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不过如此》川归

52、惶惶不得（修）

　　当叶凡屈尊莅临小筑的时候，少年已能乘着风隼遨游天际，他最远飞到了荒山的那一端，再过去仍是无尽的群山。
　　他被群山中的恐怖存在吓得掉头就跑，彼时叶凡正闲情雅致地晒着月亮钓着鱼，大老远听见少年吱哇乱叫和着风隼的唳鸣。
　　“仙人！山那边有百丈高的巨猿！还有小风的老祖宗，翅膀一展遮天蔽日！”少年手脚激情比划着，恨不得把眼珠子安在叶凡身上，好证明他所言非虚。
　　这样的庞然巨物叶凡见识的不少，然而荒星上生活的都是普通人，绝无可能在它们脚下存活。人族所在的区域更像是划分出的保护区，叶凡已在荒星待了数年之久，或许离开的方法会在那边。
　　少年缓过神，期期艾艾地凑到叶凡跟前问，“仙人，我现在已经能和小风打得有来有回了，你说我努力修炼的话，有没有机会搏击巨兽、穿越群山？”
　　叶凡持着钓竿，“你是不是还想脚踩巨猿，拳打大鹏？”
　　少年用力点头。
　　“有志气！”
　　正当少年准备顺杆往上爬再次请求修行时，月华如水倾泻而下，一道嗡鸣传来，水面无风自动，一眼漩涡正围绕着垂线不断扩大，强大的吸力牵引着钓竿，使之不断震颤。
　　“哟！上大鱼了！”叶凡手臂轻抖控住钓竿，一边示意少年下水抓鱼。
　　“啊？可……可是……”少年踯躅不前，潭中的青莲纷纷摇晃，向中心做倒伏状，一道黑影慢慢显现。
　　“嗯？”叶凡催促。
　　少年瞪大眼睛。
　　可是您的垂线上没有鱼钩。
　　钓上来也不是大鱼啊！
　　少年内心抓狂。
　　破水之声响起，一道难以抗拒的力量拽着叶凡往潭中倒去，然后被一双冰冷的手接住。
　　两人立在齐腰深的潭水中，嗅到了月下青莲半开的浅香。
　　叶凡的衣衫被荡漾的水波打湿，他不怕冷，可他略高的体温却无法回暖对方冷意森森的躯体。两人靠得太近，近到叶凡能感知到他深沉的目光，却感受不到他的心跳。
　　叶凡不得不后撤半步，伸手从他赤裸的腰腹一寸一寸往上，掠过胸膛、肩颈、脸颊、鬓发……再往上，被扣住了手腕。
　　“你要做什么？”他问。
　　“我想看看你头上有没有小花。”
　　“嗯？”他轻轻地质问。
　　“毕竟是从莲花里长出的神王大人啊。”
　　姬皓月欺身上前，抵住叶凡的额头，低声道，“这具身躯是由青莲子幻化而成，供我神魂寄居之用。”
　　“你想看的话，可以。”
　　姬皓月挽起水中如墨散开的发丝，在月光的照耀下，黑色慢慢褪去转为透银的青色，如细丝藤蔓般开了几朵青白的小花。
　　叶凡的手顺势而下忍不住捏了捏紧合的花苞。他不着痕迹地胡思乱想：手感还挺好。
　　“玩够了？”姬皓月望着叶凡毫无焦距的双眼，忍不住轻轻吻上，“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叶凡没有接住姬皓月的直球：怎么此神王和彼神王判若两人？难不成泡水泡久了，心也泡软了？
　　于叶凡而言，姬皓月已经离开他很久了，久到他的心境已趋于平静，哪怕永恒的重逢不过是浮生一梦，他也没有愤恨绝望。早在成仙地立下誓言时，他便有预感，那是一条道阻且长的路。
　　叶凡怅然地回忆着，心想：继续走吧，人还在，就还有再见的机会。
　　可他未曾想过这样的相见。
　　滔滔大江之上逆流辗转的一片落叶，不仅求到了倒映的月光，还求得了月亮为他奔赴而来。
　　是青莲为他编织的新梦吗？
　　“不是幻境。”
　　姬皓月仿佛猜到了叶凡的所思所想，“我还活着，你看看我。”
　　“叶凡，你看看我。”
　　叶凡眨了眨眼，冰凉的水珠落下，仍是漆黑一片。他很想看看开着小花的姬皓月，可他知道，小松、镜月，以及如今的青莲，都不过是姬皓月的一道寄身。
　　月映万川，忽明忽灭。
　　叶凡心中百转千回，最后他说：“姬皓月，这小子志向远大，你帮我教教他。”他一指呆若木鸡的少年，姬皓月随之望去。
　　少年应景地“嘎”了一声，那寒凉的目光一扫，他全身鸡皮疙瘩起立，惊为天人的大鱼带着仙人转进了屋。他呆在原地大逆不道地想：原来春天种下一颗莲子，夏天会收获一个师爹。
　　次日，当他乖巧地向师爹问安时，叶凡脸色古怪地盯着他，然后甩锅，“我可没教过他。”
　　姬皓月换了一身重紫，面容冷峻，疏离而贵气。少年没接触过这样的人，他小心翼翼地问，“那该怎么称呼呢？”
　　叶凡晃着脑袋，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是我二徒弟，你要喊师兄，二师兄八戒。”
　　“八戒，好好带你师弟，为师出去片刻。”叶凡拍拍姬皓月的肩膀，背手离开。
　　“师兄好。”少年一拱手，他直觉师兄好像不喜欢“八戒”这个称呼，嗖嗖冷气直放。他心里暗自吐槽：你两昨晚都亲上了，还师徒呢。
　　这时隔座山头传来了抑制不住的笑声，少年满头问号，而师兄身上冷意更足了。
　　姬八戒当然知道叶凡在捉弄他。
　　万妖谷的三谷主自名为孙悟空，在蜀山练剑，闲来无事时，叶凡带着他和一众小妖看《西游记》。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小妖精来说，电视剧是难得而有趣的消遣，姬皓月却并不沉迷。小妖们有时闹起来沸反盈天，争抢着最靠前的位置，对电视剧里出现的仙神精怪评头论足，意见不合时大打出手，打不过又找叶凡来评理。
　　叽叽喳喳，呜呜哇哇。
　　姬皓月喜静，叶凡为了让小徒弟沾沾人气，总是把他从峭立的剑池拖出来。叶凡拉着他的手，没有半点师父架子，念叨着各种理由“想你了”“今天这集很精彩”“找了个好位置”……他的语气温软和轻松，所以姬皓月一次也没有拒绝过。
　　他们坐在千年古树的枝桠上，对面是巨大的幻彩水幕，底下是挤挤攘攘的小妖。
　　风吹过，林海泛起涛声，遥远而宁静。
　　叶凡有时会重温这段儿时的故事，有时会倚着树睡午觉，有时会和他聊些记忆深处的旧事，他偶尔接上那么一两句，叶凡便会加深笑意。
　　“算起来，小松你是我的二徒弟，”叶凡眉眼弯弯，“我也给你取个道号八戒，如何？”
　　姬皓月自是不应。
　　起因是谷里新来了一只小白狐，蓬松的大尾巴让叶凡很是眼热。他几番请求徒弟化作原型给他摸摸，姬皓月都不理，叶凡便这样捉弄他。
　　姬皓月其实不反感“八戒”这个称呼，也不羞于变回原型，只是……
　　小妖们请叶凡评理时，叶凡犯懒便会指使徒弟，“八戒，你去给他们讲讲。”
　　“八戒前辈，真的有人参果树吗？”小妖们立刻凑上来，小松是妖，还是境界远高于他们的大妖，所以他们倒是很讲礼。
　　“有，上古容成子曾得到过人参果树相伴，他死之后，神药便不知所踪。”
　　“前辈！前辈！吃了唐僧肉真的能长生不老吗？天上的神仙不馋吗？”
　　“不能。如人参果树这般的不死神药，亦至多延寿万年，世间万事万物终有尽头，难以恒久。”
　　“仙神也不可以吗？那上古传说中过飞升得道的大能他们去哪里了呢？”
　　“对呀对呀，谷主他们不是在寻仙秘吗？听说我们蜀山有羽化飞升的地仙，若是能寻到他的遗迹该有多好啊！”
　　这些小妖开智不易，修行艰难，连幻化人形都七枝八叉，不是多了对耳朵，就是收不起尾巴，胳膊腿脚都毛茸茸的，也难怪大山深处常有野人的传言出没。更何况末法时代，若无机缘，他们此生至多止步轮海道宫，谈什么长生不老，羽化飞升呢？
　　姬皓月见过赤松子和容成子的坟陵，明白所谓的仙秘也许只是一个缥缈虚无的希望。然而面对小妖们期冀殷切的目光，他又不知如何开口。
　　“呦！”叶凡从树上跳下来，调笑道，“你们整日在谷中玩耍嬉乐，不肯修炼，孙悟空气得直跳脚，竟然还有这样远大的理想。我得好好和他说说，让他多多督促你们。”
　　“咿——”小妖嘘声四起，混熟之后他们早不惧叶凡了，缠着叶凡问个究竟。
　　“万妖谷之于蜀山，蜀山之于南域，南域之于华夏，华夏之于地球，都不过是浩瀚星空的一粒微尘，”叶凡在水幕上幻化出星图，“那些得道的大能，都踏上星空古路，寻找更辽阔的天地去了。”
　　“前辈您怎么回来了？”
　　叶凡笑笑，“因为我想家了。”
　　姬皓月凝视着叶凡的笑容，仿佛他所经历的一切仅是一段奇幻的旅程。旅人将他的故事讲给一生圄于方寸之地的小妖精，引来声声称奇。
　　“八戒前辈，”有一只小妖看不出姬皓月的跟脚，弱弱地问，“您也叫八戒，所以您是猪妖吗？”
　　姬皓月还没回答，叶凡“扑哧”一声笑个不停。
　　姬皓月睨了他一眼，身形一变，跳上了叶凡的肩头。叶凡得意地摸着他的尾巴，左右炫耀，“八戒是一只紫色的小松鼠~”
　　“嚯——”众妖的惊叹声此起彼伏，无论是特殊的颜色，还是随意变换形态的能力，都是他们远不能企及的。
　　那之后，叶凡没再喊他“八戒”，仿佛那个玩笑永远留在了喧嚷的万妖谷。
　　所以，他之于叶凡，到底是徒弟小松，还是神王姬皓月呢？
　　叶凡喊他“八戒”是希望得到他的回应，还是自得其乐呢？
　　毕竟，惶惶不得的人，不止叶凡一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