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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8章 青青子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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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三,你怎么样?”
一道声音,惊破迷梦,姬玄清醒过来,他望向洛姎所坐的方向,下意识整了整衣袖,挺直背脊,以更雍容尔雅的步态走过去。
伏昧跟在姬玄身后,洛姎的背影被整个挡去,所以他进去一眼看到的是地上被剑架着的计三戈。两人虽然时常斗嘴,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旁人可比,此时见他从未有过的狼狈憋屈样,不由大为担心。
姬玄被伏昧一喊,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下属。与伏昧的担心所不同的是,看到被捆绑失去人身自由,同时又被暂时夺了视力与说话能力的计三戈,姬玄觉得,嗯,有点丢脸。
爬墙爬到被主人捉住,现在要他这个公子亲自来捞人,姬玄深觉计三戈以前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些。
计三戈知道是公子来了,也不“呜呜”喊了,只朝着伏昧发声的方向“望”来——即便隔着蒙眼的黑布,强烈的求助可怜之意也传达了出来。
伏昧看了眼拿剑架在计三戈脖子上的云苓一眼,虽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但那双握剑的手很稳。横于计三戈脖子上的锋利宝剑,只消她手一抖,便能划破肌肤,霎时血染长剑。
伏昧抿了下嘴唇,没再说话,既然公子在,一切就交给由公子好了。
“是在下失礼,冒犯姑娘,还请恕罪。“
姬玄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只神色显地更加镇定诚恳,朝洛姎拱手施了个礼后,看了眼旁边的袁先生,负手而立,从容道来:
“我等之所以能看出这位前辈曾为军中之人,是因为家中长辈大多投身军中,从小混迹军营,对前辈身上的气息有熟悉亲切之感,这才好奇之下稍作打探。”
计三戈在旁边听地心里泪流满面,这就是公子与他之间的区别么?他一句话说出来让人动了杀机想要他小命,公子这话一说,瞬间拉近彼此距离,表达敬重同时还传达了亲近之意。
——是因为觉得跟家里长辈气质相近,所以才来打探哒。
他当时怎么就没想这样回答呢?
果然云苓听了心中略有松动,抬眼向洛姎看去。袁先生毕竟老练,透如实质的目光在姬玄身上扫射,姬玄仿若无觉,任他打量,态度落落大方。
他故意那样说,一则以示之前屋中谈话自己已经听到,间接表明不是刚到,而是在外面潜伏了一段时间;二则计三戈不明白的事,他却听出了苗头,对方之所以后来动了杀心,是计三戈对这位车夫隐藏身份的猜测触到了对方逆鳞。
想到这里,姬玄转身对袁先生施了一礼,开口说道:“小子无状,好奇之下行此莽撞之举,并非有意窥探前辈过往底细,如有冒犯之处,尚请前辈见谅。”
这下,连袁先生脸上神色亦稍解,望着姬玄的目光,不再如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他本是军旅中人,在跟姬玄及之前的计三戈交手时,便察觉出他们的身手有军中格斗之风,尤其姬玄,招式大开大合,臂力惊人,若从军,必是最合适的前锋少将。
再观姬玄面容如此年轻,不由得起了爱才之心,视线再往上方的洛姎看去,更是在心中长叹口气,颇有落寞之意。
叹英雄出少年,而昨日英雄,今朝迟暮。
——洛姎,洛姎此时在发呆,只是她轻纱覆面,一贯脸上表情又少,因而无人看出她此时其实是在发呆。
洛姎盯着姬玄的脸,恍恍惚惚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一般只见两三次的人,她很难记住对方的脸,时间一长,便完全忘记,再见已是全然陌生。
但像现在这样,觉得熟悉偏又想不起在什么时候见过的情况,很少见。而在内心里却又仿佛有个声音催促着她想起来。
所以洛姎此时盯着姬玄的脸,眼神波澜不惊,仿佛对听到的一切都毫不意外,心中早有预料,实则却是在想——
这个人是谁?
没人觉得洛姎此时的安静有何异常,云苓是习惯了自家小姐一贯如此。而对姬玄来说,他对洛姎今夜还只是初见。
不过,洛姎虽在发呆,却不是全浑不知外物,她听清了姬玄的话,然后略一思索,对云苓投过去一个淡淡眼神。
云苓收到自家小姐示意,移到架在脖子上的剑,转到背后往绳索上一割,绳子瞬间散落一地。计三戈恢复自由,手忙脚乱地扯自己嘴里眼里的布,重见光明之后,眼睛往自家公子寻去。
今晚被擒,又差点小命不保,计三戈这时只觉唯有站到公子身后才能安全。
孰料被捆太久,血流不畅,手脚发麻,爬起一半重又摔倒。还好这个时候伏昧已经走了过来,刚好扶住他,没好气地数落道: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来。”
“我不敢了,阿伏你扶着我点。”
自觉已经解释清楚,前疑尽去,姬玄目光落到洛姎脸上,望着她的眼睛,浅笑着彬彬有礼地说道:“还未自我介绍,在下姬玄,不知问姑娘怎么称呼。”
姬玄?
洛姎眼眸瞬间睁大一点,愣愣地盯着姬玄,心中掀起波澜。
姬玄,竟是那个姬玄么?
对姬玄的脸,洛姎并不十分熟悉,上辈子也就见了那么一次。可是这个名字,却时常占据她的思绪,让她心心念念难以忘怀。尤其最后那一年,这个名字更几乎是刻入骨髓,浸透血液。
洛姎从没想过这辈子,还会与这个名字有交集的一天。
毕竟她早已决定,此生不重蹈上世覆辙,所要走的路,也是一条与上辈子截然相反的路,又怎么可能与姬玄这个注定搅进天下乱局的楚王牵扯到一起。
可是,谁能想到,江都一行,竟能重见昔日旧人,虽然,是上辈子的旧人。
姬玄注意到洛姎的神色,心中微微诧异,看到自己的脸时没反应,怎么听了名字反倒像有些吃惊的样子。他的名字,最多在京城还有些热度,在千里之外的江南之地,除了萧观津那样对朝局知之甚深的外放重臣,还有谁会听过他的名字。
难道,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姬玄乱七八糟地想着,眼睛却盯着洛姎的眼睛没有移开分毫。不管是意外也好,吃惊也罢,有了情绪波动的眸子便如平静的碧湖忽来一阵轻风,吹皱了湖面,碧波荡漾,水纹潋滟,更加使人迷醉。
洛姎心中的诧意还未完全散去,闻听姬玄的话,似乎也没怎么想,不自觉便吐出两个字。
“洛姎。”
云苓闻之惊,想不到小姐竟真会告之外人名字;姬玄初感意外,之后却是心中一喜,把这两字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顿觉口齿生香,生出颇多温柔缱绻之意。忍不住上前一步再度开口问道:
“不知是哪个字?”
云苓往姬玄身前一挡,面怒恼色,瞪着姬玄已经像在看一个登徒子,这时却听得身后再次传来让她大跌下巴的声音。
“从‘女’字。”
姬玄微顿,细细品了一番,赞道:“好名字。”
洛姎轻轻蹙眉,似乎也觉出了哪里有些不对劲,抬眼定定地看了姬玄一会儿,再次垂眸,声音已恢复先前冷淡。
“既是误会,公子便当离去吧。”
姬玄似有不舍,转头看外面已快深夜,实在不便久留。想了想,他从腰间取下佩戴的玉,伸手向洛姎递过去,“夜间叨扰,误了姑娘休息,这便当是在下的赔礼。近段时间在下都住在城里的‘风源客栈’,姑娘若有事,可遣人至客栈传话。”
洛姎看着玉佩有点发愣,连眨两下眼睛,对这个展开有点莫名其妙。见洛姎不接玉佩,姬玄也不多话,越过防贼似的云苓,抓起洛姎的手往她手心里一塞,然后在云苓暴发前退开一步,最后定定看了洛姎一眼,转身大踏步离去。
洛姎愣愣地盯着手里玉佩,眼神微微茫然。
云苓气得不轻,抓着手里的剑狠狠用力握了握,骂道:“哪有一见面就送玉佩的!这个、这个——”这么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袁先生在旁见了,摇摇头,转身出去,回自己屋里睡觉去。
少年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洛姎抬手,想叫云苓将玉佩收起来,嘴刚一张开,不知为何又将到嘴的话咽了下来。她垂眸,再次盯着手里的玉佩,最后什么也没说。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空旷,不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关好门窗,小心火烛。”“咚——咚——”
江都城是有宵禁的,此时街除了巡逻的士兵以及更夫外,已经看不到其他人。而以姬玄三人的身手,想不被发现当然也容易。
避开一小队巡逻兵,计三戈小心看了眼慢悠悠走着的姬玄一眼,小声嘀咕了句:“二更天了。”
姬玄仿若未闻,月下散步一样,边走边欣赏天边的月亮。
计三戈看了眼跟他同样走在姬玄身后的伏昧,向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提醒公子夜深了,不宜在外间逗留。然而伏昧也像没看到他眼色似的,沉默地跟在姬玄身后,把自己伪装成姬玄身后一条纯粹的影子。
计三戈自知今夜是自己理亏,只得硬着头皮再劝。视线往姬玄腰间落去——那里现在只有一条干巴巴的丝绦,计三戈清咳一声,开口说道:
“公子,那枚玉佩是当年公子离开北境时,王妃新手给您挂在身上的,您——”
姬玄背着手慢慢往前走,像是追逐天上的月亮,踏向月色归处。他不看计三戈,闻言慢悠悠地开口道:
“你这个第一次跟踪被人点穴掉下树,第二次跟踪被擒遭捆绑,让公子我来捞的人——想要表达些什么?”
计三戈瞬间闭嘴,什么都不表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