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回溯》卯兔京

2、02

　　他们这个村里的人大多姓杨，追寻起族谱整个洞祢村上上下下的住户都存在着一点血缘牵连，如果一直往上追溯，那么家家户户的祖先也许都是同一个，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之间还存在着多少浓厚血亲间的羁绊，每家每户间始终保持着恰到此处的距离。
　　只有天真无邪的孩子，即使第一天见面，他们也能一起开开心心的玩耍。
　　杨冬上了学，班里和他同龄的孩子不少，全村最热闹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教室了，一群小孩儿今天跟着漂亮老师念波破摸佛明天是阿喔鹅乌吁。叽叽喳喳的孩子每天都有很多说不完的话，可漂亮老师不大能听懂他们那表达不全的方言，在这一堆小孩儿里面只有杨冬家隔了块菜地的邻居杨波普通话最好，嗓门又大，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两边的传话筒，班里领头的小班长。
　　到了正式的一年级，新老师又来了几个，新入学的皮小鬼也更多了。算上校长，一共五个老师绕着这七十多个孩子忙着转。平时老师们最轻松的时间大概就是吃中饭的时候，做饭的是杨波的爸爸，身材高大魁梧，看着总是板着脸的样子，最好吓孩子，孩子见了就老实。除了不怕天不怕地的杨波，见了他老爸挨顿爆栗也是乐呵呵的。在大伙房吃饭的都是平时赶不回去吃饭的孩子和老师。说到那大伙房，那是村子以前就留下来的建筑，杨波的爸爸说里面的大锅炉灶和自己的岁数差不多大。在大伙房边上，和学校并排的是洞祢村的大礼堂，办丧办喜都可以在这里摆桌。伙房和礼堂的夹角间还有口井，只在夏天的时候挪开上头的大石板。开石板前，会由村里几个老辈分的做个祭拜仪式，等正式开了，基本上每家每户基本上都会第一时间打点回去喝。
　　“杨波爸爸，这个是什么菜，味道真不错，好吃阿。”新来的老师对着一盘绿色菜赞不绝口。
　　“我之前见过，还问了别的阿姨，不过方言我没听懂。”漂亮老师听到也起了兴头，她也很好奇，来这儿以前没吃过这菜。
　　“这叫马兰头，也叫马兰，我们这儿很多的，好多人都喜欢吃，种的人也很多，别的地方肯定也有，只不过你们不认得，更不会拿来做菜。”
　　“也是啊。”
　　“我家小波，最喜欢吃“草子”，那个炒年糕可香了，对了，明天我就让小波给你们带几碗，当早饭，香络络毛好吃了（香香的，很好吃）。”
　　杨波的爸爸虽然是个“伙夫”，但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只不过激动起来还是飙起了方言。
　　“那个草子什么东西？草的籽？”
　　“那可不是，哎，我想想，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对着，苜蓿的一种。”
　　“哦哦。”
　　“杨波爸爸，您还给我们做早饭就太麻烦了，不用了，我们……”
　　“客气什么，没的你们来教书，我也没这机会留在村里头烧烧饭，好陪着我家里人。”
　　“哎，杨波爸爸，你说这马兰怎么做的，教教我？”
　　“这个简单，你要先拿水焯……”
　　近几年洞祢村和周边几个村子的发展都了好多，村里突然冒出许多小作坊，加工木材的，山上种果树卖水果的，水里淘了泥沙再加工去卖的，还有每个礼拜五都会有人装着一卡车球拍材料让他们加工穿制的，隔壁村有个老板最近正打算拉起个造纸厂。像杨波爸爸这样曾经在外头闯荡的人不少，但最后选择回来的还是很少。在每个村里，从村头到村脚，总会有不少荒了几年没人住的旧房子，而这些房子的小院就成了孩子嬉戏打闹的基地。
　　“杨静雨，你赖皮！”
　　“我没有！我出的就是布，你自己没看见，你才赖皮。”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格外高亮。
　　“那就谁赢谁去。”
　　“吴天航！你耍赖！”
　　“你才耍赖！”
　　两个小孩儿在半生锈的铁拱门旁一来一回吵的厉害，甚至吐起了口水，只不过都不敢真的往人身上吐，只发出令人恶心的咳痰声。
　　“你先吐，你敢吐我就吐！”
　　“为什么我先吐，你敢吐我就吐你！”
　　杨波和杨冬两人各拉了一个，两人要真的扭打起来，最后少不了要被父母一顿训，连带着他们也要背锅。
　　“别吵了，小雨，我们重来一局好不好。”
　　“嗯。”
　　“凭什么啊，就是你输了。”吴天航哽着张小脸，不服气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重来重来好了，我是班长，我是老大，听我的！”
　　“石头！”
　　“剪刀！布！”
　　最后又来了一轮。
　　输的人是杨静雨。
　　“你输了！你去摘！”吴天航得意的指挥。
　　“我去就我去。”
　　“你要是不会爬树，也可以换我当老三，我就替你去摘。”
　　“谁要你替，臭老四，哼。”
　　“杨波哥哥，我要怎么进去啊？”
　　“对哦，这墙太高了，不好爬进去哎。”
　　“我们绕着墙走一圈看看，看有没有别的好进的铁门，这个铁门缝隙太小了，我们都钻不进去的。”杨冬说。
　　杨波用手比了比铁门两个杆之间的缝隙，确实太小了。
　　于是四人又按着身高排成小队，从老大杨波到最后的吴天航，四个人摸着白墙走了一大圈也没到头。
　　“这家人房子好大啊！”
　　“对啊。”
　　“等下，”杨冬拿着手里的竹棍子探了探某处草丛，“这里有狗洞哎。”
　　“那可以从这里进去了！”
　　“等下，我先把草弄掉点，用棒子打一打，我怕有蛇。”杨冬掏出爷爷给他特质的小刀，一边用木棍子探，一边割草。
　　爬过狗洞。
　　这户人家的院子真的很大，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的花草树木，不知道什么花开的正旺，院子里香喷喷的，院子中央的葡萄藤架子旁还有个亭子，结着文旦的果树就在亭子的左侧。杨静雨瞄到在果树稍后方有块很小又不起眼的一角，那里还种着菜，看来这宅子住人了啊，不是废屋。
　　那怎么办？
　　“杨波哥哥！”
　　她喊了几声，墙外也没人应。
　　杨静雨本来平静的心忽然急了起来，她开始有些害怕，万一被人家逮住了怎么办，如果他们告诉了她爸妈怎么办。
　　可文旦就在不远处，她已经看到了。
　　也不差这几步了，她不能怕不能被吴天航笑，杨静雨下定了决心快步走了过去。
　　路过亭子时，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四处的张望。
　　“啊！”
　　亭子下躺着的人吓了她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摔在了地上，磨破了手皮。
　　女孩儿的泪水说来就来，默默无声的布满了整张脸。她在哭泣中低着头慢慢起身，委屈的用胳膊抹去脸上的泪水，听到有人说话，抬起泪汪汪的眼睛不知所措。
　　“小朋友，你是谁？”亭子下的人拿掉了身上的毯子起身，来到了杨静雨身前，笼下一片阴影。
　　“别哭，一会儿脸就花了，手疼吗？”
　　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抚摸了好一阵，手上不再火辣辣的，眼里的泪水也总算流干净了。杨静雨停止了啜泣，仰起脑袋想要道歉。她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张很漂亮的脸蛋，比漂亮老师还要漂亮的脸，皮肤白白的，很好看，就是眼角往下一些有两颗成斜线的痣，但还是很好看。而且他的个子还很高，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高。
　　“对不起。”她忽然想起自己是偷偷进来的，一个进来想要“偷”他们家文旦的小偷，她觉得脸上很热，泪水又开始往外冒了。
　　“没关系，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男生抹掉了女孩脸上的污渍，牵起她的手往亭子下走。
　　“我……”
　　她不敢说。
　　“手还疼吗？”他又问。
　　“不疼了。”
　　“来，你在这儿坐会儿，哥哥去那点药，帮你涂涂伤口，就不会痛了，也不会留疤。”
　　“嗯。”她乖乖的应下，抽泣。
　　“你要乖乖坐着哦，别再乱跑了。”
　　“嗯，知道了。”女孩用力点点头。
　　任晓晨难得的舒展开几日来不曾放松的眉眼，温和的冲她一笑，又摸了摸女孩的脑袋，两个短短的羊角辫也被他揉松散了。
　　再回来时，他的身后又跟了几个小尾巴。
　　“小雨，你怎么了，我们在外面听到你哭了。”杨波快跑到她面前，拍掉了她裤子身上的脏东西。
　　“我摔了一跤，”女孩儿委屈的露出破皮渗出血渍的手心，“杨波哥哥，对不起。”
　　她没摘到文旦，还害他们也被抓包了，爸爸肯定要打她了。
　　说着她的泪水就又要往外跑了。
　　“哼，你都一年级了走路还会摔跤，丢丢脸。”吴天航拉下眼睑皮吐着舌头比了个大鬼脸。
　　“哼，你才丢脸。”
　　小女孩也许是顾虑着生人在，要保持自己的形象，没有起身去追打他，只坐在凳子上和他对瞪着眼。
　　“来，把手给我，”任晓晨打开药箱，拿了棉花轻轻的处理着她的伤口，“要忍着痛哦。”
　　“嗯嗯。”
　　几个孩子围着两人，是不是跟着杨静雨发出斯斯的吸气。
　　“小囡囡，手痛不痛啊。”一位老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这片小天地，手里还提着热气腾腾的篮子。
　　“奶奶好！”几个孩子喊道。
　　“哎，来，奶奶刚蒸的桂花米糕。”
　　“谢谢奶奶。”
　　杨冬犹豫了片刻，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看那香气扑鼻的米糕。
　　“奶奶，我的手脏，我洗洗手再吃，哪里可以洗手啊。”
　　“喏，那儿就可以洗，拧开就好了。”
　　“嗯，谢谢奶奶。”
　　“我也要洗！”
　　“我也洗！”
　　呼啦啦的，男孩子都跑去洗手了。
　　杨静雨也想去，只是手上刚包扎好，不好碰水。
　　“来，”任晓晨抱起女孩儿，坐在了椅子上。
　　女孩儿不自在的动了动，最后还是乖乖的坐在了任晓晨腿上。
　　老奶奶似乎想要说什么，被任晓晨提前打断了。
　　“奶奶，我没事，我身子骨还没那么弱，而且……”
　　“对了，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杨静雨，杨梅的杨，安静的静，雨天的雨”女孩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吃着一小块一小块塞到嘴边的米糕，“大哥哥呢，你叫什么？”
　　“我叫任晓晨，任，晓，晨，嗯，你会写字吗。”
　　“会几个，李老师教过的，还有我自己的名字。”
　　“那你把手心给我，我教你我的名字。”
　　任晓晨的手指就像是一支笔，修长白净，在小小的手心里写着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