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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野兽 × 钥匙 ...


  •   这年盛夏,岛上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当时在山顶守墓的我,刚打算解决一下午饭,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越高亢的啼鸣声。仰头一看,一只威风凛凛的白头海雕正从高空之中展翅飞来。

      看到这熟悉的一幕,我还以为是米亚终于消气了,再次给我送来了信。我站起身,等待着白头海雕降落。
      但奇怪的是,海雕并没有要下降的趋势,仍旧一圈又一圈地在空中盘旋着,同时还不断发出急促的啼叫。它这个样子,总让我觉得像是在给什么人引路一般。

      白头海雕飞旋了好一阵过后,忽地收敛羽翼,朝着某个方向俯冲而下。
      我在这一瞬间若有所感,缓缓回身望去,只见从木屋通往墓地来的那条小路上,一道人影渐行渐近了。

      金发碧眼的少年正在漫步走来。
      他的神情之中略显疲惫,身上还带着伤,右臂裹满绷带吊在脖子上,脸颊和额头处留着细碎的疤痕,行走间的左脚也能看得出有些不便。可他通身的气息却是轻松而愉悦的,一双湛蓝的眼眸里盈满了清澈的笑意。
      最终,他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是米亚,阿墓。”他笑着说,真诚而热切地看着我,“很高兴见到你,我的朋友。”
      此时的阳光正好,肆无忌惮地洒满了他一身,映得他精致的容颜好似熠熠生辉,只一看都要灼伤视网膜的热烈。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说真的,我从没有想过能够见到米亚。毕竟自上次被挂了电话后,就再也没有过任何联系,我以为他已经单方面地和我绝交了。

      “……阿墓?”
      久等不见我的回答,米亚疑惑地歪了歪头。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放在身侧的左手不自觉地收拢,握成了拳头。
      “抱歉,是我突然前来……让你感到不愉快了吗?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面基。对方是和我信件来往了四年的笔友,妥妥的现充高富帅一枚;而我呢,今天上午出门太急,就随便抹了把脸,连头都没有梳……
      我也是要面子的好吗?

      “不,我没有不愉快。”看到越来越失落的米亚,我连忙否认道,“我只是太惊讶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绝对没有不欢迎的意思,我是说——”
      凝视着这双明亮的、如同大海般湛蓝的眼睛,我不由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我也很高兴见到你,米亚。”

      话音刚落,在我惊讶的视线里,米亚一下子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处于发育期的少年总是长得很快,他似乎比照片里的看上去更健壮了点,虽比我小几岁,却足足高出大半个头。
      他抱着我时,下颌搭在我的肩膀处,清亮的嗓音在我的耳边微微哽咽:“真是太好了……终于、终于能够见到你了!阿墓,我一直都十分地想念你!”
      我愣了愣,抬手回抱住他:“我也是。”

      过于亲密的姿态让我有些不适应,好在这样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多久。
      米亚很快便松开了手,退开一步道:“对了,我这次是来邀请你的——我最近想要去旅行,去看一看这个世界,所以阿墓,我们一起去吧!”
      米亚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一时间不好说出拒绝的话,只能尝试着转移话题:“嗯……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午饭时间也到了,不如让我们先坐下来吃点东西,一边吃一边聊如何?”

      米亚却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兴奋而喜悦的神色渐渐从他的脸上消退。出生在关系错综复杂的贵族家庭里,哪怕心思纯善,但在察言观色、揣摩他人情绪等方面,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米亚试探地问:“你不想去吗?”

      我没有回答。
      同时心里想着,真是奇了怪了,怎么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渣?像是个只撩不娶的负心汉一样?

      米亚盯着我看了片刻,随即努力地牵起嘴角,再度绽放出一个笑容,满怀诚挚地道:“我……我想和阿墓在一起!因为阿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无论什么事我都想与你一同分享;当我第一次踏上旅途,我也想与你一路同行……”
      他稍稍停顿,深呼吸一口气,似乎太过紧张,就连声调都是微微发着颤:“阿墓,你的朋友——米亚,现在真诚地邀请你,请你陪伴我一同踏上旅途——跟我一起出发吧,阿墓,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不管是哪里我们都可以去旅行!”

      我依旧一声不吭,但沉默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我能猜出米亚来到这里恐怕并不容易。他身为世界贵族,此刻却是一身伤痕,连随行的侍卫都没有一个,可以预想在圣地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如此这般的……仓皇不安到如同将我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遗憾的是,我无法回应他。

      米亚眼中的光芒一下子熄灭下去,原本澄净的瞳眸也染上一丝灰暗。他本该是愤怒的,可声音里却带了一丝脆弱的哭腔。
      “我是来带你走的……我来带你走了啊!!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离开呢?阿墓!”
      “你不是说过想要去看看这个世界吗?!”
      “你不是说过——最想要自由了吗?!”

      我最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大概是体内的妖力增长得过快的原因,让我难以去适应和驯服它。
      就好比现在。哪怕我清楚这个少年是我的朋友,可是当他冲我嘶吼的那一刻,我内心里还是无可抑制地、涌起了一股想要将他给撕碎的冲动。

      我忍不住想起了马尔科。如果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马尔科,那还没什么关系。虽然那个凤梨头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样子,但他确实很强。
      我杀不了他。
      所以我才能和马尔科相处起来很轻松,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不会被我给干掉,甚至还有可能反过来干掉我。

      我感到了紧张。紧张却不是因为米亚的质问,而是因为我必须要用极大的精力来克制自己暴虐的破坏欲。
      若将我比喻成野兽,那么马尔科绝对是个经验老道的猎人。而米亚……他就是只柔弱的小羔羊。
      我开始考虑,是否要现在就把米亚扫地出门算了,让他滚出这个岛,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再来了。虽然这样会做不成朋友,可至少这孩子还能保住一条命。

      “呐……阿墓,你说话呀!”许是长久的沉默让米亚感到了不安,他强硬的表情渐渐软化下来。
      “你回答我好不好?”米亚催促着,倾身靠近我。似乎想要抓住一些足以支撑的力量,他拉住了我的手。

      离得太近了,他身上的熏香味隐隐扩散,浸入我的鼻腔。那是一种木质基调的中性香,厚重却不浓烈,闻起来很舒服。
      我不喜欢香水。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在大山里生存时,身上留有明显的气味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但唯有一种香味,是我无法拒绝的。

      我牵起米亚将他带到一边,压着他的肩膀在地毯上坐下。米亚一语不发,只是倔强地抿着嘴唇,视线死死地紧抓着我的目光。
      我松开手,用小巧的铁钳子拨了拨香炉。

      青铜炉子里燃烧的是我自制的艾草香。这种野草的生命力极其顽强,每年的春雨过后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染绿漫山遍野,蔓延得肆无忌惮。
      我折取了最鲜嫩的枝芽,将它们洗净晾干,再碾成碎末,细心捏制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塔香。
      我于每一个昼夜晨昏,每一个四季轮转中点燃它,安静地看那缕缕青烟袅袅上升,最终融化在了空气里。

      艾草,艾草……
      ——艾香依旧,念君如斯。

      我大概不能算是一个「人」。
      可是因为这个少年,我想要去做一个人。

      我开始跟米亚说。
      说我的过去;说我的使命;说我无法死心的梦想和执念;说我曾经为一个大妖怪守了十几年的墓,好不容易熬到失业了,结果脑子有坑继续选择了守墓……我跟他说我真的、真的很喜欢那个名叫艾斯的少年,喜欢到可以放弃所有的野心和欲望。
      然后看到米亚注视着我的眼神一点点地变得哀切了起来。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悲伤些什么,因为这在我看来并不是需要悲伤的事。

      “我的朋友,你知道吗?「米亚」这个名字,有着「神殿」的含义,你一定会是一个受神眷顾的孩子。”
      “米亚,我们是不同的。你冲破束缚,自由之后,会是一只飞鸟,是热爱阳光的旅人,是缤纷岁月的记录者,或者也可以是家喻户晓的探险家,甚至是举世闻名的大英雄。”
      “可我不是。我自由的话,只会是怪物。”

      “就这样吧,米亚。”我轻声叹息,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再度重复了一遍,“就这样吧,你替我去看看这个世界。”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广阔的大海,看向了高远的天空,看向了那道苍白冰冷的墓碑。
      最后,我说:“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这个岛屿就是我的囚笼。
      这个少年就是我的钥匙。

      米亚在岛上住了一段时间。
      和解之后,我们之间便像寻常朋友那样相处。他会与我交流阅读心得,分享绘画技巧,谈论茶叶的种类和茶道的发展;同时热衷于向我学习烹饪和弓箭,偶尔在我晨练时也会跟着耍两套拳。
      米亚从不提起在圣地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包括自己那满身伤痕的由来。他既然不想说,我也从不追问。只是互相陪伴着度过了这段难得安谧宁静的时光。

      在某个晴空万里的日子,终于将伤势养好的米亚,独自一人扬帆起航。他伴随着阳光与海风,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旅程。
      我目送着他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这条道路的前方或许崎岖坎坷,或许迷惘无依,或者找不到目标和人生意义,更别提茫茫大海上的一切善恶黑白,荣辱浮沉……
      但是会好的。
      总会变好的。

      ——————————————

      寒冬侵袭,万物萧瑟。
      当今年的第一场初雪落下来的时候,我再次见到了马尔科。
      他这次来得十分的匆忙,先是到墓地上祭拜一番,然后直接将我拎回了家,催促我做饭,酒足饭饱过后又打算要走了。

      这一连串的快节奏下来,搞得我一头雾水。我忍不住仰首望了望日头,不过才三四点的光景。
      往常马尔科前来的时候,行事风格一向是悠哉并且闲缓的,偶尔也会住上那么几天。
      友人相聚,一同举杯赏樱,谈笑风生;即便是花期已尽,也可以摘果酿酒,漫山巡游;或是打雪仗,堆雪人;或是海边垂钓,比赛捕鱼……每个季节总有不同的玩法和趣味。
      唯独这一次,他一反常态地行色匆匆,如同赶着投胎似的,透露出一股怪异的紧张和急切。

      我将马尔科送到海边,古怪地盯着他,怀疑地道:“你最近该不会又想去搞事了吧?”
      “是是是,我正准备去攻打海军本部,占领世界政府,一统天下号令群雄,然后再绑几个天龙人过来给你放牧……”马尔科说着就翻翻白眼,无奈地道:“我都退休了,哪还能搞什么事?”
      我一瞬间都有点想告诉他:嘿,你还真别说,前两个月还真有一个天龙人在我这里放过牧……

      早些时候刚下过一场雪,此刻落雪初歇,冬日里的阳光温驯而绵软,洋洋洒洒铺满天地。
      我们站在一片素色之中,背景处是广阔无边的湛蓝大海,翻涌着波涛与粼粼金光。白与蓝交织出强烈的对比,却又无比和谐地过渡,向着远方无限延伸而去。

      “那个啊,有个问题想问你,就是……”马尔科转过身来,他呵出一口白雾,隔着朦朦胧胧的光线看我的眼,“花妖小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海?”
      “不要,滚吧。”我回答。
      “这样啊……虽然我也猜到会被拒绝,但是总觉得不说出来的话,以后一定会后悔的。”马尔科挠挠头,“抱歉了,如果让你感到困扰,还是忘掉吧。”

      我是知道的,他对我并非含有男女之欲。只是出于对友人的真诚和担忧,想要将我从自我束缚之中解放出来。就像我们可以毫无芥蒂地喝同一坛酒,睡同一张沙发,七歪八扭地滚作一团,亲密无间地彼此笑闹。
      一切都是无关风月,甚至无关性别的。
      这种感情,即使暧昧,那也干净到不行。

      所以我可以坦荡地反问:“你呢?无望之后会忘掉我吗?会忘掉这种心情吗?”
      马尔科一愣,思索稍许,随即落落大方地承认道:“不会。怎么可能忘得掉啊……什么都好,我会记住一辈子,直到死。”
      “那你要不要改口。”我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那染着风霜的眉目一点点地变得分外柔软,释然地笑弯了嘴角:“也许会让你感到困扰,不过还是请你记住吧。记住曾经有这样一个人,想要带你去大海。”
      我面容沉静,微微颔首,轻声回应了同等的诺言:“好。我会记住一辈子,直到死。”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头野兽,它把自己关进了笼子里。狰狞恐怖的高大身影被困于狭小的铁笼间,看上去可怜极了。

      我站在笼外问它:“你怎么不出来呀?”
      它回答:“笼子被锁住了。”
      我便说:“可你手里不是有钥匙吗?”

      我指了指它的掌心,那里面分明握着一把黄灿灿的钥匙,不断闪烁出诱惑的光芒。
      野兽不说话了。它盯着我,冰冷的竖瞳中像是带着嘲讽,又像是盈满了一种莫名的忧伤。

      「野兽将钥匙扔了出去——」

      ——————————————

      樱花盛放,万物复苏。
      各类报纸上刊登了重大信息,整个世界都沸腾起来——草帽海贼团征服伟大航路——新一代「海贼王」诞生了。
      以及,在那场名垂青史的巨大战争里,白胡子海贼团一番队大队长——「不死鸟」马尔科——确认死亡。

      我花了三分钟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去给马尔科报仇,谁杀了他我就要了谁的命。就这样离开这座岛,只求以血还血,一了百了。
      最后决定还是算了。
      我站在山巅之上举目四望,天地苍茫,春寒料峭,有冰冷的海风迎面吹来,吹得一脸湿凉。我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落了泪,抬手抹一把脸,却是什么都没有。

      “嘿~说好要来这里来养老的呢?”
      我口吻轻快地扯开嘴角,随即仰起头,将报纸覆盖在脸上,遮挡住所有日光,在一片晦暗的视野之中嗓音模糊。
      “果然是糟糕的海贼……失约什么的太讨厌了啊,马尔科。”

      缥缈的叹息声,风一吹就散了。

      >>>

      它将钥匙交给漆黑深海的游鱼,
      它将钥匙交给万里高空的飞鸟,
      它将钥匙交给头也不回、奔赴远方的旅人。

      他不会回来,不会回来。

      ——不要回来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17章 野兽 × 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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