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渐安》玉楼宴罢

20、坑杀，天机

　　曹军一改退避之风，率先发起战争，直击袁绍主力，袁军大溃。曹军先后歼灭袁军有三余万，袁绍只领八百骑兵逃窜回河北。
　　而一些步兵逃不得的便举兵投降于曹操。
　　此次大获全胜，本该是一片欢歌丝竹笙箫，帐内气氛却格外的凝重。
　　曹操坐于主位，其余谋士列坐其次，便是远在许昌的荀彧也被召了过来。
　　曹军本就粮食匮乏，此次大批的降军吃度开销跟不上。曹军本身只有二三万人口，降军却足足有七万余，粮草不够，人手无法处理。
　　场面一时间竟有些冷凝。
　　曹操忽然开口，“列位何不开口了？没了主意了？”
　　“…”
　　曹操一个个视线扫了过去，皆是缄默垂首。主意早是有人想到的，只是太过狠辣，有损天命，故而无人敢起言。
　　曹操有些失望，平日里出谋献策的人都收了口，这主意曹操不是不能做，只是不能自己下，恐怕凉了天下人都心。
　　曹操叹了口气，看向比较没忌讳的荀攸，开口，“公达以为，该当如何？”
　　荀彧立时抬首看向荀攸。
　　“…”荀攸抬眼皮看了眼曹操，微微迟疑，“此僵局，无解。”
　　“…”
　　“唯有不受降，坑杀之。”
　　“！”郭嘉惊的没了顾及，拍案站起，“不可！”
　　曹操微微皱眉。
　　“主公，杀降不祥，恐惹天怒啊！”郭嘉嘶声，显然怒极，一边说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瞪着荀攸。
　　荀攸收到郭嘉的视线，抿了抿唇，低下头去避开。
　　紧接着荀彧也跟着站起，躬身请命，“祭酒所言极是，此计不是长久之法，日后定要得报应的。”
　　“呵，”曹操冷笑，没敢对着郭嘉发脾气，将视线落在荀彧身上，“孤倒是不知，文若还有这般迷信忌讳？若不然，不若文若给孤想个两全的法子？”
　　“…”
　　荀彧张了张口，最终无奈，又跪坐了回去。诚然，如今如刀锋起舞，没有退路，可能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唯一的办法。
　　“总会有的，七万余生命岂能说杀便杀？”郭嘉反驳。
　　“…”曹操有些头痛，扶额看着郭嘉，“奉孝…”
　　郭嘉咬了咬牙，“办法总会有的，给嘉几日的时间。”
　　“…奉孝需得知道，孤等得，军粮等不得的。”
　　“曹孟德！”郭嘉大怒。
　　“…”曹操不得不叹气，妥协，“只三日。”
　　“好。”
　　等散了会，曹操走到郭嘉身边，低下头看着郭嘉头顶的玉冠，“奉孝该知道，没办法的。”
　　“…”郭嘉握紧拳头，闷声道，“嘉知道。”
　　“你只是在拖延时间。”
　　“孟德兄，你爱的是江山还是百姓？”郭嘉抬起头，露出了个苦涩的笑。
　　曹操一愣，低垂下眉，慢慢蹲了下来，与郭嘉平视，微笑，“有区别吗？”
　　“…”郭嘉苦笑摇了摇头，“于你我心中，没有。”
　　“那奉孝在顾及什么？”曹操一把握住郭嘉的手，彻骨冰凉，“法儿是荀攸提的，主儿是孤做的，奉孝怕什么。”
　　“…”
　　曹操皱起眉，加重了握着郭嘉手的力道，“奉孝你在害怕什么？”
　　郭嘉低垂着头，颤抖的声线传来，“…天怒…嘉怕将在主公身上…”
　　“奉孝…”曹操拥抱住郭嘉，“上位者，从未有人信过这个。”
　　“…可是嘉信。”
　　“放心，不会的。”曹操亲吻郭嘉的眼帘，“近来辛苦了，奉孝该是累了，睡会吧。”说着一下下摸着郭嘉的发丝。
　　随着曹操的话语，疲惫如洪水般涌来，郭嘉不再坚持，偎在曹操怀里低低应了一句，只是临睡前扯着曹操袖子，强撑着困意，“我睡时，不得杀降兵。”
　　曹操苦笑，“好。”
　　“发誓…”
　　“发誓。”
　　“…”
　　看着郭嘉沉沉睡去，眉头仍旧皱着，眼底的乌青曹操看着着实心疼。这次官渡虽比不得下邳战吕布那样机关算尽，是郭嘉的一言堂，但是郭嘉也没少出谋划策，恐怕回了许昌要大病一场了。
　　曹操把郭嘉打横抱起，回了二人的军帐。
　　把人放在榻上，盖好帛被，看了人良久，慢慢的下了决定。
　　抬首轻轻拨开人脸庞上的碎发，露出姣好的脸颊，低下头轻轻亲吻了郭嘉的唇瓣，低声道，“奉孝，不要怪孤…”
　　“…”
　　曹操苦涩的笑笑，知人听不见还要如此说，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愧疚吗？
　　“但是...孤没办法…”
　　“…”
　　最后看了眼郭嘉，曹操毅然起身，向外走去，再未回头一眼。

　　曹操立于高阁之上，附身望去，七余万大军的部队浩浩汤汤，壮观极了。
　　只是多归多，却是极乱，荀彧陈群若再此看到这一片人，定是要头疼上好久。
　　有些可惜，但是着实养不起。曹操轻叹一口气，伏在城墙上高声道：“列位须知，非我不愿受降，只是粮草不够，便是我军人马也皆是省吃俭用。是孤对不起列位，于此，孤给列位鞠一个躬，日后阴曹地府相见，这笔账务必记在孤身上。”
　　下面的人先是死寂一般，继而轰然大乱。
　　“…”曹操冷笑，“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毫无军纪，我曹操从不养闲人。”
　　城下一阵暴乱。
　　曹操无动于衷，微微侧过头，对身旁的于禁轻声道了一个字：“杀。”
　　“…”于禁低垂下眉，“张郃领命。”
　　这种事儿，也只有于禁，张辽厚道，若是他在此，断不会从容应答，甚至有可能公然抗命。
　　七余万大军尽数坑杀。赤血染碧天，极目望去，尽是断臂残肢，耳边仍有嘶吼与绝望。

　　郭嘉睡得极不安稳，脑仁儿里仿佛有人的哭喊，郭嘉听不清，待倾耳，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城墙上，冷硬的一个杀字冲口而出。
　　郭嘉惊醒，一身的冷汗。
　　来不及穿好衣物，急忙下了榻，狂奔而出。所过之处，旁人皆侧目讶然。
　　郭嘉顾不得，一路跑到城楼下才被人拦住。
　　“吾乃军师祭酒郭嘉，竖子安敢拦我？”
　　守城之人有些为难。
　　郭嘉当即大怒，抬手便要拨开拦路得手。却被人一手握住。
　　“！”
　　来人微笑唤着，“奉孝。”
　　“…”郭嘉抽回手，从仓皇中惊醒，面色冷淡，“放开。”
　　曹操没脸没皮的笑着，“不。”说着拉紧郭嘉的手腕。
　　“…”郭嘉抬起眼看着人，低声问道，“方才你在做什么？”
　　“奉孝怎么不穿鞋袜？”说着把郭嘉把郭嘉拉到身旁，身上大氅披在郭嘉身上后抱起人往回走。
　　“放开，方才你在做什么？”
　　“…”
　　“曹孟德。”
　　曹操叹气，“奉孝知我的。”
　　“让我上去。”
　　“…”曹操看了郭嘉良久，无奈，“与孤来。”
　　满目黄沙，苍叶染上赤红，绝望的哭喊仍在耳边回响，说不清是未死人的吼叫，还是死去灵魂的破碎。
　　眼中只满目疮痍，万里长空如洗，竟白的这般苍翠。
　　郭嘉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没站稳，多亏曹操搀扶，郭嘉惨白着脸，看着曹操的目光带上了悲哀，“那可是七万余条生命啊，你怎么敢…”
　　曹操搂着郭嘉腰身略微收紧，心疼的要死却仍旧端的一片风轻云淡，只是淡然微笑，“孤不信天，只信自己。”
　　“…”郭嘉绝望，“以战止战非战之过？笑话！”
　　“奉孝。”曹操皱眉。
　　“你答应过我什么？”郭嘉呼吸急促，眼前阵阵发黑，身形不稳。
　　曹操赶忙抱住郭嘉，“此次是孤错了，但是奉孝知道的，孤没其他办法…”
　　“嘉知道…”郭嘉低声，将头埋在曹操肩膀，“然，嘉总想着能像出个其他法子…”
　　曹操叹气，“都过去了，一切孤来承担，奉孝莫想那么多。”
　　“…”郭嘉颌眸，在撑不住，身子一软倒在曹操怀里。
　　“奉孝？”
　　“…”
　　“奉孝！”
　　郭嘉：嘉愿承担一切罪过，单护孟德兄百年无忧。

　　时间如白驹过隙，三年光景，克袁尚定张鲁，大兴改造邺城，曹操封相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唯独不好，只是三年前官渡之后，奉孝好容易给救了回来，身子却一日差过一日，偶尔好时也只是可以出房散散步，再不能像往日一般畅饮无度。
　　曹操这些日子忙的脚不着地，却仍旧抽时间每日陪陪郭嘉，郭嘉看着曹操的疲惫也劝着曹操干脆别来了，好好休息会。
　　曹操理所当然的搂着郭嘉笑，“每日看着奉孝这宝贝儿便是孤最好的休整了。”
　　“…”奉孝无奈。
　　近两年郭嘉精力越发不好了，每次曹操来都少有看着郭嘉醒着的时候。
　　曹操这几年惊奇的发现，自己便的越来越容易满足了，单是抱抱郭嘉就像是抱着一个世界似的。
　　郭嘉搂着困顿的郭嘉，亲亲抱抱的到处乱摸，自上次讨吕布出征前的那一次情事后，这些年再未有过。郭嘉因身体不好，对此一向寡淡，只是曹操好赖是壮年，对此追求甚多，却为了郭嘉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欲，除了这两年又添了几个儿子，硬是强忍着没朝郭嘉要。
　　郭嘉轻声哼哼了一声。
　　曹操瞬间不在动弹，只是抱着郭嘉拿头不停的蹭着郭嘉的，“奉孝…”
　　“…一把年纪了…”郭嘉翻了个身。
　　曹操轻轻吮吸着郭嘉的脖颈，恼怒道，“心爱的人在怀里，谁都会情动吧…”
　　“…”郭嘉被弄得极氧，往旁边躲着。
　　曹操长臂一伸，又把人抱了回来，忙转移话题，“说起来，过些个日子，孤便找个由头把许攸杀了吧。”
　　…
　　“奉孝？”曹操忙坐起，这两年的担惊受怕，生怕有一日醒来郭嘉就不在了。
　　“嗯…”郭嘉低低的应了一声，这些年了，还以为，自己活不过他了呢。
　　“奉孝…”曹操抱着郭嘉深深吸了口气，“别离开孤。”
　　“嗯。”
　　“快好起来吧，孤还等着奉孝给孤养老呢。”
　　“…好。”郭嘉转过身，枕在曹操臂膀上，对上曹操的脸，轻轻一笑。

　　许攸这些日子颇有些得意洋洋，自以为官渡之战的胜利全靠乌巢一役，故而近两年颇有些得意忘形，对着曹操什么阿瞒孟德阿操之类的都喊的出口。
　　曹操本就答应郭嘉，事后定要将许攸赐死，故而一直隐而不发。
　　今朝又是如此。
　　一早，宵禁未除，许攸便要出城，守城之人自是不让，一阵喧嚣之后，消息便传到了曹操那儿。
　　曹操听闻，轻笑一声，将手中竹简收好，侧头看过身旁的许褚，“孤不是很喜欢子远啊…”
　　许褚一愣。
　　“…”曹操叹气，“子远近些日子没大没小的，总直呼孤小名，孤面子着实放不下。”
　　许褚大怒，“许攸小儿，安敢如此？”
　　曹操扶额，状似发愁，“仲康说，孤该如何是好？”
　　“褚替主公杀了便是。”说着猛然站起，便要往外走。
　　“仲康莫要如此毛躁。”曹操阻拦道。
　　许褚身影却渐渐远了去，“公且放心，此时后果褚一人承担。”
　　“…”看着人离去，曹操收回手，冷笑一声，便又将竹简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