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哀》骷髅回坟

30、第 30 章

　　无哀这话已是将所有的错都指向了他。
　　无哀直视宣鸿，宣鸿看着无哀苍白的脸颊，最终妥协道：“你好好休息，把伤养好，有什么需要只管跟下人说。”

　　宣鸿一走，无哀就赶紧扶着床沿单脚站了起来，他口干舌燥，只想喝水。一路扶着能扶的物什走过去，右肩左腿都有伤，不过两丈远的距离却犹如百丈，他心里埋怨，住的什么房子，还不如自己竹林里的小屋子。
　　就在他手快够到茶壶时，他的腹部腾升起一股猛烈的绞痛，他手一抖将茶壶打翻在了桌子上，茶水全都泄了出来，很快就沿着桌子的边缘滑落。无哀左手赶紧撑住了桌子，他想将茶壶扶起来却力不从心，这才想起来他该服用断肠草了。
　　无哀想缓一缓，积攒点力气，可是他一动就痛得撕心裂肺，痛得令人窒息，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摸索着想坐在圆凳上，却在躬身弯腰时失力摔在了地上。

　　再醒来的时候体内的痛楚减轻了许多，他不自觉的呼出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自己中的什么毒。”宣鸿手中的数珠绕成了三圈缠在手腕和手掌上，他揉拨着黑檀珠子，以此来压制他不好的情绪。
　　哪怕他久经官场，见过无数生死，无哀的动静还是牵扯了他的心。
　　无哀才刚刚缓了过来，他不想回答，但是不答又恐多事。
　　“相爷当真是什么都管。”
　　宣鸿凝眉，面色冷峻：“你是我的儿子，我自然都要管。”
　　“儿子……”无哀喃喃道，但很快他就抿着唇轻笑起来，为何觉得好笑他也不知道。
　　“无哀也不知道是什么毒，只知道断肠草可以以毒攻毒。”
　　“不知何毒？”宣鸿继续问道：“是萧梓晔给你下的毒？”
　　无哀微微一愣，随即冷硬而坚定道：“不是他。”
　　这话的感觉在宣鸿听来就像是在维护他的舅舅，可是萧梓晔对无哀做的那些事，凭什么还能得到自己儿子的维护？而他明明是无哀的亲生父亲，却要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设为除去的目标？
　　无哀瞧着宣鸿面色不好，只好道：“给我下毒的人是谷内另一个杀手，但是他已经死了。”
　　沉默了片刻后，宣鸿道：“毒的事我会想办法的，哪怕请遍天下郎中，我也要把你治好。”
　　无哀勾了勾嘴角，他根本不在乎能不能解毒，若是在乎，他当初杀追风就不会这么毫不犹豫了。

　　“能不能告诉我，为何想要杀我……”宣鸿的语气忽然就软了下来，他只有知道自己在无哀心中的定位，才能知道如何获得无哀的信任。他忍不住自嘲，他堂堂吴国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谁人不巴结他，谁人不听令于他？而如今他却落败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无哀低头沉思着，似乎在想怎么回答。
　　“不论外界对你的赞美多好，于我而言，你不过是顶着所谓父亲名头的陌生人而已。我儿时不懂事，把你当做可以挡风挡雨的大山，也曾期望过能得到父爱。但我在流浪的那一年多里，尝遍人间炎凉苦难，我当时就在想，你听从祖训辅佐吴皇，真的就对吗？你对得起宣家的列祖列宗，可你对得起这天下吗？肃王提出改政变革，冲击了皇族的利益，但若不是被你拔了势力扳倒流放，这天下何至于处处起义战乱，匪寇横行。”说到匪寇二字，无哀的恨意表现得十分明显。
　　“无哀……是那个孩子吗？”宣鸿听萧梓晔提过，有个孩子替瑾辰而死。萧梓晴会告诉儿子父亲是谁，那就一定会用他们取好的名字来唤儿子。
　　无哀的身体猛的一抖，闭上眼眸后的睫毛依然轻颤着。
　　那对收留他的夫妇，那个替他死去的弟弟……
　　他的头无力的垂了下来，他的声音闷闷的。
　　“我才是该死的那个人。”

　　他那时候被那土匪头目折磨得害怕得不行。他被双手束缚的吊在那，鞭子抽得浑身疼痛无力挣扎，那铁刷子一下一下的刮在他的腿上，旁边有一只老狗伏爬在地，那头目一脸油腻笑得可怕，他说他的这只狗已经老了，咬不动整块肉，只有你们这些小娃子的新鲜细碎的嫩肉才能让他的狗儿吃得下。
　　可怕吗？当然可怕，这个世道，人命比狗贱。
　　他害怕了，他明明清醒着却不敢醒来，就是因为他的软弱，真正的无哀才会选择替了他。
　　活活被刮死，死得面目全非。
　　谷主替他找到无哀的时候，那个瘦小的人浑身上下只有一副骨架子，还有稀碎的肉覆盖在上面，很是狰狞恐怖。
　　但事实上该那样躺着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他忽然忆起那个为了让他们活下来而死去的夫妇，一时间愧疚将他吞没得无法呼吸，像是一根紧紧缠绕他的铁锁，他挣脱不开，只能任其沉重的捆在身上。
　　因为他的软弱害怕真的无哀才会替他而死，他悔恨交加，他愧咎难当，恨不得时光倒流，他索性就死在那儿算了。
　　“瑾辰早已经没有了。”无哀变得疲惫困乏，他的眼中没有了光，他直愣愣的望向宣鸿道：“我恨你，是我以为你是为了名利而选择保住吴朝，可在树林里你说的那些让我觉得也不该恨你，呵……”
　　无哀满眼都是迷茫，他的信念仿佛是崩塌了一般，他不知道他过去做的一切是对是错，但他忽然觉得，他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宣鸿伸手将无哀抱在了怀中，他看到无哀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痛万分。

　　宣远可以来看无哀的时候，无哀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
　　之所以会让他来看无哀，源于那日无哀毒发后一直很消沉，那个真的无哀仿佛就是他的致命点，触碰不得。
　　或许因为太过愧疚，内心太过沉重，才会让他选择一条可以受尽折磨的道路。
　　他心甘情愿甚至甘之如饴。
　　宣远知道无哀是自己的堂兄弟时很欣慰，他一直觉得无哀与他有一股亲切感，他就是莫名想要对这个少年好。
　　宣远看人坐在窗旁发呆，出声轻唤道：“无哀？”
　　无哀回过头来，看到是宣远，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有微动，他垂下眼睫：“宣将军。”
　　宣远叹了口气，拍了拍无哀的肩膀在无哀对门坐了下来。
　　“无哀，你应该叫我哥。”
　　无哀没有半分回应。
　　“过去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无哀嗤笑一声，道：“我只要一空下来，便会忆起从前，流浪时候的日子总是会交叠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对夫妇宁愿饿着也将能吃的都分给了我和他们的孩子，为了让我们活下去而舍了性命……”
　　宣远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慰无哀，只得坐在他的对面静静陪着他。那些能轻易过去的事情是因为他没有经历过，经历过的话或许他也不能放下。这与大度不大度没有任何关系，背负人命自然不比的被人舍命而救一般，就如欠人和被人欠着一样，所以越是善良越是放不下。
　　叔父欠了无哀的，无哀不在意，但无哀欠了别人的，无以也无法回报，只能搁在心里，断然是不同的。

　　又过了好几日，一个侍女给无哀送饭，无哀在碗底发现了一张小纸条。纸张上的字很简单，只有一个时间和地点。
　　子时？后院？无哀好笑的挑眉，这么幼稚的做法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了。
　　虽然知道是谁，无哀还是应时赴约了。
　　襄州的府邸不如相府的守卫林立，子夜的后院更是没有人影。
　　秋夜微凉，无哀的闷声低咳了两声便停了，宣鸿给他用的是极好的药。
　　无哀到后院的时候宣敬早就已经到了，看到无哀他似乎激动的往前走了一步：“哥哥！”
　　无哀眉头轻蹙又很快的展开，他神情淡漠的看着宣敬，冷冷道：“不要叫我哥哥。”
　　他当过哥哥，但绝不是眼前这人的哥哥。
　　宣敬委屈道：“我知道过去我有点过分，可是我是诚心悔改，希望哥……希望无哀你不要计较。”
　　无哀从来没有把宣敬放在眼里，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你如何与我有何干系？”
　　宣敬真的特别讨厌无哀看他的眼神，冷漠不屑还有厌恶。
　　“我已经过继过来，我不可能再回去了，这么多年了，我的的亲生父母于我已经没有太多感情了，我不能回去，我不能没了这个位置！”
　　无哀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所以？”
　　宣敬吼道：“你懂什么，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就因为你才是爹的亲生儿子吗！我幼时离了亲生父母，就因为爹没有孩子……当我是什么，如今又安排我回家，归我族谱，宣家其他人如何看我，我就像一个被扔来扔去的球！”吼到后面变成愤懑。
　　无哀声音清冷：“别人的眼光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事罢了。你看我现在算什么呢，我什么都不是，即不是拯救苍生的英雄，也不是改变历史的青砖，我的坚持没坚持住，我的信念被一次一次动摇更改，我的身躯腐朽溃败，我一无所有，所以你真不用太计较我的存在。”
　　宣敬垂下了头，他怔然的盯着脚下的石砖，说道：“我死也不会回去。”
　　“无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无哀不为所动，他并不敢兴趣。
　　宣敬抬头一脸无辜的温声道：“你过来一些，我跟你说一个有关宣鸿的秘密……”
　　无哀思量着向前迈了两步，一道银光倏现，指直他的胸口。
　　宣敬知道无哀的武功了得，他这种三角猫的功夫并不能伤到他，但是只要逼着无哀伤了他，他不仅不用丢了面子，还可以让无哀与他的父亲生出间隙。
　　无哀双目轻眯，眼神阴恻尽现杀意，左手出手如闪电。
　　无哀和宣敬的动作分别被一只手拦了了下来，宣鸿心有余悸，无哀想要扼住宣敬的咽喉的那只左手完全可以拧断宣敬的脖子，可无哀的胸膛又是完全敞开的，看样子并不打算避开那利刃。
　　宣鸿扣住两人的手的指骨泛白，心中后怕，晚来一步都不知会看到怎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