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的反叛者》余秋晚

20、第十九章

　　宋庭望了一眼外面，天色朦胧，已然到了黎明时分。
　　或许，此刻已经是清晨。
　　天际那一道光，穿过整齐绵密的水杉树林，却闯不过清晨浓厚的迷雾。院子的那一片，安静寂寥，像禁忌的魔法世界，他看得不太真切。这些年，他时常通宵达旦的忙工作，也看过不少初晨日起的风光，有过不少惊艳的时刻……像今天这般轻松愉悦的，当属头一次。
　　面对这个女人，不论输赢，他向来都是坦荡无畏。哪怕他这么多年以来活得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如今坐在宋氏执行主席的位置，他依旧不敢轻易松懈。只有在乔桥这里，他才可以卸下那张冰冷的面具，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哪怕，她竖起满身的刺将他扎得皮破血流。

　　他们这一局言和酒，居然喝到了天亮。
　　乔桥已经有了些醉意，懒洋洋地蜷在座椅上，双手抱膝，绯红的小脸伏在膝盖上，及肩的头发拨在一边，几缕凌乱地扑在她脸颊上，她没有理会，好像是睡着了，既安静又乖巧。
　　宋庭整理完东西，轻手轻脚地来到乔桥身旁，见她仍睡着，想要帮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和头发，手悬在半空终究没忍心吵醒她……在他们正式把话摊开之后，相处也变得舒服且愉快。不知不觉间，那瓶白马干红就喝了一个精光。乔桥兴致大发又去选了一瓶酒，拦都拦不住。难得看到她这么好兴致，在那么一刻，他突然动了私心。

　　看着她醉酒睡着的模样，秀气的眉依然微微蹙着，他便后悔了……他躬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瘦瘦小小的她。在她迷糊嘤咛的一瞬，他也跟着拧深了眉头。
　　虽然知道她一直很瘦，但是此刻在他怀里的重量，着实让人心疼。难怪这些天苏阿姨一直变着法子给她补身体。哪怕她加班到深夜才回来，苏阿姨都给她准备好宵夜或者汤品。她每次都叫苦不迭，却又没有办法拒绝苏阿姨。
　　其实，她都不知道。在她回来的第一天，苏阿姨就已经立下誓言，在她住在晋园这段时间，一定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
　　他当时只是当笑话听了，没想到苏阿姨真的说到做到。

　　……
　　宋庭把乔桥放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她微侧着脸，呼吸均匀，鼻息浅浅，削瘦的脸颊像抹了腮红，看起来气色极佳！
　　不过，她的这种好状态，诓骗过不少人。他就是其中一个。
　　他葱白修长的指轻轻抚过她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巴。刚才从地窖回来那一段路，她安静乖巧地在他怀里，微凉的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儿……他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希望那段小路再长一些，他的步子走得再慢一些，甚至私心地希望它没有尽头。
　　他把她凌乱糊在脸上的发丝拨到耳后，实在受不了她这黏糊糊的小脏脸，在确认她是睡着的之后，他才起身往盥洗室那边去，准备热一条毛巾给她擦擦脸。哪知道，他刚转身，原本睡得安稳的人突然挣扎着坐起身，眼睛都没有睁开，迷迷糊糊地开始脱衣服，嘴里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宋庭拧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幕直抽气。
　　这是他第一次照顾喝醉酒的乔桥。

　　不多一会儿，乔桥脱得只剩下一套内衣，黑色的蕾丝茹蝉翼一样贴在她身上，光洁的肌肤还有几道结了痂的伤疤，像大小不一的月牙儿。她锁骨上纹了一只彩蝶，精巧的手艺栩栩如生，那轻薄的翅膀，随着她的呼吸起伏而动。乍看之下，仿若真蝶。锁骨下，一双饱满呼之欲出……宋庭紧抿着唇，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一双深沉的眼眸直直地瞪着她。可她根本没有发现发怒的他，已经伸手去解内衣的扣子……他终于忍无可忍，沉声开口：“小乔。”
　　对于宋庭严厉的警告，乔桥恍若未闻，解开内衣随手一扔，没了骨头似的倒下，舒服地躺回被窝。没有了那勒得难以喘气的内衣，她终于再次心满意足地再次睡去……

　　宋庭一手叉着腰，瞪着她好半响，见她久久未动，房间里是他们浅浅的呼吸。这一次，应该不会再闹腾了吧？
　　他叹了声气，最终还是决定由着她去，默然地离开房间。

　　乔桥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撩拨她……那种感觉软软的、痒痒的，像柔软的芦苇花……小时候，每次到芦苇花盛开的秋天，他们一家三口都要到乡下和爷爷奶奶住上一段时间。
　　在乡下的日子，是她记忆里面最舒服惬意的生活。
　　爷爷虽然年岁已高，但身体健朗，每天日出晨起，收拾妥当之后便背起工具到果园里面料理果树。直到日落黄昏时，才徐徐而归。
　　爸爸偶尔会陪着爷爷上山。不过，爷爷觉得爸爸一股子书生柔弱气派，连来拿把剪刀的力气都没有。每当爸爸要陪着爷爷进果园，都遭到爷爷的嫌弃。不过，如果爸爸带上她一起的话，爷爷哪怕是嫌弃，也是笑眯眯的数落爸爸。
　　爷爷虽然嫌弃爸爸，却又很喜欢把她这个小皮猴子带在身边。哪怕，她一进果园，就像撒欢的猴子，上蹿下跳，爬树摘果，不把果园闹个翻天誓不罢休……有一次，她拿着爷爷的剪刀，打着修剪橘树新枝的名号爬到树上，不管三七二十一逮住枝叶一轮乱剪乱裁。爷爷年纪大了，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在树底下气得跺脚。可等她从树上下来，故意虎着脸，却在她嬉皮笑脸的时候，将她抱在怀里，惩罚性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
　　爸爸躲在一旁看好戏，只叹爷爷把她给惯坏了……奶奶和妈妈每次听见他们爷俩相互指责对方惯坏乔桥的时候，都只是笑笑，并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爷爷不进果园时，会同爸爸到附近的水库钓鱼。她这个活泼好动的人哪里能受得住长时间的静坐，便索性留在家里，跟妈妈奶奶待在一块儿。
　　奶奶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温婉秀气，说了一口的吴侬软语，嘴角上总挂着微笑。闲暇时候，奶奶会教她一些有趣的玩意儿。有时候，会给她做一个风筝；有时候，会做一个糖人……在奶奶这里，她可以解锁很多新奇精致的手艺。其中，包括了她如今这一手精湛的刺绣功夫。
　　金秋季节，除了硕果丰盛，最茂盛的要属水库河畔的芦苇花。那一片野生的芦苇林，生命力极旺，没有任何人照料也能长得林宇丰茂，枝头比成年人还要高出许多。每当芦苇花开时，奶奶会到芦苇林收割会用芦荟花来扎扫把，大大小小的扇面形状，每一样都有不同的用途。她看着收割在院子里的芦苇花，轻轻一摇，花蕊像蒲公英一样随风飘走。她望着那些飘走的花絮，天空蔚蓝，骄阳正灿。

　　秋高气爽的时节，她懒得动时，就在院子里和奶奶养得看门犬玩耍，那只叫阿黄的大狗，平时总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知怎地，见到她却意外的不凶也不吠，还总爱过来舔她的脸，和她一起玩闹……奶奶摇着蒲扇和妈妈坐在一起晒太阳，笑眯眯地说妞妞是我们家的小福星，连阿黄都喜欢呢！
　　她和阿黄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的玩闹，玩累了便在奶奶的摇椅上睡觉，一人一狗，安静美好……

　　乔桥睁了睁眼，被光刺了一下，皱着眉又合上了眼睛。
　　她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睁开双眼，怔怔地望着飘窗。外面阳光正好，光线透过柔软的纱帘穿进来，零零碎碎地洒落在地上。她歪着脑袋望着外面发憷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坐起身。
　　“妈呀！”
　　乔桥一声惊呼，连忙抓起被单紧紧得捂住自己。
　　她竟然什么都没有穿……

　　她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懊悔不已。
　　昨天晚上，她被苏阿姨那碗醒酒汤弄得彻底没有了睡意，索性出去窗台外面抽烟。正当她面无表情地吞云吐雾时，忽然看见宋庭形单影只地往庭院那边走……她突然想起陈笑笑说过宋庭在晋园弄了一个藏宝地，专门收集各种各样的名酒。
　　她掐掉香烟，迅速下楼跟了过去。
　　彼时，宋庭已经进去很久。她在外面踟蹰了半响，试了两个密码，提示都是错误。她站在门外发憷，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按铃让宋庭来开门。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日期，抱着试一试的心输了进去，没想到竟然蒙对了。
　　宋庭曾经说过，他会永远记得那一天。
　　她望着地窖，架子上、地面上琳琅满目的酒，有些酒她甚至都叫不出名字来，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搜罗了来。
　　宋庭站在酒窖唯一的小窗口前，手执酒杯，高大修长的身姿有一半陷进了黑暗里面，清俊儒雅的面容被皎洁清冷的月光照得透亮，却只能看见他阴郁低沉、精神不佳的样子。连那一双眼眸，也是深沉无光。

　　她怔怔地望着他，一时忘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