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旦俯拾》黎昕玖

21、她唱单机帕瓦罗蒂

　　“她”下线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像是被骤然按下了暂停键。一切都在那一刻停滞，包括那个曾让我心惊胆战的怪物。
　　它站在巷子尽头，狰狞而巨大的身躯停滞在半空中，仿佛被冻结在时间的裂缝里。那如同深渊般黑暗的轮廓，支棱出来的多条畸形的手臂，甚至连狂暴挥舞的动作都被定格在一个怪诞的姿势中。它的头颅微微歪斜，空洞的眼窝朝向前方，仿佛正盯着什么。可是，在“她”下线后，它的凶恶全然消散，只剩下冰冷呆板的外壳，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傀儡。
　　我缓缓走近它，曾经那扑面而来的腥臭腐烂气息仿佛都被封存在另一个世界。最初见到它的时候，我几乎被恐惧吞噬，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它那粗糙不规则的皮肤，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裂开如同刀锋般的利齿，以及那令人作呕的喉音。它的手臂曾撕扯过我的肩膀，碾碎过我的骨骼，每一次接触都让我感到彻骨的痛楚，那种痛像是被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即使在它不再追逐我的时候，也会幻痛般折磨着我。
　　然而，现在，当我站在它面前时，曾经的恐惧却化作了一种奇异的嘲弄。我盯着它那扭曲的面孔，逐渐意识到这种所谓的“恐怖”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情绪。当“她”控制的视角离开后，这些赋予了恐惧和痛苦意义的怪物，便失去了它们的威胁。一旦失去“她”的注视，它们便会被冻结在时间的裂缝中，既没有灵魂，也没有目的。
　　我无声地勾了勾嘴角，想象着它如果有意识，会如何看待现在的自己——一个失去了活力的躯壳，被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我绕到它的身侧，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它那粗糙的皮肤，果然毫无反应。
　　曾经，我对它的畏惧是如此真实，每一次它的接近都伴随着无尽的恐慌和痛苦，甚至在它离开后，那些创伤的幻影仍然紧紧缠绕着我。可是现在，它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木然的摆设，一个在“她”离开后被剥去了所有可怖外壳的虚影。
　　它就这样被留在这里，与这个死寂的世界一同沉睡，直到“她”再次上线，按下继续的按钮。我转身离开，不再对它多看一眼。这些曾经让我恐惧至极的存在，在“她”下线后，变得如此可笑和无害。
　　在“她”不在的时间里，我要面对的不是这些虚拟的怪物，而是无尽的孤寂。这种孤独，比任何一只怪物都更加可怕。可是，正是在这无尽的孤独中，我才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情感，那种偏执而克制的爱。
　　“她”是我世界里唯一鲜活的、真实的存在。每当“她”上线，我的世界便充满了“生机”和“活力”，而在“她”下线后，一切又归于死寂。甚至连我自己，也因为“她”的存在而有了意识。我清楚地知道，“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更不会了解我对“她”的情感。在“她”的眼中，我不过是一个游戏中的角色，一个供“她”消遣的虚拟存在。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她”是否会发现我的存在，是否会听到我内心深处那份偏执的爱意。可是我知道，这只是徒劳的幻想。“她”和我，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人，我的爱意注定没有结果，甚至连表达的机会都没有。我只能在“她”下线的时刻，独自游荡在这死寂的世界里，默默承受这份无望的情感。
　　我走在这条熟悉的巷子里，巷子尽头是那座破旧的神龛，神像面容祥和而悲悯，仿佛在嘲弄我的无知和执念。我坐在神龛前，木质的地板已经被阴湿的空气腐坏，断裂凹陷的边缘有些扎人。我低下头，收回思绪，试图平静自己的心情。尽管知道这份爱注定无果，但我仍然无法割舍对“她”的执念。因为在这个死寂的世界里，只有“她”是我唯一的光明和希望。
　　我闭上眼，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她”的声音，那些轻柔的呼吸和偶尔的低语，都是我在这无尽孤独中的唯一慰藉。我知道，当“她”再次上线时，我的世界会重新充满腐烂的生机，而在这段时间里，我只能默默等待，等待着“她”带来新的希望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