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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7章 见非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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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跟踪?”
洛姎问了第二个问题。
计三戈心下微凛,提起十二分精神,知道关键来了。这个问题答不好,或许,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自家公子了。
“这其实已经是我第四次遇到小姐。”计三戈这样说道,他小心措辞,说得很慢,似乎有所顾虑又难以启齿的样子。
洛姎在心里快速回忆,第一次是城外流民聚集处,第二次是跟踪她出城,然后是这次——再有一次又是什么时候?
“在小姐进城当天,最先去了烟雨楼,其实,那时我家公子也在烟雨楼用膳。”计三戈先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地说,说得非常艰难,到后面语速陡然加快,露出一种豁出去了神情。
“当时小姐从楼上走下来,我家公子就坐在楼下大堂,正好抬头一眼看到。虽然小姐帷帽遮身,外人见不到真容,可是小姐天人般的身姿与独特的气质却令我家公子一见之下,便再难忘记。此后我家公子念念不忘派我在城中遍处打探小姐下落这才有了之前城外的跟踪和今晚刚才的一幕!”
计三戈说到后面,语速越来越快,倒竹豆一样那叫一个干净利索。
听完这段话的洛姎:“……”
本来非常气愤的云苓,此刻神情也变得微妙起来,不知是不是该继续生气。脑中不期然闪过那日城外茶寮里坐着的那位公子——嗯,端的是好相貌,好气质。
这样一位公子对自家小姐一见钟情,因此做出种种痴汉行为,似乎,或许,应该——也是可以值得原谅的吧?
公子啊公子,您可千万别怪我,我这也是为了救命的权宜之计。况且,也不是全然说谎,本来也是因为公子对马车里的人感兴趣,我计三才有此行动的啊。
与计三戈此时沉静外表完全相反的是,他正在内心疯狂地向他家公子叩头陪罪。同时暗暗决定,死也不能叫公子知道,他曾被自己拿来背锅,还是这样一口与公子形象完全不符的锅!
如果被公子知道了,一定会把他全身的筋抽出来再捆到他身上,然后装进用他的皮包着的铁桶里,一路滚下山坡!
想到这里计三戈抖了抖,再次于心中强调,一定不能让公子知道!
洛姎垂下眼,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
空气慢慢变得凝滞起来,方才因为计三戈那番话而陡然生出的暧昧气息,似乎一下便被这冷凝的温度冻结住。
“最后问一次,为何跟踪?”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问题,因为有了前面那个说明,一下就变得更加令人心惊胆战起来——至少对计三戈来说是这样,他背后的冷汗“刷”地就流了下来。
没骗过?不相信!
虽然对方的语气听来没有任何异常,但计三戈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不耐。更何况,人家也已经明确说了是最后一次。
计三戈脑子飞速转动,心里也在问自己,为何会跟踪这辆马车。
其实他跟对方无冤无仇,也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最开始时的行动,不过是好奇心驱使下的随意之举。说起来,最多也就是有所冒犯,根本到不了动手杀人的地步。
可是这样的理由说出来,对方会相信吗?好像比之前的那个说法更加像胡扯的吧?
好奇害死猫。
这一刻,计三戈感到了深切的后悔。
“其实是因为我对这位赶车的前辈产生了兴趣感觉到他不同常人所以想知道他的身份来历才跟踪的!”计三戈闭着眼睛没有停顿地喊出来,再次豁了出去。
他这话一喊完,屋子里安静的可怕,有一个人的心跳仿佛在瞬间消失了。
“……”这回无言以对的是云苓,她一脸冷漠地看着计三戈,心里已经给他打上“奸邪小人加变态”这样的印记。
才说是自家公子对她家小姐一见钟情,现在又改口说自己对袁先生感兴趣。这个人满口胡言,被绑了还这么不老实,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洛姎的神色瞬间冷下去。
“哪里不同常人?”
计三戈被问地一愣,那就是一种感觉,怎么说得清。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他已经听出了这个声音里的寒意,以及,旁边传来的,更加命的杀气。
哪句话不小心触到对方的逆鳞了吗?为何有这样突然的转变?可惜计三戈想破头也完全想不明白。
“……呃,这位前辈,有点像,那个行伍之人。”计三戈不敢再有任何虚言,小心翼翼,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洛姎没有再问,因为她认为已经没有任何问下去的必要。与袁先生交换一个眼神,洛姎点点头,收回视线,仿佛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了句:
“那就不必留了。”
计三戈一刹那身上寒毛都立了起来,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怎么就被判处死罪了呢?
他挣扎着想为自己辩解,却被一块破布塞进嘴里,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计三戈这时候那个悔啊,怎么也没想到因为一时好奇跟踪了个把人,还是个脸都没看到看身形不过十来岁小姑娘的人,结果会把自己的命给赔进去。
当初惊鸿一见时,以为对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天山雪莲一般的小仙女。到头来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天山雪莲,分明是开在地狱黄泉的彼岸花,轻描淡写,不动声色间朱笔勾抹,定人生死。
感觉到有掌风自天灵盖压下来,计三戈紧闭眼睛,在心里大喊“我命休矣”。
“掌下留人!”
外面一声高呼,伴随破空而来的小石子,令袁先生暂时停手,纵身翻出窗户,将夜色下踏月而来的人拦在院子里。
院子里一时拳来脚往,劲风不断,本就是在夜间,两条影子快得更是看不清任何身形。交手的两人谁也不出声,只发出拳掌相交时的沉闷声。另一个人影似乎想闯进屋子,却被交战中的黑影阻挠——袁先生一心二用,一边跟人交手,一边留心不让另一人闯入。
屋子内,云苓如临大敌,不知从哪找来把剑架在了计三戈脖子上,拖着被绑又被蒙了眼睛堵了嘴巴的计三戈守在门口。想着如果外面的贼人如果闯进来对小姐不利,就以手上这个为人质。实在不行,那她杀了这人,拼着自己性命也要保护小姐。
洛姎依旧坐在椅子上,眼神平静,只是此时已经戴上面纱。
计三戈有剑架脖子上不敢挣扎,只是拼了命地想发出声音。云苓听了半晌,似乎是叫什么“公子”之类的,心下不耐,用剑身在他头上拍了一下,骂道:“老实点。”
于是计三戈老实了。
院子里的交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两道人影分开后,一个年轻的声音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肆意狂放,有种一往无前的豪气显露无疑。笑过之后,那人高声喊了一句。
“痛快!”
——听起来不像是寻仇,也不像是救人,反倒像是专门来打了一架似的。
洛姎静坐屋中,低垂眼眸,掩于袖中的手指慢慢捏紧,思索权衡。
来的两个人武功似乎不弱,若要硬拼,袁先生不一定能挡得住他们。屋内两介女流,云苓虽懂些拳脚,只怕不是其中任何一人对手,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她。
不过,她手中有人质,对方投鼠忌器,真要翻脸打起来,胜负也尚未可知。
想及此,洛姎抬眼,朝外面喊道:
“袁先生,让他们进来。”
姬玄一直留意屋内情形,听到那个声音后稍稍整理了下衣裳,抬脚往里走去。
方才与他交手的那名车夫,此刻躬身垂手退于一旁,却依然警戒着。姬玄敢保证,一旦他有所异动,这人必会第一时间将他拦下截杀。刚才短短的交手时间里,他已经能看出此人的大概门路——军中格斗术,杀人之法。
若非他身赋异禀,天生神力,再有伏昧在旁干扰,只怕根本与对方过不了这么多招。能将这样的人收归己用,屋里的那个人还真是不简单呐。
心里想着这些时,姬玄已经跨步往里走。为了显得自己有诚意,他在刚跨进一只脚时便朗声致歉道:
“手下人不知礼数,擅闯贵宅,冒犯姑——”声音戛然而止,跨进屋内的身形也定在刚进门的地方,保持转身侧立的姿势不动。
姬玄抬头呆愣地望向椅榻上坐着的人,刹那间只觉眼前有万千烟花绽开,于静夜中照亮整片天空,染七色烟霞,与流星斜月交相辉映,却依然那般静默无声。
烟火坠落,夜色更加幽沉如迷梦,深蓝底色,上映流光星辉。
第一次,隔着马车擦肩而过,他坐于郊野简陋茶寮之中,她隐朴实无华落满灰尘的马车里。她或许透过车帘不经意地目光扫过他,而彼时的他,尚不知她的存在。
第二次,她如踏月色自楼梯缓步而下,他置身嘈杂大堂,凝视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像送走一个轻柔的梦。尔后,那一道渺茫清音瞬间点亮了那个梦。
第三次,他站在临街的客栈窗前,再次看到那辆普通的马车,发现了车夫的不寻常,于是对马车里坐着的那抹身影更加好奇。
然后,便是这一次。
计三戈久探未归,他循着护卫留下的印记而来,因忌惮屋内潜藏的高手,隐于墙外,不敢靠近。
之前听到过的那道清音隐隐传入耳中,这次听得更清楚,却又仿佛更朦胧,像堕入桃花林中落英缤纷的雾丛。
乌发亮如丝绸,雪肤冰肌玉颜。露出的一点肌肤莹白如玉,在烛光映照下朦胧生晕,面纱之上的双眼,眼角微长,睫毛卷翘,瞳孔深黑如墨,望之似独对静渊。
雪白面纱轻巧挂在耳边,显出露珠般的耳朵尖。面纱两端各有两条细线,串着米粒般大小的玉珠,勾在耳后的头发上垂于耳侧,细长的珠串刚好落过耳畔,伴着主人的动作轻摇慢晃。
随着螓首微动,面纱掠起一角,耳垂上的明月雪珠刹那闪现,竟不知与那莹白透明的精致耳垂相比,哪一个更白得彻底一些。
听到门口动静,横眼望来,眸如秋水照冷月,清光泠泠,熠熠生辉。
一眼。
色授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