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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墨珠(5) ...

  •   9
      河洛望着我,眼里有深邃的笑意:“阿漠,若无意外我们这两天便可以离开。”
      “这两天?”我诧异,握着他的手一用力他的眉便皱了下,“怎么?”我翻过他的掌心看到一条斜划过整只手掌的刀痕,长而深,好似一条暗红的沟壑沿着掌纹蔓延。我的指尖颤抖着抚过去,然后慌乱地四处找药材和麻布想要替他包扎,他却笑着拉住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谁伤了你?”
      “我自己。我的身体里累积了太多毒,只这一点血便让一池子的采珠蛙毙了命。那乌泽丸不吃会死,吃多了长年累月亦会死。正因为此,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呆下去。”
      我吓了一跳,原来乌泽丸有毒的秘密他早已知晓。他这样聪明,可聪明只会让人更痛苦。而他今日那额外苍白无血的脸色也是因此吧,如此,那也定不是“一点血”而已。只是心转而暖了,他此刻的痛竟是为了不让我承受与他相同的痛苦。
      但这采珠蛙之死居然真的是他所为,这为的又是什么?
      “没有采珠蛙珠民便无法收获黑珠。现在和从前不同了,泽国人也不敢潜到这黑泥下面去捞珠蚌了,很多人说遇到了鬼怪,专门拉住人的手脚让他们沉溺进去。有人说是当年惨死在里面的中原士兵魂魄不散,他们一直想爬出来回到故乡所以找到可以抓扯的东西就拼命抓住不放,以为可以借力浮上来。”河洛望着窗外的一潭黑泥继续说:“采珠蛙要从普通的中原蛙中挑选培育,最短也要十个月时间,现在不抓紧,来年的珠子就采不出来了,交不出供奉的黑珠就要交泽国的女子,一颗珠,五十个人。小小的泽国也不过万人而已,经不起这样的变故。”
      “河洛……”我开始不安,他的心中亦有仇恨,“你被囚于此和百姓无关……”
      “放心,虽然我是在他们的唾弃中长大,但不至于睚眦必报。我猜师傅一定会向女王提议让中原商人尽快运送蛙苗过来,那便是我们逃走的最佳时机。”
      “贩蛙的商人?”
      “我呆在这紫竹阁上日日听着经过的泽国人的对话,也总有些收获。这些年泽国人对外界的戒备之心一直很重,即便与外界有商贸往来亦只在紫竹林外交易,旁人很难进来,于是不少猎奇的有钱公子便对这里更是好奇向往,一时间乌泽丸在黑市上的价格飙升的很高,当然,他们是断不知道这药丸的毒性的。”他摊开掌不知何时一只绸布包已经在那里,我凑过去探眼一看,满满一包暗红色药丸,散发着浓浓的乌泽花香。
      他笑了下继续道:“小时候我大病了一场,师傅以为是药力不够便增加了剂量,其实那之后的乌泽丸两个月吃一次便足够了。于是就偷偷积攒了这么多,这些足够让他们带我们走。”
      他们除了给他吃饱穿暖再无其他,所有有价值的一切都靠自己用心收集。可是他的心我忽而有些看不穿了。
      “我们自己走便是了,找一处安静的小村落安静度日就好,为什么非要他们带我们走?”我的心很不平静,问了,却怕他给的答案让自己绝望。
      “师傅书房里的书我每本都偷偷看过,想要跨越这片寒冷的西西伯利亚平原回到中原并非那么容易,没有车马代步以你我的体力恐怕要走很久。”
      “我们一定要回中原吗?”
      “恩,那是我的故乡。”
      我不再问,给他倒一杯淡淡的紫竹茶,浅浅饮着心里莫名空落。或许他和母亲一样,爱自己的故乡胜于爱我。
      “阿漠,”许久之后他忽然双手扶住我的肩膀,说,“我所担心的只有一点,那片紫竹林里设有迷障。我知道你能帮我,所有外人即便能进的来也都是被蒙上眼罩经过竹林,可是那天你却没有,如果你记得住路线,我们就万事俱备了。” 河洛的眼睛亮如星子,可我却从那两束星光里窥见了危险。他隐忍了这许久并不是因为不想,只是少了一缕东风,一个能替他破解紫竹阵的人。
      “河洛,我记得那天我们遇见时你那么肯定地一眼便看出我来自中原,为什么呢?”我挑着下巴笑笑地看着他,他也回应以温柔的笑:“你身上有故乡的味道。干爽的风,清新的空气,还有阳光的投影。那些是只有中原才有的气息。”
      是呵,在这潮湿的充满沼气终年雾蒙蒙不见阳光牢笼里,只需对外面世界有一丝印象,便会忍不住怀念。他每月只有一次机会可以去到殿上,晒一晒太阳,闻一闻已经生厌的乌泽花香。我低了头,说,“好,我一会儿去殿上,那天带我来的是姑妈,她嫁了泽国的男人,是半个泽国人,我去求她。”
      这谎言已粗糙不堪一击。河洛却起身从背后把我拥住。我的泪滴滴答答落在茶碗里,溅起淡紫色的涟漪。

      10
      一切都顺利得超乎想象。
      第二日贩蛙的商人果然来了,一队大约十几个人,站在紫竹林外吹起哨子。都是惜命的人,他们不敢再往里走,于是把装着蛙苗的竹筐放下,坐在马车上等。
      我和河洛走到紫竹林尽头时接应他们的人还未到。一个黑脸汉子坐在领队的八驱马车上大声训斥着几个立在一边男子:“这蛙都是温室里好容易整出来的,你们不把暖炉给蛙暖着自己抱在怀里,工钱还想不想要了?!蛙死一只扣你们一个铜板!”乍看便知也并不是什么大商户,乡野的口气和一脸太阳下劳苦太多的证据。
      河洛走过去把一只绸布包交到那个黑脸汉子的手里,悄声对他耳语了几句,汉子一边听着一边解开布包,眼睛放出亮光。粗声粗气说:“两位放心,咱们不论贩蛙贩药还是贩人,做的都是生意,价钱好,自然是什么问题都没得。”河洛拍了下对方的肩膀,笑:“大哥辛苦。”
      我和河洛一直躲在马车里直到他们将蛙苗交了货才启程离开,一路直奔朱氏王朝的帝都。

      黑脸汉子替我们掀开帘子时,外面已是另一番天地。阳光刺目,北风凛冽。
      下了车谢过他们,黑脸汉子干笑了两声便驾车而去,河洛站在原地,闭着眼用力呼吸着空气,他双臂张着拥抱刺骨的寒风,白色衣袍被鼓胀开,整个人像被绑缚在十字木杆上的稻草人,又或者像只木偶。
      “十六年了,从四岁那年被带到泽国之后,这样自由呼吸竟成了最大的奢侈。”他睁开眼朝前走去,并没有看身后的我。而前面,朱红色的宫墙冰冷森严。
      “河洛,你确定要进去?一旦进了这道门,便再难走出来了。”
      “会比从那无形的牢笼里逃出来更难吗?”他未回头,口气和背影同样决然冷硬,硬得刺痛我的心脏。
      那几里路他走得气势磅礴,却在未靠近大门时被侍卫用刀挡住。
      “让开。”我跟在他身后,感受到他潜藏的霸气已不再掩饰。“我是你们未来的王。”他眼中的寒光让侍卫有些慌乱,母亲说过,他的脸和朱茂山如出一辙。见过皇帝的侍卫过来拉那举着刀的侍卫的袖子,他们眼神交流之后仍是不能决断,侍卫抖着手臂仍在僵持。放与不放,对于他们已是关乎生死的决定。
      那时候四五人高的朱红大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吱呀呀像开启一道时光之门。里面缓缓踱出的人,是西泽。他依旧是那身灰袍子和看不出喜怒的脸。
      “丞相。”侍卫们立即跪拜,言语不清地解释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却发现西泽已经伏首在地:“微尘恭候二皇子很久了,皇上在清心殿等你。”
      侍卫傻眼,旋即将跪拜的方向转了去,脑袋通通砸地的声音很是清脆。
      河洛没有理会,只是深深地看了西泽一眼,那一刻他们的眼神交汇像进行了一场心神暗战,之后他便沿着宽阔无比的御道昂首向内走去,自始至终不再看我。我却跟着他,寸步不离。走出很远,我回头看西泽,他的眼里有一丝笑意,带着惋惜与悲伤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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