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的反叛者》余秋晚

19、第十八章

　　宋庭一手执住空酒杯，站在小窗台前。
　　清冷的月牙还悬在中天，皎洁而温柔。柔和的月光在这清凉而祥和的夜晚里更添了一丝宁静，银色的光落在院里林林而立的水杉树上，葱郁的翠绿上裹了一层银光。参天的树木落下斑驳的黑影，零星的像碎条儿挂在树枝上一样。
　　月光透过小窗台的玻璃折进来，投落在他清俊的脸庞上，连带着他原本温润的面容也变得跟这皎洁一样清冷平和。他贴在酒杯上的指一下一下的跳动着，修长的身姿凝成黑色的影倒在地面，和地窖原本的黑暗融合在一起，难以辨别。他拿住酒杯的手垂在身侧，任凭这噬人的寂寞将他侵蚀……

　　听见那轻微的响动，他微垂的眼皮轻轻动了动。不过，他没有回身。那细微的声音时有时无，时轻时重，像是夜里偷偷跑出来玩耍的精灵。
　　晋园的西南方向有一大片的树林。此时正值春季，万木丛生，一眼望去满山葱郁，正是生机勃勃的好时节。那些冬眠的小动物，也纷纷开始活跃起来了。
　　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消失无踪了。或者，根本什么都没有，是他的酒量变差了。不过，只是一杯酒而已，便出现了幻觉？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差劲了？

　　他黑浓的眉毛微微一挑，薄唇微扬。脑海里浮现在斯诺德庄园居住的那段生活，每到秋高气爽、天气舒服的季节，园子东面那片松林里面生活的小松鼠也变得活泼好动。
　　他时常下班回到家里，总能看到被搅得乱七八糟的厨房。Sara每次收拾妥当，用不了多久，又会变得一团糟。每次听见Sara气急败坏地用恶言恶语咒骂它们……他只是温和的笑笑，宽慰几句。至于那些登门造访的小家伙，听之任之，并没有理会。
　　Sara最恨别人把她心爱的厨房弄得乱七八糟。
　　在经历无数次清晨凄厉的尖叫之后，Sara开始和那些小家伙斗智斗勇。她在厨房的窗户按了一道防盗网，铁丝焊死，一般人都得使用工具才能打开，还有存放食物的橱柜，纷纷上了锁。可是不管她怎么做，那些小家伙总能有办法溜进来，把这里的美食挖掘一空方肯罢休。

　　后来他深夜回来，抓了一个现行。
　　那群拆家捣蛋的小家伙在厨房翻箱倒柜，水果蔬菜弄得四处都是，玩得正欢，面对他的突然闯入，只停滞了几秒的功夫，又继续撒欢。他这个主人家，站在门槛前，进退不是，尴尬不已。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外来客。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小松鼠都不怕他了。偶尔加班到深夜回来，他一般都会自己动手解决晚饭。当他切好火腿、摆好盘子倒好酒，它们也刚好风尘仆仆的赶到，当着他的面，大摇大摆地分走一杯羹……

　　记得有一次，许卓凌突然过来找他，脸色非常不好，也不知道抽了哪根筋，非要开了一瓶六升的红酒。他原本在晚上的应酬时已经喝了不少，见许卓凌心情不好，只好陪着他喝……最后那一瓶酒见了底，许卓凌歪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而他是在厨房里面醒过来的。凌晨时分，酒气退散，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挠他……他好一会儿才不情愿的睁开眼睛，那只褐毛的小家伙正伏在他肩上，咕噜着眼睛看着他。他笑了笑，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躺在厨房的地板上，那时候正值深冬，外面大风大雪，而厨房里面，连暖气都没有。
　　想起那段简单而美好的年少时光，他总会忍不住温柔了眉眼。那是他心底深处隐藏的一方柔软。
　　在斯诺德庄园的那几年，虽然面对父母留下的旧物会心情难过，可一旦忙起工作，便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念。那段时间，生活简单而纯粹，活得也舒适坦然。不像现在，万事都要权衡利益，攻心算计。

　　乔桥呷了一口酒，拿着酒瓶来到宋庭身旁。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那张被月光映得清冷皎洁的面容没有半点波动，深沉如水的眸子凝望着远方，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走神。她抽回目光，努了努嘴，余光瞥见他早已见空的酒杯，“想什么呢？这么走神。”
　　宋庭见到乔桥在身边，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又敛下。原来之前那细微的声音真的不是幻觉。见她又在喝酒，甚至连整瓶酒都拿了过来，他忍不住蹙眉，刚想要训斥，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他敛了下眉，温声说：“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乔桥神色淡然，没有听见料想中的教训人的话，突然有些不习惯。不过，这个人的心思，向来揣摩不透。她把酒瓶递到他面前，“喝吗？”
　　宋庭垂眸看了一眼，是自己之前放在桌上的那瓶酒。他忍不住笑了下，说：“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您抬举自己了！像您这样儿的人，是成不了佛的。”乔桥抿了一口酒，砸了咂嘴，拧着眉说：“你都开了这瓶酒，就不能醒醒酒！这味道，真是糟蹋这么好的东西！”
　　“六五年的酒，能喝到就不错了。还挑嘴！”宋庭说完，转身去找醒酒瓶，见她还一脸嫌弃，忍不住说：“我原本也只打算试一口，没想多喝。”
　　乔桥随后跟过去，地窖里面突然亮了灯，她有些不习惯，不过这样敞亮也好，至少不用黑漆漆的揣摩这个人的神色。
　　针锋相对了几天，她也该收敛了。

　　宋庭把酒倒进醒酒器，还变魔术似的找来一盒松露巧克力。他拉过椅子坐下，忍不住又看了眼地窖的入门，说：“我明明落了锁，你是怎么进来的？”
　　“输密码进来的。”
　　“苏阿姨告诉你的？”
　　“不是，我自己猜的。”
　　“……”
　　乔桥左瞄右瞄，“你设密码的习惯没有变。”
　　宋庭笑着叹了声气，没有说话。

　　乔桥淡淡地看了眼他布置的桌台，随手把酒瓶搁在桌台上，悠悠然地踱着步子……几米高的酒架摆满了酒，大大小小的酒瓶，有些精致，有些简洁，琳琅满目，一眼过去能看花了眼。有几个标识，都是价格斐然、千金难求的孤品。她认得。
　　在国外读书的那几年，她一直都有留意苏富比的酒品专场……原来，传说中一掷千金的神秘买家，竟然是宋庭。有些沉重的坛子放置在了平地，封存了很久，应该是从放进来便没有挪动过……她想起今晚陈笑笑揶揄她的话，现在看来，陈笑笑说得没错，她那点存量和宋庭的地窖比起来，着实如轻轻鸿毛，不值一提。
　　宋庭分别给自己和乔桥的杯子倒了酒，见她踱着碎步正绕着地窖打转，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醇亮动人，早没有之前喝了酒微醺迷离的状态。在她出国的第二年，他就听许卓凌天花乱坠的形容过乔桥的酒量好。起初他还不信，如今看来，许卓凌的话或许有些夸张的成分，但是并不虚假……她在贝尔法斯特的那六年，足够改变一切了。
　　他扶着酒杯，看着乔桥纤瘦的身影，目光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乔桥隔了好一会儿，才缓步回到宋庭所在的桌台。他一手拿着酒杯，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她并不喜欢被这样的凝视，又不想和他再起冲突，索性由着他去了。她拿起酒，小啜了一口，这次的口感明显对了。她盘起双腿坐在椅子上，微微展眉，“你这个地方，要是叫爷爷看见，又要骂你玩物丧志了。”
　　“爷爷这几年深居简出，轻易不照面，哪里会来我这里。”宋庭收起打量她的目光，不以为然的笑笑。不过，玩物丧志这话确实骂过不少次。
　　“这倒是。”乔桥微低着脸，笑笑。
　　宋庭见她不多一会儿的功夫就空了酒杯，忍不住说：“你今晚已经喝了很多酒。”

　　经他一提醒，乔桥才恍然。她看了眼桌面上的醒酒器，里面还有不少酒，紫红色的液体在微醺的暖灯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身体里叫嚣的那股瘾，像一团燃烧的火苗，掐也掐不掉。她眨巴眨巴眼睛，“我们从今晚开始和睦相处，难道不应该喝一杯嘛？”
　　宋庭靠在座椅上，酒杯按在膝盖上，嘴角噙着三分笑，“这么说，你是来跟我讲和的？”
　　“很显然。”乔桥说。
　　宋庭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笑容深了些，“为什么？”
　　乔桥看着他，正色道：“我要留在宋氏工作。”
　　“理由。”宋庭见乔桥目光冷了三分，不等她回答，继续道：“小乔，你知道的，如果没有足够说服我的理由，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留在宋氏。这一点，相信爷爷跟我一样。”

　　乔桥咬住唇，沉思了片刻，再次看向宋庭时，目光多了几分无畏。她一字一顿地说：“属于我的东西，我要自己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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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终于改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