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的反叛者》余秋晚

25、第二十四章

　　宋庭跟随宋文丽走进里间，看见眼前的阵仗时，嘴角的微笑略深了些。他对着坐在书桌前的宋秉均微微颔首，恭敬地唤了声：“爷爷。”
　　“嗯。”宋秉均岿然未动，微白的眉轻轻一挑，淡淡地应了声。
　　宋庭早已经习惯宋秉均对自己的严肃疏淡，转过身，对着另外一边并排坐的叔伯长辈们逐一问好。今天晚上的人到得格外齐全，就连轻易不朝面的四叔宋文杰也来了，还有两位姑父。不过，前阵子缠得紧的三婶反而不在……宋庭站在书房中央，余光瞥见宋文启正端着茶杯，小口地啜着香茶，好不惬意。
　　二婶假借赏字的名义把他诓上来，刻意没有让乔桥跟着……看来，今晚这一局是只针对自己。

　　宋庭双手交握在身前，薄唇轻抿，一双眼眸深沉若水，清隽的面容始终噙着温和的微笑。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宋秉均，并没有打算主动开口。
　　宋秉均歪着身子靠坐在椅子上，紫砂茶壶捧在手里，偶尔喝上一口茶，目光全神贯注地锁在眼前的字帖。似乎，遗忘了宋庭的存在。
　　偌大的书房，从宋庭打完招呼开始陷入了沉默，只有宋秉均粗重的呼吸声……其他人，也不闲聊了，静默地端坐着，手边都搁着茶杯，看戏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爷孙俩。他们那个阵仗，和茶楼看客也没什么分别。
　　忽然，宋文丽轻咳了两声，打破了书房里面压抑的沉默。她冲着宋庭使了一个眼色，对着宋秉均，柔声说：“爸爸，您不是说阿庭懂字儿，等他回来要让他帮忙打打眼嘛？”
　　“嗯？”宋秉均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在小女儿的引导下目光缓缓地看向宋庭。他稍稍停顿了片刻，笑吟吟地说：“我的一幅小字儿，哪里敢劳动宋先生大驾。”

　　宋秉均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却是一锤重击。不过，屋里面的人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神情一个赛过一个淡定。
　　宋庭不禁莞尔，“爷爷，您这是什么话？”
　　宋秉均微白的眉毛挑了挑，声音不大，却浑厚有力，“难道不是么？”
　　宋庭微垂了下脸，温淡的目光从旁边的两位叔叔、姑姑姑父，还有几位旁支的叔伯婶婶身上掠过，最后又回到宋秉均这边，微笑着说：“爷爷，既然您这样说了，那么孙儿也有一个疑问。”
　　宋秉均嗯了一声，“什么疑问？”
　　宋庭温声说：“敢问爷爷，今晚到底是股东大会还是家庭会议？”

　　宋秉均凌厉的目光横了过去。
　　宋文杰忍不住笑出声。
　　宋文启微微一声哼笑，略略地摇了下头。
　　原本静坐看戏的宋文秀悄悄凑到妹妹宋文丽耳畔，低声说：“瞧见没？我跟你说过不用掺和吧？就你闲得慌，瞎操心！这小子哪里是老太爷能拿捏得住的呀。”
　　宋文丽见姐姐言语间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说：“大哥大嫂走得早，我们几个当长辈的总得照看着点儿。”
　　宋文秀拿起茶杯，转了下杯盖，并没有喝茶。她稍稍沉吟，勾起唇冷笑，说：“你也不看看他是谁，哪里需要人照看！”
　　宋文丽看着满屋子的阵仗，有些气不过，低声啐道：“他又没问错。”
　　“你…”宋文秀气结。
　　“好啦，老太爷在呢。”宋文秀的丈夫赵汝城轻轻扯了下妻子的裙角，低声提醒道。
　　宋文丽看向宋庭时，秀丽的脸庞扬起一丝温柔的笑。
　　宋文秀虽然还有些愤愤，却也发作不得，只好作罢。
　　宋文杰听见两个妹妹拌嘴，脸色有些难看。刚想要拿茶吃，发现二哥还捧着之前的那杯茶，一副事不关己的谦和模样。然而，今晚这一出，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宋文杰越想面色愈发难看，忽然站起身，极其不悦地说：“闷得慌。我下楼透口气！”

　　宋秉均知晓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性，并没有阻挠……他如雄鹰般敏锐的目光打量着宋庭，好半响，才说：“怎么？我这个老家伙，还问不得你两句话啦？”
　　“孙儿不敢。”宋庭淡然。
　　“那你是几个意思？”宋秉均一把手里的紫砂壶，“你倒是给我说说。如果不能说说清楚，那今晚说不定真得成股东大会了。”
　　宋庭：“那爷爷是允许孙儿辩解两句了？”
　　宋秉均闭了下眼，算是默认。

　　宋庭笑了一下，说：“爷爷，怒孙儿愚钝，实在不知道您要孙儿说些什么。如果是二姑父公司的事情，富邦银行的并购案属于正常的商业竞争。宋氏从参与竞标开始，所有运作都是合理合法的。在竞标期间，二姑父确实找过我几次，但我为了避嫌都回绝掉了。此次参加富邦银行并购案是整个董事局开会讨论后做出的决定，并非我一人能够左右。对于二姑父的诉求，我十分抱歉。并购案结束后，我也亲自向二姑父请过罪了……关于并购案的具体细节，爷爷如果想要了解，我让林泽明天把负责项目的团队带到家里来，跟您做详细汇报。如果是小逸的事情，那确实是家事了。”
　　宋庭说着，顿了一下，见宋秉均没有发话，这才继续说道：“三叔的事情才过去几年，爷爷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当年是三婶自己说她教不好小逸，其他叔伯长辈也不愿意掺和进来，这才由我这个做大哥的来管。既然她当初觉得小逸是个累赘，如今又哪里有要回去的道理？退一万步来说她在三叔出事之前就已经签字离婚。她这个人和宋家早没有任何关系了，后来隔三差五上来，说是替三叔给爷爷尽孝，但次次上来都闹得不甚愉快且满城皆知……这些是家事。爷爷您没有发话，孙儿作为小辈自然不好说些什么。自从她抽身回到高家开始，多少次暗箱操作抢夺宋氏的项目，又有多少次打着宋氏的旗号滋生事端。桩桩件件既损害公司声誉又损害公司利益……这些是公事。”
　　“过去的事情，太过久远，我们不予追究。但是她仗着我们对她的宽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加变本加厉。倘若不是看在小逸的份上，我绝不会这般退步忍让。我并非专断，我也心疼小逸孤身一人在国外生活，但如果让他回来，面对这般残局，一边是自己家，一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左右为难，他该多难受。爷爷，当年为什么把小逸送出去，您还记得吧？”

　　宋秉均听完宋庭的一席话，面色微沉，好半响都没有回应。忽然，他低声笑起来，转过头，对着旁侧同样脸色不好的人，说：“瞧见没有？一早准备好话来堵我呢。以后有什么事儿，不用再来找我哭，没用。”
　　一众人听见宋秉均的话，十分配合地笑了。
　　书房里面的气氛，尴尬而压抑。
　　宋文秀夫妇看着他们爷孙俩，一个气得咬牙切齿，另一个面带羞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宋文丽见宋庭应对自如，和丈夫温以良对视一眼，默然地松了口气。
　　宋文启把捧在手里许久的茶杯放回桌台上，抬眼望向宋庭，温润清和地开口：“阿庭，坐下吧。你的茶要凉啦。”
　　“谢谢二叔。”宋庭微微颔首，却还是站着没动。

　　“爸爸，您那字儿，还让不让阿庭看啦？”宋文丽说。
　　宋秉均推了一下桌面的字帖，轻哼了一声，说：“一幅临帖，有什么好看的。”
　　“啊？”宋文丽变了脸色，“假的？”
　　温以良拉住想要起身的妻子，微笑着说：“不是假的，是前人临的帖子。爸爸早就看出来了。”
　　“那您不早说，害我还研究了好久。”宋文丽撇嘴道。
　　宋庭面带微笑，目光似有若无地看向书桌上的字帖。
　　元稹的墨宝，流传存世的真品并不多……这幅字，一看便知道是一幅临帖。爷爷的眼光向来毒辣，又怎么会不知？
　　果然，赏字是假，三堂会审是真。
　　想着，他微微抿深了唇。

　　宋秉均手里的紫砂壶递给宋庭，一边跟旁侧的众人说：“行啦，你们都别在我这里拘着了。下楼准备晚饭吧。”
　　宋庭把续好水的紫砂壶裹上一张手帕，然后才递还给宋秉均。他恭敬地站在旁侧，没有动。
　　宋文启微微一笑，率先站起身，“阿庭，乔桥回来没有？”
　　“回来了。在楼下陪二婶说话呢。”宋庭回答道。
　　宋秉均笑呵呵地说：“小丫头片子，在国外野了这么多年，总算舍得回来啦。”
　　宋庭微笑不语。

　　“父亲，那我们先下去了。”宋文启对着宋秉均微微躬了下身，转身离开书房。
　　宋文秀夫妇和其他一众旁支的几个人一起。临离开前，宋文秀阴沉着脸，狠狠地剜了宋庭一眼。
　　宋文丽磨蹭到最后，似乎在等着宋庭一起离开。
　　宋秉均抬眼看了小女儿一眼，淡声说：“阿庭先留下。”

　　见小姑姑脸上仍带着些许担忧之色，宋庭报以一个安心的微笑，说：“姑姑，小乔也回来了。”
　　宋文丽莞尔点头，默然地离开书房。

　　……
　　乔桥咬了一口青瓜，黑白分明的眼眸瞪着在厨房忙碌的宋文杰，“四叔，我大哥不会魂断爷爷书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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