相言甚欢。
　　直到她听说，为了闻瑶，他执意起兵仙界，与战神郢生死对战。
　　茯苓终于明白，那个近在眼前的鬼伏，离她太遥远了......
　　于是，她选择远离。
　　许多年前，当妖界即将被封印之时，茯苓作为妖王鬼伏的亲信，自请混在一众余妖之中，遗落人界。她的使命，就是凝聚余妖势力，然后在漫长的岁月里，等待未来的一线生机。
　　鬼伏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在长久的等待之后，鬼伏妖力有所恢复。他强行吞噬了秦川夜的魂魄，将自己的意识灌入。从此以后，龙骨坛的坛主，便是妖王鬼伏在人界的分身。
　　即便这个方式对原来的秦川夜来说有些残忍。但茯苓不得不承认，在几近绝望的苟延残喘之后，她此刻落下的泪，竟带了几分难言的欣喜。
　　她以为，自己这落于墙隅的爱终将蒙尘。
　　直到，秦川夜的出现。
　　她终于，又可以伴随在他的左右了......
　　即便秦川夜和鬼伏有着完全不同的容貌，茯苓依旧觉得，只要是他便好……
　　为了避免旁人疑心，秦川夜的性子相比鬼伏温和收敛许多。茯苓也因此觉得，与秦川夜一处，比和鬼伏在一起的时候，更加舒心和自在。
　　“你应当清楚，我、只是一个假象。”有一天，秦川夜看着她忙碌抓药却乐在其中的模样，低声说道。
　　茯苓一怔：“清楚又如何？”
　　若是能够长久，假象、真相，又有何妨？
　　可她没有想到，这一切，在月舞出现之后，又被彻底打破了。
　　与月舞在古藤村的匆匆一瞥，秦川夜在讶异的同时，突然感到久违的心跳。
　　时隔这么久，闻瑶的一颦一笑始终在他心中挥之不去。而她最终，宁可与郢一起灰飞烟灭，也不愿给他一个机会。
　　鬼伏很不甘。
　　他究竟哪里比不上公上郢？！
　　郢不过是九天之上的战神罢了，而他却是一界王者！
　　然而不甘又如何？
　　闻瑶终究、还是选择了战神郢。
　　她终究、离他而去了......
　　但是月舞的出现，给了秦川夜莫大的希望。她带着闻瑶的魂魄，但过得比闻瑶更加自在洒脱。他很欣慰，因为这是闻瑶曾经向往的生活。
　　当秦川夜发现，月舞竟是靠灵石护体的时候，他开始了长时间的挣扎和纠结。
　　复兴妖界，是他毕生所求。他可以牺牲所有人，为自己的宏图霸业做垫脚石。但是要他不顾月舞的生死，他似乎、真的做不到。
　　茯苓问：“你觉得，即便如此执着，能救她的几率有多大呢？”
　　“不知道。我只是希望，能有万全之策……”
　　秦川夜在西封寻访慠曳的过程中，盘问了许多荒漠部族之人，无意间竟得到了移魂术的消息。他以摄心镜控制荒漠部族，将移魂术的施法要诀统统记下。但是要想成功将月舞的魂魄转移，还需要合适的宿体。毕竟月舞长期以灵石护体，魂魄对于宿体的要求十分苛刻。
　　于是，从那时起，秦川夜便决定亲自诊病。希望能从千千万万的病例之中，寻到合适的方向。
　　茯苓下意识地轻叹一声，喃喃道：“我以为，你的眼中从来只有宏图霸业。我终究、还是未曾了解你。在你的心中，她终究、还是那么重要……”
　　秦川夜没有说话。
　　茯苓也陷入了沉默。
　　烛火燃尽，没有人再去续上。
　　倘若爱是循环的纠缠，终归有人需要放弃。而他们，却谁也不愿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