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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衣袋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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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着,转眼到了次年开春,郭嘉本是几乎要撑不下去的身子,硬生生因着这些个日子的调养,渐渐的好了些许。
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曹操,近日战役不多,尽是些小打小闹,朝廷内表面也是一片风平浪静,让着许久不曾放松的曹操一直腻在郭嘉身边,喂药更衣具是事必躬亲,而郭嘉自然是拒绝不得的。
可惜,好景不长,这日的一个消息,划破了所有平静。
此时曹操正端坐在雹莺亭,手下棋子被郭嘉死死的将住,正想着法子怎么翻盘,听到这消息,先是一惊,顺手把棋盘一袖子给拂乱。
郭嘉无奈又有些好笑的看了眼曹操,跟着站了起来。
曹操看了眼散落得棋子,脑海里浮现了些什么,忽然大笑。
郭嘉一惊,看向曹操,却见曹操似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不是作假,愣了一下,继而明白过来苦笑。
就见曹操挥挥手,责人退下,不追究,不生气的样子着实让郭嘉没法,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开口,若有所指,“可惜,这棋局算是毁了。”
曹操搂住郭嘉肩膀,朗声笑道,“的确是毁了,却是不可惜。”
“…”郭嘉侧过头,看了眼身侧的老男人,这个传说中有命世之才的男人。
幽幽叹气,“该说正中下怀吧。”
“知孤者,奉孝也。”
“那时主公便想着,刘备可能叛逃?”郭嘉问道。
“非也,”曹操扶郭嘉坐下,给人倒了杯茶水,“孤又非奉孝,岂能料事如神?”
“只是孤想着,这刘备虽落魄,能得关云长张翼德二位大将必是有说人之才,孤手下诚然最缺这类人才。只是不曾想这刘备,比孤想的更有两分意思。”
“…”
“莫在想这些个有的没的了,这些个日子刚养好点的身子别又因这些个俗事病倒了,来吃茶。”
郭嘉叹气,“主公当真自负。”
“非也,此乃自信。”
“淮南袁术得刘备,此为如虎添翼,尔今主公势薄,北有袁绍…”
“奉孝,”曹操握住郭嘉的手,“孤明白奉孝的意思。”
“孤既决意逐鹿天下,这些,孤自然无所畏惧。”
闻言,郭嘉终于露出放松的笑意,“如此甚好,兵不再多贵在精,主公据许昌,手握天子重权,实乃天命所归,区区刘备诚然不必放在心上。”
曹操不置可否的笑笑。
“只是,近来嘉听说个有意思的事儿,”郭嘉把玩着自己头发,看似漫不经心的说,“这皇叔啊,可是在衣带诏上提了名的。”
闻言,曹操脸色微变。
“此事奉孝如何得知?”
郭嘉轻笑,“个把月前,汉帝血书衣带诏的事儿,主公明明是知道的。”
“…”曹操看着郭嘉的眼神有些认真,也不知是认真听事还是单纯的认真的在看郭嘉。
“不闹你了,”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郭嘉脸色微红,咳嗽了一下,总算开口,“那时主公正与吕布对阵,嘉不想主公分心,便没告诉主公。汉帝的衣带诏自然是每个看着像是忠臣的都传了的。不巧,嘉在汉帝眼里,也算是半个忠臣,这衣带诏,嘉有幸见过,而其中恰有皇叔署名。”
郭嘉微笑,“其实说来这事也不巧,令君公达也都该是也见着过的。”
听郭嘉说完,曹操不咸不淡的开口,却是与谈论的,“这便是奉孝不甚有关不令孤收刘备的理由?”
“非也,”郭嘉摇摇头,“本是的确防着刘备,后见着这衣带诏,反而是不在防了。”
“哦?”曹操挑眉。
“急功近利,眼高手低,不足为惧。”
“眼高手低?”
“居于人下尚且不知自保,妄借他人之手除掉主公,此等眼界,呵,”郭嘉冷笑,“若无人引导,二十年内难成大器。”
“若有人引导?”
郭嘉面色微微一变,“刘备其人,若有主公对嘉这般信任之人,天下可分一杯羹。”
“…”曹操看了郭嘉一会笑出声,“呵。”
郭嘉凝眉,不悦“何故发笑。”
“孤待奉孝这般全然信任?”
“…”一瞬间郭嘉有些无语。
“他刘备何德何能?”说着又一叹,“不过我曹孟德有何德何能?”
“主公自是不同于常人!”郭嘉急切开口,果不其然看到曹操调笑的眼神,自知中计,恨恨的一咬牙,起身就走。
曹操赶忙拦下,抱住人好声好气哄着,心下却默默一叹,说是戏言,实则心下诚然是如此慨叹,自己何德何能得奉孝这般风光霁月之人青眼相看。
被曹操哄好之后,郭嘉再次谈起方才的话题,“刘备其人,必不会屈居人下,投奔袁术必不长久。”
曹操用力点在郭嘉的鼻头,“这才一开口便口口声声刘备袁术,才起个头便收不住了,下次再不在奉孝面前提这些个糟心事儿。”
“…”
才要说话,眼尾瞥到有士兵匆忙跑了上来,曹操叹气,来的竟这般不合时宜,捧着郭嘉的脸用力亲吻人的额头一下,“在这乖乖等我回来,若是腻歪了便回房去,孤有正事。”说着,再不留恋,一甩袖子,举足便要离去。被郭嘉扯住袖子,曹操着实有些惊讶,印象中郭嘉从未有过这般足以让曹操惊喜的粘人。只是开口却让曹操大失所望。
“汉帝…”郭嘉抬起头,仰视着站着的男人逆光的身影,“不可卒除。”
曹操回握住郭嘉的手,“孤知道。”
郭嘉收回目光,手扯住被单,低下头。
“不送。”
衣带诏之事东窗事发,这时正是建安四年彼时腊月,方不久前,伪仲家皇帝袁术病逝,曹操战场上的敌人又少了一人,而在朝堂之上的势力也更加稳固。早便知道衣带诏一事而迟迟未发作的曹操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契机——前几日手下的密探传来近几日便是所谓忠臣诛曹之日。
入殿面圣不得携带兵武,于曹操而言是浑然不存在的。早些年汉帝便准了曹操可佩剑入朝。这日曹操照着往常一般腰系佩剑入殿,一步步慢慢走向属于自己的位置,最右首位。
也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确有其事,曹操漫不经心的几步走在有心人眼里,却像是振聋发聩。汉室朝堂,入庭必去靴褪袜,曹操走在殿上本是悄无声息,却着实是踩着人的心脏上。
突然,曹操一顿,步伐似乎有些不稳,惊的人坐不住,却见曹操笑出声,“这袍子做的长了。”原是不小心踩着了衣摆才有的这个踉跄。
说着,曹操又往前走了两步,到了殿中,荷池将左右两侧分开之处,曹操又是一顿。
高居庙堂之上的少年天子有些坐不住了,微微直起身,开口,“今日,朕得了个宝贝,说来这宝贝与曹公到有两分渊源。”
“哦?”闻言曹操感兴趣的站住身,定在那里,微微抬头看向小皇帝。
刘协跪坐在那里的身子挺得笔直,褪去恐惧,与曹操隐隐有对峙之势,眉目间的稚气仍是暴露了内心的畏惧。
哪怕如此,对于汉帝的表现,曹操还是相对满意的,刘协无才,若生在盛世也会是个无功无过的君王,只是处在乱世…
曹操叹了口气,能拿出这稍许的魄力在曹操眼中都是进步。不自觉地拿出教导儿子而又有些不耐烦的口吻来了。
果不其然,刘协幅度极小的一个颤抖被曹操收入眼中。
刘协仍顽强的顶着曹操的目光,开口,“昔日爱卿兴兵讨董,孤身入见献的七星刀。”
闻言,竟难得的见曹操怔愣了一下,似乎怀念着什么的神情转瞬即逝,转眼间又笑盈盈的看着刘协,“贺喜陛下。”
贺喜什么?刘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此时曹操答得着实毫无纰漏,既不欣喜也无其他,只是淡淡的恭喜自己,一点也未失了分寸。只是自己要他恭喜做什么,一时间刘协反而有些无话可说。
顿了许久,刘协才有开口着人将刀奉了上来,自己亲自从高堂上下来,接过,慢慢走到曹操身侧,仍是年幼的少年天子需要仰头才能看清这个男人的脸。
刘协忍住内心的恐惧,慢慢抬高双手,将刀递与曹操来看。
曹操未伸手接过,只是微微垂眸,甚至没有低头,静静的看着天子,比不得郭嘉小上多少的年岁,显得格外稚嫩。想到此,曹操反而不由得笑出声来。
“爱卿因何发笑?”
曹操很给面子的回答,“想这些个日子陛下着实是大有长进,太傅教导的东西以外也学得了这些个…”话没有说完,刘协却听懂了,脸色微微发白。
刘协强笑,“爱卿近日里连破吕布袁术,劳苦功高,朕无以为报爱卿于这汉室的贡献,只得从这些个入不得流的方面补偿爱卿。不过今日得这宝刀着实巧合,朕便想着也该物归原主的。”
“原主?”曹操瞪大了眼睛,惊奇,“如此宝刀,陛下竟舍得熔了它去陪那地下的王允?”
刘协,“…”
忍了又忍,刘协才开口妥协,“这刀是孤特地着人寻来送与爱卿的。”
曹操这才挑起眉,恍然大悟似的一俯身要跪下拜谢。
刘协哪受得起曹操这一拜,忙扶住人,“爱卿不必多礼,这本是爱卿该受的。”
从刘协手中接过短刀,就见周遭所有目光灼然的都落在自己身上。
曹操冷笑一声,本欲启刀的手一停下,又把刀给推了回去。
刘协见曹操拔刀本是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见此慌乱开口,“爱卿何意?”
曹操轻笑,拿着刀慢慢抬高举远端详着。
“说来,也有这么多年了啊,老友。”曹操怀念的开口。
说是宝刀,其实也就是把匕首,非常锋利的匕首,七星刀的历史悠久,传闻是上古时期干将莫邪所铸,后来流落到王允手里,被曹操借献董卓。
孤身刺董这一出好戏着实令世人皆惊,更是让尚未与曹操结交的陈宫对曹操刮目相看,甚至不惜抛官弃爵,一路风霜只为保下心目中的主公。只可惜,世事难料,如今宝刀依旧,而曹操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有一腔报国热血的青年了,而陈宫,也已成为了曹操上位的一块垫脚石,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些年了,世事变迁良多,你与孤也是一样啊。”
刘协皱眉。
说着曹操长叹一声,将手中宝刀一抛,稳稳的落入不远处的取暖大殿的火盆中。
“曹公!”刘协失声叫了出来。
曹操回过头,漫不经心的问道,“陛下如何?”
“这…”刘协脑门儿有点冒汗,双手紧握。
曹操看了刘协一眼,笑出声。
“无耻曹贼,还不受死。”朝臣之中有人等不及跳出,说着偏门便有一人闯入,长剑被阳光闪过,曹操颌眸,再睁眼长剑近在眼前。
曹操冷笑一声,从腰抽刀,挡住人的攻势,“护驾!”
早有准备的许褚等人一得到命令,忙领人从殿外冲了进来,也不管什么不得带刀入殿的朝规。说来也是,许褚等人只听命于曹操,所谓皇帝王法与这些人来说如同虚无。
见到许褚带着人冲了进来,全无顾忌,刘协和朝臣面色一变。
救驾?救什么架?笑话,本就是汉帝的人。
眼见着曹操被保护起来,而他本人要保护汉帝似的,一路跟着刘协,把董承气坏了。当即不在顾忌,大喊,“清君侧,讨逆贼!杀了曹贼!”
闻言,曹操站在保护圈笑了一声,“董承行刺皇帝,来给,给孤拿下。”
许褚一躬身,领了一对人马当即冲向了董承。
而董承的人也冲了进来,牢牢的护住董承。
曹操护着刘协到了御案边,眼瞅着群臣仍旧乱哄哄的,本该是肃穆的厅堂一片缭乱,曹操漫不经心端起岸上的瓷杯,细细端详着花纹。
还有耐心冲着刘协微微一笑,“陛下莫怕,臣定不让董承等乱臣贼子伤了陛下的。”
寒冬腊月,刘协感觉到透骨的寒冷,仰起头看着的这个男人,当得起乱世之英雄,也当得起清平之奸贼这五个字。
逆着光的下颌上胡须也有许多变成了白色,但狠戾与雷厉风行不减当年与杨奉一起将自己迎入许昌的魄力。哪怕杀伐近在眼前,戏谑的嘴角仍旧上调,书写着他的冷血。
刘协开始颤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畏惧的捂住脸,这个男人...终其一生,自己也无法战胜,这个男人,他是战无不胜的。
与他共处一个时代,自己何其不幸?
不,该说,所有人,有雄图伟略之人,与他共处一个时代,皆是不幸。这是一片群山,避不开,推不倒,任凭风雨矗立着。
刘协看着眼前的一切,哪些前两天还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誓死保护自己讨除奸贼的人,一个个倒下,鲜活的面孔不再,只剩下苍白。
忍不住喉咙里冲出无意义的嘶吼,鼻腔中的血气冲的刘协伏在地上止不住的干呕,却是什么都呕不出来。
曹操眼尾扫了眼刘协,暗自叹了口气,到底是年轻,忽然面色一变,抬手将手中的茶杯碎在地上,“闹够没?”
朝堂上一惊,许褚等人率先惊醒过来,二话不说趁机将乱党拿下,而董承也被拎着后领摔在地上。
曹操站在高堂之上俯视着群臣的面孔,一个个扫过,或惊恐或不安。
“呵,”曹操冷笑,抬脚将地上瓷杯碎片踢开,蹲下身,俯视着董承,“国丈何故如此想不开啊。”曹操倒似是当真迷惑一般皱起眉,“如何竟想到谋逆?”
“便是当真不顾自身,”曹操凑到董承耳边,轻轻的,以旁人都听不到的声音说道,“连董贵人也不在意了吗?甚至是董贵人肚子里的皇子?”
“你!”董承大惊,瞪着曹操,扭动两下要扑上去,便被许褚一脚给踹倒。
曹操这倒是站起身,扶了扶冠,轻笑,“杀了吧。”说的漫不经心。
“本宫倒要看看谁敢!”
曹操朝发声之处看去,凤冠凤袍,小腹拱起,俨然已是临盆之样,不是董贵人又是哪个?
董贵人有些急冲冲的跑到刘协身边,想要扶起他,倒是被自己的身子沉的一个没站稳,跌在地上。
“陛下!”董贵人扯住刘协的胳膊。
被惊醒了一般,刘协看着董贵人,眼角因为干呕而出的泪看的董贵人心痛,猛的抬起头,饱含恨意的仇视曹操,“曹贼,你安敢!”
“这…”曹操到似乎是难办一般,“这意思是,董贵人要拦着曹某诛杀奸贼喽?”
“笑话,我父切切是为了大汉江山,你才是真正的奸贼!”董贵人厉声道。
“…”曹操叹气,看着董贵人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对于董贵人远胜于其夫君的勇气与魄力,曹操不免有些可惜,为此甚至还多看了一眼刘协。
刘协从那一眼中反应过来,彻骨生寒,忙抬手扇了董贵人一巴掌,打断“区区妇人懂什么,曹公朝廷栋梁,忠义勇武,安是尔等可懂的?”
董贵人被打到,护住小腹,长发腹面,失望又痛心的看着刘协,“陛下!”
刘协避开董贵人目光,强鼓起勇气向曹操请示,“董贵人一时被奸人迷了心智,还请曹公放其一条生路。”
“一时被迷了心智?”曹操越过刘协的肩,去看倒在地上的董贵人,意味不明的重复了一变。
“讨除奸贼,何错之有?为国捐躯,死何所惧!”董贵人毫不畏惧大声嚷出,本该是含情的盈盈水眸与曹操四目相对,睚眦欲裂。
“…”曹操嗤笑一声,看向刘协,状似为难,“陛下这…”
眼见着曹操动了杀意,刘协匍匐跪在地上,“求曹公饶过董贵人!便是不顾忌着她,看在朕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眼见着就要磕头,却被曹操扯住,拖拽起,仍在一边,“您是君,怎可拜臣?”
“朕…朕…”
曹操看了刘协良久,见人仍旧未吐出什么来,失望的转过身便要往外走,“董承董贵人杀,其余人等…”
“汉帝不可卒除。”
想起郭嘉的话,曹操话头一转,“自重吧。”说着一甩袖子,便要下堂去。
“曹公!”刘协抱住曹操的腿,不让人走,“求曹公放过董贵人吧,这皇位朕给你,朕给你!”
曹操止住了步子,回过头,俯视刘协,面色阴沉。
一时间场面有些冷凝,刘协仍旧不知死的到处求着,“荀公,令君,你们帮朕求求曹公,求求曹公莫要杀董贵人啊。”
“陛下不要求他!”董贵人嘶声,“讨除奸贼,死何所惧!”
荀彧荀攸皆是面无表情,只是荀攸是当真一无感触,而荀彧到底是心里不落忍,也想着做点什么,如今劝得动曹操的也只有一人,只是...那人大病尚未痊愈…
“令君!”
荀彧叹了口气,到底是着人去请郭嘉,而自己站出列,恭恭敬敬的跪下,拜倒,“曹公息怒,董贵人死不足惜,只是腹内皇子实乃汉室直系子孙啊。”
“呵…”曹操冷笑,没理会荀彧,而荀彧就恭恭敬敬的跪在那里,额头贴在地上。
场面一度无话,说得上话的不敢说话,说不上话的连气儿也不敢喘。
直到一人的来到打破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