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月之鸢尾》沈大碗

3、清江月之鸢尾三

　　在我还是一只未成人形的小狐狸时，就见祖母妲己为一个叫商纣的男人掉眼泪，后来长大些又见母亲为那个叫幽王的男人掉眼泪。我自小知道白狐妩媚，注定是祸国殃民的，只是见着祖母和母亲为个世间男子落眼泪，心里还是微微鄙夷了很久。
　　我自小看不起世间的男欢女爱，也痛恨表姐为了修为吞尽那些男人的精气，可鸢尾不一样，他和这世间所有的男子都不同。
　　初见鸢尾时我还未满五百岁，加之天性懒惰不尽心修为，只能勉强化个人形。
　　某一日自梦中醒来，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隐忍了半日终于是败下阵来，慢悠悠的踱出门去寻些吃食，只是青天白日的，我一只有五百年修为的上古白狐竟然中了山中猎户的陷阱。
　　说来也怪自己贪吃，平日还时常教导阿弟阿妹们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却不想还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生生为了半只鸡掉到了这陷阱里。又生生被这人类整的铁夹子给夹住了腿，本想念个口诀逃生，寻思了半日竟发觉自己从未学过逃生的口诀，这才想起，当初阿娘教我们几个口诀时我竟生生想着烤鸡翅一句也未曾听得进去，如今真是悔不当初啊。
　　于是我也不恼，心想着阿娘虽是不在，那些个阿弟阿姊们发觉我不见这许久，定会出来寻我，于是满心期待的在洞里美美的继续睡觉。
　　然而，当翻了个身被石头膈醒时才发现，天黑了，夜来了，它们还是没有一个人来寻我。
　　是啊，它们怎么会来寻我呢？没了我在它们能省去好多麻烦，至少阿娘以后带回的鸡翅它们就能多分一只了，狐狸生性狡黠，自古如此的啊。
　　疼痛感一阵阵传来，那讨厌的铁夹子正尽它最大努力一点一点扎进我的腿里，开始有血涌出来，一大片一大片，好痛，好痛，心里想着这下完了，大概今日要命丧于此了，苦哉苦哉。
　　一想到我还有那么多鸡腿没吃，那么多小哥哥没看，隔壁山孤狼的一口之仇还没报，就难过得哭出声来。
　　惺惺作态之间忽然感觉身体飘起来，落在一个热乎乎的手中，抬起头来时听到他的声音。
　　“白狐家怎会有你这样蠢笨的狐狸，生生五百年的修为，竟被个捕兽夹擒住，真是丢尽了白狐家的脸。”说罢又举起手来捏了捏我的脸，鄙夷了句，好丑的狐狸。
　　我没有为他骂我丑而生气恼怒，却生生被他一双桃花眼迷得五迷七道，流了他一手哈喇子。
　　然后在他脸色变得难看之前开始装死，两腿一登，再不说一句话，心里乐开了花。
　　这两千多年来，我一想到这里，总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昏睡的那五百年里浑浑噩噩地幻想过有朝一日与鸢尾重逢的各种场景。
　　在漫天的桃花坞，清澈见底的溪流，马儿撒欢的大草原，或是就在我的破狐狸洞，总之不会在这里。
　　但重逢总是这般不可预计，我们妖叫它劫数，尘世的人唤它缘分。
　　我揪着他素色长袍宽大的袖子，心里很是不喜欢他如今这幅打扮，让我没有来得想起早些年从表姐那偷来瞧的戏文里的戏子。
　　我喜欢兮烟表姐，但我讨厌戏子。
　　他楞由我揪着他袖子，直直地盯着我看了很久，我也不恼，我喜欢他看我。在心里揣度着他会不会带我回家。
　　“姑娘想必也是从远方而来，可有找着落脚的客坊？”他终于抬起头来，语气温柔地问我。
　　我伸出另一只手来，把他胳膊抱得更紧了些，然后微微抬起双眸，眼含秋水的与他说：“小女子从北方逃慌而来，身上无半分银两，眼看夜色将近，当真不知往何处落脚了。”说罢抬起一只袖子来，装模作样的嘤嘤哭起来。
　　斜眼间看见那只虎精饶有趣味的看着我，于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倒也识趣，念了个口诀闪开了。
　　“姑娘既然并未找到落脚点，在下与姑娘也算有缘，那姑娘便与在下一同回家，在下家中茅屋几间，也还略略可以容身。”他用极宠溺的眼神看着我，语气温柔。
　　“那便多谢公子搭救之恩了，小女子感恩不尽”
　　说罢深深作了个揖，欢欢喜喜的随他去了。
　　我自小憎恨尘世繁文缛节，可为了讨鸢尾喜欢，竟生生做足了全套，洗墨呵，洗墨，当真是瞧不起你。
　　见着鸢尾如今在尘世的府邸，竟生生张大了嘴，迎门两只巨大的石狮子朝正北方而立，朱红色泼漆大门，金色牌匾镌刻着宁王府三个大字。
　　茅屋三两间，鸢尾说得当真是不实不尽。
　　我揪着他袖子的手并未放开，只回过头来朝他妩媚一乐，略略表示我有多喜欢这府邸。
　　走了两三步，迎面走出一夫人，珠翠满头，着一身飘逸襦裙，鞋子是云锦的段子，满头青丝间生了些许华发，脸却是雍容华贵不露一丝老态，我当真该让姑母来瞧瞧什么叫不生老态，免得老狐狸自觉得世间只她最美。
　　妇人走上前来，拉过鸢尾地手，无形中推开我揪着他袖子的手，继而深深剜了我一眼，与所有女人见着我的样子一个德性，嫉妒和浓浓的醋意，心下便生出几分惬意，姑母，当洗墨走眼，她比不得你。
　　“宁儿，今日游玩怎出了这许多汗，可还累？我让厨房炖了你爱喝的碧玉莲子羹，快些来喝吧。”她拉着鸢尾往前走，没有丝丝在意我的样子。
　　倒是鸢尾，拉我上前来，与她介绍：“母亲，这位姑娘身世可伶，孩儿想把她留在府中，待她找着了亲人再行离开，母亲你瞧着可行？”
　　妇人走上前来，忙拉住我的手，仔仔细细瞧了我许久才说道：“如此标志的姑娘，怕是整个皇都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能屈居寒舍是宁儿的福气”说罢又唤过丫鬟来“翠儿，去把花满楼收拾出来，让姑娘住，那花多，景色好，最是适合美人居住”又询问我喜欢吃些什么。
　　我冷眼瞧了她许久，内心里一阵鄙夷，若不是瞧着她是鸢尾的母亲，我是半分笑脸都不愿给的。
　　若我是平常人家女子定会实实被感动一把，然，我一只两千多年的狐狸，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要在我面前玩弄些是非，倒是一眼瞧出来。
　　我倒是不恼，也拉过她手来：“那便多有叨扰了。”
　　鸢尾站在一旁望着我，明媚一笑，我看不透他是否真的欢乐，这两千年来，我唯一看不透的就是鸢尾。
　　无论如何，鸢尾，我又能与你同住一个屋檐下了，这比什么都好。
　　《清江月之鸢尾七》
　　我初初见到花满楼时心里揣度大抵是个长了许多名花的楼子罢了，等实实见到时却还是大大吃了一惊。
　　那栋楼三面临水，像是无意散落在水中的小屿。四面的壁上雕龙画凤，朱玉走翠，连亘不绝。最是让我欢喜的是那通往湖心的梯子，两旁盛开着鸢尾花，风袭而来，清香逼人。
　　很久以后我才得知，这里曾是先帝花蕊夫人所住之处，那个痴情的男子为了让心爱的女人展颜一笑，不顾群臣反对，天下唾骂，遍请天下能工巧匠，三个月里修出了这栋楼，以花命名，巴望着能讨女子欢心。
　　只是花蕊夫人更为倔强，不愿再侍二夫，终是不肯以色事人，终于在亡夫丧满之后坠湖而亡。连尸骨也无处可寻。
　　英姿焕发的帝王终是一夜之间白发，他二十年的帝王生涯里，有三十位后妃，十多名子女，拥有着全天下的财富，然，还是换不来那女子一笑。
　　世间情爱向来如此，没有缘由，不顾成败。
　　花满楼，花满楼，花何日满楼，再盼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