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梨花殇》南枝落

121、第一百一十九章 回狂澜于既倒

　　当鬼伏终于明白玄青为何要与他一战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为时晚矣。
　　公上郢的魂魄与紫露珠结合，以上古战神的血肉神识将妖界重新封印。
　　在行将幻灭的瞬息，玄青感觉到自己释然地笑了。
　　自从师父死了之后，他再也没有这般释然地笑过了。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所有的煎熬、重压、疲惫，通通都结束了。
　　似乎有叮咚的一声，冰凉的泪滴在心里，为了那个最不舍的人。
　　一切都结束了，可他的眷恋却更浓了。
　　他原以为，当初的生离已然这般苦痛，死别又能如何？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这是一种不复重来的绝望。这碗涩口的孟婆汤，一旦下肚，前尘往事忽如烟去。什么刻苦铭心，都成了虚无。他一度彷徨，自己会不会愿意喝下这碗孟婆汤。却不曾想，如今的他，早已没有轮回的可能。
　　魂魄都散了，记忆都碎了，还忘些什么呢......
　　小舞，若是可以，你会选择记着我，还是彻底忘了我？
　　玄青用最后的力气，回想起最后那一天，小舞隔着着五谷斋厨房的帘幕对他说：“我今日想吃些素菜，还有、梨花糕......”
　　小舞早就知道是他，早就知道......
　　朦胧中，他又看见了慕无涯，远远地朝他招手。
　　师父，今日的玄青，可算没有让你失望？
　　鬼伏还在做着无谓的挣扎。
　　这么多年的等待和谋划毁于一旦，叫他如何甘心？！
　　他拼命地凝聚修为，拼命地发出攻击，却是无的放矢。反倒因为气息的错乱和失控，伤势更重。就好像发出的每一击，都狠狠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不可能！
　　公上郢，你分明是我的手下败将，怎么可能会赢我？怎么可能？！
　　黑色的暗潮早已褪去，成了灰蒙蒙的死气、怨气。
　　鬼伏突然想到了什么，死灰般的眼中倏然放出光芒。
　　对，对！还有闻瑶！我没有输，我还有闻瑶！
　　妖界之外，所有人也都感受到了灵气的变化。
　　两位长老知道玄青必然已经去了，悲痛得连叹息都觉着乏力了。
　　“长老，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杜衡适才领着玄云谷弟子将余妖击退，回过头，神情凝重。
　　天南星这才回了些神，大喝：“玄云谷掌门已将妖界重新封印，妖王不会降临人界！尔等莫要再做无谓的抗争了！”
　　回音荡漾开去，兵戈声渐渐停了下来。狐疑的、茫然的神情显现在众人的脸上。
　　秦川夜已然将月舞的魂魄移到了宿体上。
　　月舞昏迷着，秦川夜觉得仿佛回到了当日他在玄云谷陪她的那段日子。
　　鬼伏妖力大减，修为已然不足以支持秦川夜这个分身。所有的意识都在渐渐褪了，淡了。
　　“月舞，除了我的身份，其他的我都未曾骗过你。那一晚的夜空，我是真的想陪你仰望；那些飞舞的流萤，我是真的想将其作为礼物送给你；那个玉簪，你戴着、真的很美……”
　　秦川夜的心神凝聚了鬼伏最痴情的部分。他在人界数年，为了守护一个人，尝尽了等待的滋味。如今，他的使命已经完成，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可是秦川夜忘了，对于另一个人，他是她全部的意义。
　　茯苓颤抖着把秦川夜抱在怀里：“坛主……”
　　这些年来，茯苓一直都默默地陪在秦川夜的身旁。多少次烛灯下的相伴，让她忍不住希望，此生就这般平平淡淡地过罢。纵然他忙碌是为了别人，担心是为了别人，紧张也是为了别人，她依然觉得，只要还能相伴，便是好的......
　　如今，秦川夜彻底地离开了。她连看着他忙碌，看着他担心，看着他紧张的机会都没有了。茯苓突然间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啊～～～”茯苓仰天大喊。下一瞬，心脉尽断。
　　就在妖界被彻底封印的最后一瞬，鬼伏用自己的修为强行将附有月舞魂魄的宿体带到妖界。
　　“舞儿？！”
　　“舞姐姐？！”
　　“师妹？！”
　　所有人都呆住了。
　　唯有佐峰，突然发疯似的冲着妖界之人大吼：“你们这都是在做什么？！一切才刚刚开始，还没有结束！你们都给我振作起来！”
　　所有人都有退路，哪怕这些人界的余妖都尚有退路，但是他没有！早在他决定和妖界同谋，共同对付玄云谷的时候，月幽门就已然没有退路了！
　　佐峰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了，他竭力维持致崆阵，企图强行吞噬更多灵气。
　　草木沙石从各个方向纷至沓来，不断往致崆阵中聚拢。整个致崆阵就像一个偌大的空洞，不停地被填充、填充。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还没有到最后！我就知道……”
　　佐峰肆意的狂笑戛然而止。
　　一声巨响响彻天际。满载负荷的致崆阵如同饱满的气球，突然间炸破，猝不及防。
　　所有的草木沙石，百幻溪的鱼儿和梨树林的花儿，从惨烈的巨芒中飞跃而出，宛若新生。
　　唯有佐峰，早已支离破碎，粉身碎骨。
　　崆峒印本就是为封印妖界而创造，因此其中还封有最后一道密咒。在妖界已然封印的情况下，若是有人强行催动致崆阵，必将招致阵法反击，尸骨无存。
　　“爹？！”
　　仟益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他伸出手去，试图留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佐峰的一片衣角。
　　这些年，在佐峰的灌输下，仟益早已被培养成了阴冷的复仇工具。除了对月舞的感情之外，他全部的念想、作为，都是为了帮助佐峰对付玄云谷。
　　如今佐峰死了，月舞不见了。仟益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所有的信念，突然间全都崩塌了。
　　仟益疯了。
　　披头散发，颠颠撞撞，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去。
　　“公子～”
　　月幽门的人匆匆追去，却不知道该怀揣怎么样的心思态度。至于最后究竟有多少人真的回了月幽门，有多少人回去之后又走了，无人知晓。
　　清灵祭年的中元之日，就这般惨烈地收场了。
　　再一次被遗弃在人界的这些余妖，一个个眼神空洞。就像饿急了的人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有个饼。他想象着那个饼有多么香，多么美味，仿佛只消拿在手里，便再也不会感到对饥饿的畏惧。可走近一看，却发现，不过一幅逼真的画罢了。然而，他们真的不再感到饿了。因为，绝望已经替代了一切。
　　没有人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赶尽杀绝。对于一个绝望的灵魂，连打击也失去了意义。
　　苍邪遭到正道各派的驱逐。四海之内，哪怕大荒，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最后不得不躲到偏远的北疆，与雪狼为伍。据说他终日沉迷修炼，却心术不正，最终似乎是走火入魔了。
　　玄云谷又一次操办起掌门葬礼。
　　白帐漫漫，绵延不绝。
　　苍白的天际，苍白的布帐，却苍白不过那份沉重的哀痛。
　　因为哀痛从来都是累积的。
　　玄青的死，让玄云谷的弟子们不由地又纷纷回忆起慕无涯的离去。月舞的魂魄随宿体而去，不知如今究竟如何了。
　　几番哀痛叠加在一起，空气沉得像一座大山。
　　因玄青是为苍生殉道，来吊唁的人相比慕无涯的那一次多了许多。不少偏远的小门派为表敬意，也不辞万里地赶来，只为在玄青的衣冠冢前深深鞠上一躬。
　　杜衡继任玄云谷掌门，来不及悲伤，便要处理各种事物。他向来佩服玄青的沉着冷静。当他今日肩负掌门重担的时候，愈发体会玄青曾经的无奈和苦楚，心中便愈发钦佩他了。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按部就班，徐图进展。唯有寻找月舞这件事情，刻不容缓。大家当日亲眼所见，月舞是在妖界封印之前被鬼伏强行带走。那想要寻她，便只有想办法通往妖界了。
　　于是，玄云谷开始不断地派出弟子到各地寻访探查，以期有遗落世间的秘法，能够带给他们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