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的反叛者》余秋晚

24、第二十三章

　　乔桥点了一根香烟，仰头望着宋公馆高悬的门匾。
　　这是一手字正腔圆的楷书，笔墨横姿，字体丰厚雍容，笔力雄健，颇有几分横扫千军万马的气势。
　　听说，这是宋庭曾祖父亲自题的字。
　　那一位宋氏的创始人，她只在宋家的祠堂里面见过照片。一身温文儒雅的书生气质，完全不符合传说中商业大亨的模样。不过，关于他的传说，从小到大她倒是听过许多，甚至还有不同的版本呢。
　　从一个穷困潦倒的乡下小子到一代商业巨亨，身故近百年至今还是人们津津乐道流传的人物，他确实也担得起传奇一说。

　　关于他的故事，除了多姿多彩的感情生活，就属他所创立的宋氏集团。他靠着浦江码头的一艘破船起家，经历了诸多磨难，创建宋氏商贸，出任第一届江城商会主席。从清政府瓦解到混乱的军阀时代，从狼烟烽火的民国时期到支援抗战再到海外流亡，最后叶落归根回归宋氏的发家地江城，他的手腕和魄力，精神与品格是现在宋家任何一个子孙都无法匹及。
　　宋庭曾经说过，他最崇拜的人就是那一位素未谋面的曾祖父。虽然没能见到宋庭的出生，但他的名字却是这位老人亲自题留的字。这一点，足以宽慰了宋庭的遗憾。

　　乔桥淡淡地吐了口烟，白色的烟雾拂过她的耳畔、微蜷的发丝，不多一会儿，便随风而散。
　　她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宋庭竟然还没有到……她避开门前的监控，绕到高大的大理石门柱后面，瘦小的身子几乎被遮了彻底。
　　她一边抽着烟，一边闲闲地踢着鞋子。

　　宋庭靠在车座小憩，忽然一股凉意迎面拂来……他缓缓地睁开双眼，原来是司机打开了驾驶座的窗户。他静静地看着前面，夕阳西下，那一刻赤红的咸蛋黄正缓缓下山，天际被染了一片红。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夕阳了。
　　吴维文发现宋庭深沉的眼眸正盯着自己，连忙把车窗关上，“很抱歉！宋先生。”
　　“没事，开着吧。正好我也觉得有点儿闷。”宋庭说完，把后座的车窗按下来，微凉的风拂在脸上，舒服极了。

　　车道两旁林立着参天的白杨树，枝繁叶茂。此时夜幕降临，横七竖八的影子坠落在窄小的公路上。车子经过时，几道树影从他的脸上掠过。
　　宋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昨晚为了照顾那个醉猫，他几乎一夜没合眼。早上煮了两杯咖啡对付完便出去跑步，回家洗漱完便开始和纽约分公司视频开会。那个睡到日上三竿的人，不仅还赖在客厅补觉，还抱怨前院修剪花木的师傅吵到她睡觉了……这个人，一旦野蛮起来，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今天天气真好，风也舒服。”吴维文忍不住说。

　　宋庭莞尔微笑，好半响，才说：“是啊，好久没回老宅了，这段路还是这么让人舒服。”
　　吴维文听完宋庭的话，忍不住说：“上次回来，还是元宵节的时候。”
　　宋庭薄唇轻抿，没有说话。
　　通往宋公馆的这条路，一年四季不同的时节不同的风景。看惯了城市风貌，偶尔看看这辽阔的田野山林，还有一段静流的浦江，实在再舒服不过了。只是，一旦踏进那座宅子，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哪怕只是一顿饭，都比在公司指挥千军万马还要耗费心神。
　　许卓凌曾经说过乔桥是两副面孔的人。起初还以为是因为乔叔叔夫妇离世的缘故，后来才发现，乔桥的改变，是从她被接到宋公馆生活开始的……在那个地方，仅仅只是生存，就足够改变一个人了。
　　宋庭深沉的眸微微一敛，嘴角微扬，勾起浅浅的弧线。

　　吴维文察觉到自己说错话，恨不得抽自己嘴巴。见宋庭没有责备，他尴尬地笑笑，讪讪地没有再开口。
　　宋庭看了眼时间，还有一段距离。不过，那边倒是没有来电话催促。真是难得……他索性又靠在车座上，闭目休憩。
　　吴维文见宋庭只穿了一件长袖衬衫，默默地把车窗悉数关上。现在虽然已经是四月天步入初夏的时分，但是到了夜晚，还是有些凉意。他可不想因为自己一时贪凉，把宋庭给冻感冒了。
　　不多一会儿，那座宛若宫殿般华美的白色宅院出现在眼前。
　　车子开到宋公馆门前，吴维文发出一声惊讶，“那不是乔小姐嘛！”

　　宋庭睁开双眼。
　　果不其然，乔桥看见他们的车，人已经往这边过来。
　　“你们怎么才来啊！等你们老半天了。”乔桥上车时，带了一阵凉风进来。她身上还有一丝淡淡的烟味。
　　吴维文待乔桥上车后，很快就开进了宋公馆。
　　宋庭闻到乔桥身上的那股烟味，剑眉蹙眉，“你少抽点烟！”
　　“啊？”乔桥连忙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扭过头问宋庭：“还有味道吗？我刚才特地站在风口，散了很久的呢。”
　　宋庭面色微沉，凉凉地斜了她一眼。

　　乔桥见宋庭微沉了脸色，连忙冲着他扬起一抹无比灿烂的笑容。她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怒这位大哥……她笑嘻嘻地解释：“前面见你们没到，一时没忍住。车上有香水吗？借我用一下呗。”
　　“你还有烟瘾？”宋庭刚想发作，隔着好些距离看见出来迎他们的二婶，只好缓和了脸色，但还是低声跟乔桥说：“把烟留在车上。”
　　“Right！”乔桥撇了撇嘴，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答应。
　　宋庭看着乔桥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塞进了车门的暗格，这才下车。
　　乔桥看了他一眼，也跟着下车。

　　张晓晴拢了拢身上柔软的开司米披肩，看见他们下车，立刻迎了过来，笑着埋怨道：“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晚！”
　　“前面开会，耽误了点儿时间。”宋庭淡声解释。
　　乔桥跟在宋庭身侧，甜甜地叫了声：“二婶。”
　　“你这丫头！”张晓晴上前，拉着乔桥一顿打量……忽然一脸惆怅，眼睛里泛起一丝泪光，“要不是爷爷亲自打电话过去，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们？不让我们知道你回来啦。”
　　乔桥看了宋庭一眼，轻声说：“没有，我这不是刚上班就忙得昏天暗地的么。不过，我有计划晚点再回来跟爷爷请罪的。”
　　“还知道请罪啊你？”张晓晴虚虚地点了一下乔桥的额头，宠溺道：“一回来就跑去上班，也不知道你着什么急！零花钱不够用，找大哥哥拿不就行啦。那么辛苦跑去公司当跟班，瞧你，瘦得脸颊都凹进去了。”
　　“上班和领零花钱没有冲突。”乔桥调皮的吐了吐舌。她忽然冲着宋庭说，“大哥哥，听见二婶的话没？我的零花钱不够用！”
　　宋庭有些哭笑不得，她倒是会趁火打劫。他轻咳一声，提醒道：“二婶，我们进屋吧。”
　　“哟，瞧我，看见乔桥就光顾着拉她说话。快进屋，外头凉。”张晓晴说着，连忙拉着乔桥进屋，一边说，“我今晚准备了很多以前你喜欢吃的菜。你出去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你口味变了没有，只好多做了几样。对了，今天向阿姨特地做了糖藕！”
　　“哎呀~二婶最疼我啦！”乔桥搂住张晓晴的手臂撒娇。

　　张晓晴拍了拍乔桥的手，笑容和蔼地说：“以后想吃什么就打电话回家，二婶都给你做。”
　　“那我不得胖死呀！”
　　“你都瘦成竹竿了，哪里胖啦！”
　　“谁说的？苏阿姨恨不得一天十顿地喂我。回来没多久，足足胖了一圈呢！”
　　“苏琴那手艺也能养得胖你？以后呀，还是回家吃吧。”
　　“你讲苏阿姨坏话，我要告诉她！”
　　“小汉奸！”
　　乔桥朗声大笑，脑袋在张晓晴肩膀上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小狗。

　　宋庭跟在她们后面，看着乔桥完全换了一副面孔，嘴角噙着三分微笑……离开了几年，她似乎更加懂得应该怎么样和宋公馆的人相处了。
　　“乔桥跟我到厨房喝完热汤驱驱寒气。”他们刚进屋，张晓晴拉紧了乔桥的手，看着宋庭，笑容温婉和蔼，“阿庭，爷爷最近新得了一幅字，正和你两位姑姑在书房研究。你上去帮忙掌掌眼，顺便告诉他们，晚饭已经好啦！”
　　“好。”宋庭莞尔点头。
　　乔桥看着宋庭上楼，鼓着腮帮子，“二婶，我也想看字！”
　　“你声音都沙啦，还看什么字？”张晓晴点了一下她的眉心，说：“跟我去厨房，喝口败火的汤。”
　　乔桥噘着小嘴，回过头，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楼梯。

　　宋庭刚走到书房外面，就听见里面隐隐的交谈声。
　　品字？
　　这一次，又准备了什么等待着他？
　　他理了理衬衫领口，敲门进去。
　　“阿庭回来啦。”是小姑姑宋文丽给他开的门。
　　宋庭莞尔，“小姑姑。”
　　“快进来。”宋文丽领着宋庭进屋，笑容灿烂地对着里间的人说：“爸爸，阿庭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