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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19章 宣读圣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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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城,太守府。
红木铺就的地板,上铺大红地毯,一路延伸至前方的玉石屏风下。屏风上展开一幅云间松涛图,远山云雾缭绕,青松黑石隐现其间;近处一棵苍松从悬崖峭壁间伸出,底下横一块巨大岩石,岩石上卧一头花斑猛虎,昂首长啸,声振山林。
屏风下设的坐榻,正好挨着猛虎卧倒的四肢,人往榻上一坐,下面之人看来,便直如坐在猛虎身上一般。
两排悬挂着红色帷帐,无风时静如止沙,风动时则飘飞如旗帜招展。帷帐后亦设立坐榻,供人宴饮赏乐时之用。
此时三面坐榻上俱都无人,只有一人伏跪于地,前额触在冰凉地板上,身如抖糠,语气惶恐却不敢稍稍抬头。
“太守、大人恕罪,下官无、无能,未能将世、世子请过来。”
屏风之下的软榻并无人,声音从屏风之后传来,语调沉缓,漫不经心。
“什么世子,一个藩王送到京城的质子罢了,说到底,也不过是弃子一枚。”
杨德水不敢反驳,“是、是。”
屏风后的人似在做其他事情,说话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过了片刻方又有声音是传出,话锋略略一转。
“虽是无权无势的质子,到底是皇命所派,不好让他在外面胡来,惹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更有亏皇上圣名。稍后我会另行派人将他带来。”
“是。”杨德水的声音依旧抖,眼睛拼命地眨,真正想说的话却不敢说出口。屏风后的人似乎能猜到他的心里想的,再次开口说道:
“你不必担心,虽说有百姓联名告你占田害命之事,但你为我做事多年,我总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杨德水听到这句,心里顿时一块大石落下,重重地在地板上磕了个头,大声道:“多谢大人!”
等到杨德水半躬着身子退出去,屏风后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是一个柔媚的女音。
“大人,你答应过人家不可再保杨德水,怎么说话不算数,人家可不依呀。”
“美人,这次漕船失事,漕帮不会放过他,失去田地的百姓不肯放过他,便是那位世子钦差,只怕手里也握了大把证据等着治他的罪,此时我若不保他,他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是人家就是要他死啊。”
一道低沉的笑声响起,似听到什么有趣的话一样。
“呵,做女儿的要自己的父亲死?”
女人的声音依旧娇哆,柔媚多情,却又似毒蛇吞吐长信,慵懒蜷卧,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喷出毒液,致人死地。
“如果大人说的是奸污了自己寡居姑母生下的女儿,又将奸污过的女儿送出去给人做姬妾的父亲,那么,我就是要他死,只恨不得亲自动手刮了他呢。”
“杨德水把你送给本官,可是想为自己留后路,却没想到,最后是你断他后路。”
“那大人,您帮不帮人家断他这条后路呢?”
“美人莫急,本官还要最后用他一用。”
女人不高兴地撒娇,“还要用他什么嘛。”
男人停顿片刻,声音低沉缓缓说道:
“拿他的命一用。”
风源客栈前人来人往,很是平常的一天,客栈里也是风平浪静——既没有突然生意爆棚,也没有瞬间一落千丈。
正值早膳后不久,没什么人来投店,柜上的伙计昨夜没睡好,趴在柜头上有些昏昏欲睡。一阵杂乱的声音从店外街道传来,有行人慌乱避走,大声的呵斥,还有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
伙计一下惊醒过来,待看到门外两列身披铠甲的士兵,手执长戟,鱼贯而入时,顿时打个激灵,瞌睡全部醒了。
一位武将高坐马头,立于客栈外的长街上,头戴铁盔,满脸倨傲,微垂着眼皮,显出不耐烦之色。
靴子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声响,两列士兵分上客栈两边,见门就撞,看一眼里面的人不是便又接着撞下一间。被惊扰到的住客一看满脸凶相的士兵,到嘴的怒骂顿时吞了下去,不敢怒也不敢言。
慕容获坐在马上,仿佛什么都听不到的样子,脸色阴沉沉的,只有一种赶紧办完事情的不耐。至于选择这样粗暴办事的手段,那是他一贯的风格。
正当慕容获心里想着办完这趟差,还来得及赶回去抱住新得的美人温存一番,又或是欣赏美人排练的新舞时,忽然头顶响起木板撞开的声响,紧接着一名士兵从天而降。不等慕容获反应过来,接二连三有士兵被人从上面扔了下来。
慕容获见之大怒,挥手便要带着其他人冲进去,将里面的胆敢袭击官差的狂徒抓住,被撞烂的窗口忽然探出一颗脑袋,朝下面的慕容获笑眯眯地说道:
“都尉大人,我家公子说了,这些人蔑视皇命,袭击皇上任命的钦差大臣,便让我们替你出手教训了,大人不必言谢。”
本是勃然大怒的慕容获,听到这句话瞬时泄了气,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不管身份如何,如今怀揣圣旨,圣旨一出,便是太守大人也不得不跪伏接旨,他一个都尉,又怎能如此轻慢钦差?
想到这里,赶紧翻身下马,整理衣甲亲自上楼去请姬玄。
然而姬玄并不见他,计三戈往门口一站,挡住他的去路,嘴里轻飘飘说道:“都尉大人,我家公子皇命在身,快请郡守大人前来接旨吧。”
街上的人马潮水般散去,比起来时的嚣张跋扈,此刻离去的背影,怎么看都多了丝灰溜溜的味道。
不久之后,更长的队伍护着一辆威严豪华的马车前来。整条街被戒严,商铺关了门,百姓闭了户,个个安静如鸡,没有伸头看热闹的意思。
客栈里的人早已被清空,连掌柜和伙计也被赶到后院房里,严令噤声,不可走动。
一身绯红官袍的萧观津从马车里下来,随行官兵皆低着头,执枪而立,大气不敢喘。
客栈里此时唯一有人的房间,窗户边探出半边脑袋瞅着下方场景,撇嘴嘀咕了句:“装模作样。”
“装也要有装的资本,没看你家公子我,现在不也是扯着皇上的虎皮在装吗?”安坐桌边的姬玄,神态闲适,慢慢倒了一杯茶,静心品茗。在他身后,伏昧安静站立,眼眸低垂,双手自然垂立身侧,挂在腰间的剑柄,堪堪离手指三寸。
计三戈不小心骂到自家公子,缩了缩脖子,从窗外收回视线,没敢再多说什么。
当萧观津上楼来,走到房间门口,房门早已大打,当先的两排士兵鱼贯而入,瞬间将尚还宽敞的房间挤得逼仄起来。萧观津迈着沉稳的步子,慢慢地走进房间。
姬玄还是一派安稳的样子坐在桌旁,抬手朝萧观津举了下杯子,洒然道:“萧大人,客居之所鄙陋,只有粗茶一杯,还望萧大人不要嫌弃。”
萧观津驻足而立,眼睛微微眯起,盯着坐在桌边的姬玄看了片刻,忽然云收雨霁,脸上表情变热情起来,朗声笑道:“久闻世子清雅之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卓然。”
“萧大人过奖,玄亦闻萧大人气宇端方,风神秀杰,江南名士多不及也。”
“世子谬赞。“
两人言语机锋交手了一回合,彼此相视而笑,心里却都没有继续废话下去的意思,脸上的表情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于是笑了一会儿后,姬玄慢慢起身,看向萧观津商量似地问了句,“萧大人,这就接旨?”
萧观津满面笑容地点头,“皇命在上,不可怠慢,自当如此。”说话时手微微举过肩膀,房间里的士兵如来时般,瞬间褪地干干净净,房里便只剩下四个人。
看着姬玄脸上温雅的笑,萧观津在心里磨牙骂:小子,若不是你硬要大张旗鼓地扯出圣旨,老子至于来亲迎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吗?
可惜,不仅是要亲迎,更要跪拜。
姬玄拿过一幅黄金卷轴,徐徐展开,神态恭敬无比,身体站地笔直,拉长声调,用抑扬顿挫而又庄严肃穆的声音读道:
“江都郡守萧观津听旨。”停顿一下,抬起眼皮看了萧观津一眼。
一个“听”字,让萧观津眉毛跳了跳了,压下心中不满,萧观津暗自咬牙,满脸恭敬,用虔诚的姿势掀袍跪了下来。
姬玄收回视线,继续:“煌煌大周,吾皇谕旨:江南连月大雨,水患不断,百姓遭灾,交通阻绝,漕事因而延期。江南漕运,关乎在京府库之充实,亦关剿匪大营之粮饷,重不可失,失则当罪。今着北境世子姬氏玄,赴江都清查此事,江都一应官员,郡守萧观津等,协理查办,务必确保今年漕粮如数入库,不得有误,钦此。”
萧观津听完整道圣旨,心里顿时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这道旨意根本不是发给他的,只在其中稍提了下他的名字,姬玄根本没必要特意宣读给他听。这是姬玄调查漕运延期一事的上方宝剑,如遇阻挠他拿出这道圣旨自能消除障碍,却实在没必要特意把他叫来聆听。
莫非这小子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亲自来迎他,然后跪在地上听他宣读圣旨?
虽然心里有这样的怀疑与不痛快,萧观津面上没流露出半点情绪,在姬玄宣读完后,叩首跪拜,口中呼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观津站了起来,对姬玄说道:“既是皇上命本官协理此事,那就请世子跟本官回太守府吧。”
姬玄这次没有再拒绝,与萧观津同乘一辆马车,去了郡守府。
在钦差大人住进郡守府的第二天,郡守萧观津即传召了漕帮帮主风重山。
此前那些到郡守府喊冤的百姓,有一半是漕帮的人,听说钦差大人接了风重山的状纸后,这些人便都散了。只是另一波状告漕运局管事杨德水的苦主,至今还守在受理此类案件的衙门口。
风重山进了郡守府后,整整三个时辰才出来,出来后双眼发直,浑身发虚,双脚如踏在云朵上一般飘着去了烟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