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梨花殇》南枝落

120、第一百一十八章 障百川而东之

　　无名洞是妖界封印所在，也是幻遁井的所在。
　　玄青凭借紫露，在幻遁井还未完全打开之前，飞身前往妖界。
　　沉灰色的阔椅上，鬼伏赫然端坐。紫色的衣袍铺开，如华丽威严的屏障。
　　“打搅了，妖王大人！”玄青负手而立，语气深沉冰冷。
　　“玄青？！”鬼伏猛然站起来。
　　旁边的小妖们冷不丁地颤了颤。妖王向来寡言少语，举止稳重。平日里只消一个眼神，就足以令这些小妖们心生畏惧。如今这番大动作，着实将大家都惊到了。转而好奇地看向这位能让妖王失态的来人。
　　“玄青莽撞，不请自来。还请妖王大人见谅！”玄青看着鬼伏震惊的神情，心里倒颇有些同情。估计他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在他之前便径直通过幻遁井，来到妖界罢！
　　“怎么可能？！”
　　“看来妖王大人并不想见到我？”玄青略带笑意地看着鬼伏。
　　鬼伏死死地盯着玄青，眼神仿佛化作细长的丝，透过玄青的黑眸，探到他的灵魂深处。
　　“公上郢？！”鬼伏几乎要往后退去，却竭力硬生生地站在了原地。
　　“许久不见，鬼伏！”玄青嘴角微扬。其实，他从未想过要做公上郢。战神郢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缕魂魄的萦牵罢了。但是现在，他不得不以郢的身份，来给予鬼伏致命一击。
　　“你不是已经......”
　　“闻瑶尚在，我如何割舍得下，而兀自灰飞烟灭？”
　　“闻瑶......我还以为你只是她尘世的缘罢了……我寻了她这么久，可她竟然连死都在想着如何帮你！”鬼伏衣袖一挥，沉灰色的阔椅生出一道道裂痕，“哗”的一声塌了。
　　玄青不由地一震。鬼伏对闻瑶的情意，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如此说来，我倒是要谢谢你～”
　　鬼伏冷哼：“谢我？”
　　“若不是你提前谋划，让秦川夜寻来宿体，恐怕我还真的没有办法救闻瑶了～”
　　鬼伏沉吟不语，半晌，问：“你可知，秦川夜是何人？”
　　“你是指他的哪个身份？龙骨坛坛主，还是余妖首领？”
　　“都不是～秦川夜就是我，我就是秦川夜！”这一句话沉静有力，隐约有回声在耳畔徘徊。
　　玄青一愣，却有些听不明白。
　　“没错，秦川夜本来确实是龙骨坛坛主。他虽生在医药世家，却自小体弱多病。我趁其弥留之际，运用传说中的夺魂秘术，吞噬他的魂魄，并以自身修为供养。自此以后，秦川夜这个人可以说就是我在人界的身外分身。”
　　玄青哑然。秦川夜就是鬼伏，鬼伏就是秦川夜。难怪秦川夜自始至终都格外照顾月舞。他在月舞开心的时候陪着他笑，在她难过的时候想办法哄她开心。也许，鬼伏也是想通过秦川夜这个分身，弥补他当年不能守在闻瑶身边的遗憾罢。
　　鬼伏想要带领众妖前往人界，就必须借助灵石的力量。可是他若直接取了灵石，闻瑶的魂魄便无所依附。如此一来，便只能想法设法寻找宿体，方才有两全之策。
　　玄青不禁佩服鬼伏的谋略。只是，他不免有些好奇。若是最终未能寻得合适的宿体，鬼伏最终是会放弃这一次野心勃勃的计划，还是会选择牺牲闻瑶来成就自己的宏图霸业。
　　“倘若秦川夜就是鬼伏，应该并不会希望我活着罢？”玄青不明白，在他被封印反噬的时候，秦川夜为什么要告诉月舞，雪蕊能救他的性命？而在他被半缘剑所伤的时候，秦川夜又何必要将救他的方法告诉红嫣？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我的确不希望你活着，不管是因为闻瑶，还是出于妖界的立场。雪蕊之事，只是因为闻瑶相求，我想借此加深她对我的感情而已。况且，我自信此后自有机会取你性命。而上一回，是因为她始终不愿醒来……我若知道你是公上郢，即便闻瑶长眠不醒，我也会去寻其他的法子，而绝对不会把救她的机会留给你！”
　　这虽是一句极霸气的话，可玄青却听出了其中深藏的不甘和无奈。
　　“你此番而来，应当不是特地来找我叙这些旧的吧？”鬼伏看着玄青，似乎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什么，却只看到了一汪平静的深潭。
　　“自然不是。”
　　“若是想谈判，你们已经没有这个资格。如果你愿意与我合作......”
　　“郢只为一战。”极为平淡的语调，却掩去了空气中任何其他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
　　鬼伏诧异地看了他半晌，哈哈大笑：“果然是战神！想来上古一战你至今未能释怀。好，我便许你这一战！”
　　玄青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嘴角微微扬起，意味深长。
　　这是一方黑暗的天地。四周都是涌动的黑色暗潮，分不清上下左右。
　　暗潮中，偶有一两点星光拖着火红的尾巴，绕着他们飞速地旋转，永不停歇。
　　不同于以往的耐心和沉着，在对方还未有任何动作之前，寒曦率先出鞘，剑尖直指鬼伏：“妖王大人，领教了！”
　　“难得战神斗志高昂，在下奉陪到底！”鬼伏紫色华衣一抖，暗潮中的星光通通聚集到他的身后，映出他冷俊的面容。
　　在妖界，鬼伏自然是占尽了天时地利，施展各种妖法更是得心应手。
　　寒曦剑气高涨，将周身暗潮如狂澜般掀起。倘若黑暗能够吞噬生灵，这暗潮便是张开的大口，垂涎欲滴。
　　鬼伏身后的星光拖着烈火，直扑而上。当火的炽热遇上黑暗的冰冷，两者在激烈的碰撞中急剧消耗。而那个交界的平面发出如刀刮在石头上的尖锐声响。
　　玄青和鬼伏各自往后退了好几步。
　　鬼伏略显惊讶，稳住身形后，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许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了，倒是有趣得很！”
　　玄青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
　　鬼伏倏然张开双臂，袖袍中灌满狂风。暗潮中骤然出现无数褐色巨石，像飓风一般狂舞，像骤雨一般砸落。
　　玄青的衣袂如狂风中被肆意拽扯的旌旗。面对杀伐的战场，兀自傲然，兀自张扬。
　　寒曦的剑芒陡然大盛。
　　蓝光不断膨胀，膨胀，几乎要照亮周遭这一整个巨兽般的黑暗。
　　光罩愈来愈大，却始终没有将玄青护在其中。
　　蓝光倒映在玄青漆黑的眼眸中，化作汹涌的海，化作奔腾的浪。
　　他眼中的坚毅不知何时已聚成磐石，只待最后这振聋发聩的一击。
　　寒曦剑芒蕴积着强大的力量，狠狠地对上直面而来、夹杂巨石的飓风骤雨。
　　时空静止了一瞬。
　　“轰～”
　　巨石一个接一个炸裂，碎成残破的尖牙利爪，缓缓陨落。
　　鬼伏连连后退，捂住胸口，猛地吐出好几口鲜血。他原以为玄青会躲开这一击，然后再伺机反攻。却没有料到玄青竟然会将自身修为凝聚到寒曦剑气中，与他硬拼这一招。这么做的后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果然，玄青脸色惨白，嘴角挂着血丝，脚下站立不稳。
　　鬼伏不解，玄青毕竟不是公上郢，硬拼对他并无半点优势。他分明可以采用更加取巧的方式，等待漏洞，险中求胜。何必非要如此以命相博？
　　玄青笑了：“鬼伏，现在的你、恐怕无力阻止接下来的这一切了～”
　　一片狼籍的暗潮中，紫露珠升腾而出。淡淡的光晕环绕着。
　　“你、要做什么？”鬼伏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猛然惊觉，玄青身上所拥有的公上郢的气息，竟然有几分是源自眼前这颗紫露珠。
　　玄青没有理会鬼伏。他闭上双眼，凝神放空。疏影台的一切，如时光流转一般，在他脑海中纷纷显现。闻瑶的琴声、舞姿，飞流泉疗伤的温水，还有紫露樱花丛中飞舞的彩蝶……
　　场景突然跳到最后那一战，仙妖两界伤亡无数。闻瑶不知从何处跑出来，不顾一切地抱着他，唤着他：“郢，郢......”
　　魂魄渐渐抽离，飘向黑暗中唯一的光芒。
　　紫露珠仿佛受到了召唤，一点一点向玄青的方向靠近。
　　“嘭～”
　　紫露珠的淡淡光晕倏然亮成了白昼。
　　光芒刺痛了鬼伏的眼睛。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之时，周遭骤降的灵气令他大惊失色。
　　鬼伏急忙运气，试图以毕生修为相阻，气息却突然顿住。他抑制不住，一口鲜血不由地喷出，将蓄力的一击弱化成了电闪雷鸣中的蒙蒙细雨。
　　鬼伏终于明白玄青方才说的那一句：“现在的你、恐怕无力阻止接下来的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