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儿一笑》老实头儿的春天

44、午饭

　　推开门走出图书馆，有点灼人的阳光迎面而来，一抬眼，发现华英翰站在外廊的方柱前面，一手揽着西装外套，一手随意地插在兜里，颀长英挺的身姿颇引人关注。

　　从东面传来年轻女孩的说笑声，两个青春洋溢的马尾女孩，手挽着手红着脸从他身边走过，那种渴慕的眼神使她们年轻的面庞闪闪发光——因为看得太入迷，走到入口边上的时候，她们差点踩着宝妤的脚。

　　宝妤哭笑不得地跳开，看着这两个恋恋不舍，推开门而不进，似乎也想不起为自己的冒失道歉的女孩子。

　　她决定不跟这个发光体打招呼了。

　　她抱着借来的书，小心迎着过分明媚的阳光，走下了图书馆前的漫长台阶。

　　走到停车位上刚打开车门，就听到忽然有人说：“沈太太，上回在西城，不说请吃饭吗？”

　　背后突如其来的说话声，把宝妤吓了一跳。

　　意识到来人是谁，她悄悄地挪动脚，往侧后面退了一步——
　　她被太阳晒得有点发晕，刚才又琢磨到底回家还是在外面解决午饭，她甚至没注意到华英翰跟在她身后走下来。

　　距离如此之近，这突然在她背后说话，宝妤惊吓之后有点怒，耸耸肩仰头对他眯眼笑道：“华先生不说不用客气？”

　　华英翰低低一笑，声音好听得像是吟诵什么华丽的诗篇。

　　说实话，眼前这人身体高大挺拔，他这样长身而立的时候，跟沈卿和一样，很能让人在心理上觉得依赖和敬畏。

　　何况，他确实有吸引异性的资本。

　　她觉得今天这一次偶遇，华英翰对她过分关注，似乎——也显得没必要的亲切和友好。

　　华英翰随意向前一步，胳膊肘潇洒地搁在车顶上，敛着笑意，淡淡睨着宝妤说道：“关于我的未婚妻，我想跟沈太太聊一聊。”

　　宝妤正想怎么解决午饭，对方这样纡尊降贵，宝妤知道没必要把他得罪狠了，何况她对华英翰对杨令璋的感情，也有点好奇。

　　这里有人已经注意他们两个，她干脆点一点头答应。

　　两人各自开了车，华英翰在前面领路，宝妤在后面慢慢跟着。

　　走了约有半个小时，宝妤肚子饿得咕咕叫，若非华英翰身份如此，她简直要怀疑这人要带她到荒郊野外，干点毁尸灭迹的事儿了。

　　华英翰带她来到的食店，名字起得很嚣张，叫“华夏食府”。

　　里面环境很优雅，一概是各朝的古典风的陈设，高旷宽绰的前厅还有假山池塘，并装点着蓊郁的盆树和妍姹的花盆。

　　在挑选包厢风格的时候，华英翰挑了个春秋风。

　　宝妤觉得不能忍——车子开了四十分钟，才找到吃饭的地方。这个讲究得让人抓狂得华总，难道还要让她跪着吃饭不成？！

　　宝妤拿起华英翰放下的包厢册子，按着时间顺序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直接指图册上那中西合譬的装潢，倚在柜台前面对华英翰笑得明媚：“我觉得民国也不错——”

　　说着只挑眉笑对着身侧，连随意站着都显得清贵高华的华英翰——也亏得她看多了这些出类拔萃的公子哥。

　　华英翰意外地挑眉，莞尔一笑，对柜台里的人示意按女士的意思来。

　　终于在民国风的包厢坐定，包间空间很大，设计者把这里设计成细致的民国小资风——红色的墙砖，棕色的灯光，镶在框里的民国仕女图，模仿欧式风格的桌椅……

　　宝妤喝了两杯茶，感觉胃里舒服些。华英翰以一种审视的态度看她。

　　说实话，从无一个适龄女性这么把他视为当然，理所当然地不那么关注她——即使他亲妹妹和未婚妻也没有如此。

　　华英翰当然还没有狂妄到，认为所有的年轻女性都该爱慕他。然而经历如此，他知道女性对他的观感。

　　只是这感觉比较特别，他蓦然想到她还给图书馆的那些书。
　　手肘随意放在餐桌上，他问小心啜饮茶水的宝妤：“沈太太对历史有研究吗？听说您是经济学硕士？”

　　宝妤有点疑惑地看他，华英翰笑着戴好餐巾，淡声道：“其实你还书的时候，我和你只隔了三个人，沈太太也许没注意。”

　　宝妤点头明了，莫名笑得有点冷漠：“确实有点兴趣，在故纸堆里寻找蛛丝马迹，推翻大部分人深以为然的人事，证明善人也许是恶人，而恶人有可怜可赞的，这种乐趣让人——”
　　宝妤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对他笑了笑。

　　此时，见华英翰看向她的眼神，狐疑中有点迷惘，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总之是很怪异的表情。

　　被这人盯得时间长了点，宝妤呵呵笑两声——也许笑得有点窘迫，跟华英翰摊手道：“华先生，我不讳言自己有时候确实呆气。”

　　说完了，才意识到没必要跟他解释——也许是对方的反应太想让人解释。

　　华英翰却突然看着她，很诚恳，莫名有点郑重的告诉她：“不是呆气，沈太太——

　　“我想只有热忱专注、拥有天赋的人，才配享受这种乐趣。沈太太不必自谦，这世上拥有这种高尚乐趣的人不多。”

　　宝妤笑着表示了感谢。

　　因为宝妤的催促，上餐的速度非常快，两人边吃边聊，她便问出了今天吃饭的“主题”：“华先生，关于你未婚妻，你想知道什么？”

　　看在对方说话还算周全礼貌，宝妤打算表现得稍微诚恳些。

　　华英翰闻言，用餐的动作一顿，拿餐巾揩了下嘴角，交叉着手放在颏下，淡淡地看着宝妤，问：“你和她有什么隔阂吗？”

　　华英翰的语气这样轻淡，宝妤把它理解成护犊子的语气，他似乎在说“我们小璋是个小乖乖，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惹恼她？”

　　宝妤轻嗤一声，定定看了华英翰两秒，估计脸上有点
　　表情有点不屑，而后即刻又转嗔为喜，笑道：“姐妹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只不过是性格抵牾，关系很一般罢了。

　　从事实上来说，杨令璋跟她没什么血海深仇，只不过她们少年时就两看相厌。

　　起因是杨令璋对她无孔不入的刁难和踩踏，足够让她零零碎碎地在身心上受不少罪，确实还不至于直接毁了她。

　　她从不致力于让自己变成心中充满怨恨和戾气的人，一辈子带着像灾难一样的负面情绪过下去。

　　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杨宝妤还算是个随和理性的人。

　　华英翰轻笑着，又道：“小璋每回提起沈太太，情绪都会有点异常，我只想弄清楚，是不是可以化解矛盾，相处轻松一些。”

　　宝妤考虑好透露与隐瞒的界线，耸耸秀气的肩膀，轻笑一声,说着话，似乎还在努力设计最好的语言组织形式：

　　“华先生，真诚地说，我没想过和她争什么，如果她对我成见，也许是我在争取最基本生存条件的时候，无意冒犯过她
　　——”

　　华英翰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宝妤以一种很淡漠散漫的口气，叙述道：“我还十五六岁的时候，有不少兴趣爱好，却不能从父母那里得到太多零花钱。试过写过几本——呃，少年男女喜欢的小说…

　　“杨令璋买断了它们，她承诺给我的买资，只兑现了三分之一不到。其实，我并不在意没兑现的另一半，因为当时得到的，已经够我花销很长时间。

　　“不可否认，有时候欠债的，总比要她还钱的更理直气壮一些。”

　　宝妤垂目抿唇，不否认她这样说是存了促狭心思。杨令璋针对她的小动作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