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微尘》十七岸

57、Chapter 57

　　当晚，瞬休息得并不安稳。

　　没有完整的梦境，那些记忆的零散碎片混乱地拼接又掠过，留下的只有模糊的印象。

　　那些不可磨灭的夙昔，那些难以追逝的过往。

　　残酷的，温柔的，前世的，现在的，以及……

　　瞬睁开眼，见到了窗外熹微的晨光。

　　他慢慢从床上坐起来，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也无甚焦距，整个人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他赤脚踩在地板上，站起来的一瞬间猛地跌坐下去。

　　瞬不意外，只是靠在床边盯着虚空出神。他现在感觉不太好，全身上下与其说是疼，不如说是那种疼过头了产生的麻木感，从头顶到胸口，到指尖，到脚踝，都像是与意识隔着一层。

　　不太好，但并非很难受，这种概念向来很难说清。很奇妙地，虽然它是第一次出现，但瞬没有抗拒或诧异的反应。

　　他似乎…该是熟悉的。

　　目光渐渐凝聚到搭在膝间的手腕上，盘踞在苍白下的青色血管显得分外清晰，瞬无意识地吸了口气，恍惚间似乎见到有血色自其中徐徐抽离，一次，两次，三次……直到无力数也数不清。

　　这时他经常是看不清东西的，意志模糊认知暧昧，连脑子里都有一层雾气，只是即便如此也有能记得的事物…只有一样，只要抬起头就能见到的，那个人的背影——

　　“Ciaos，需要帮助吗？”

　　有人这样问候着，平平淡淡，音调不高，听着便觉清泠。

　　瞬抬起头，看到了伸过来的一支手杖，下一秒橙黄的大眼睛突然自杖身鼓起来，斜睨时露出说不清是轻蔑还是狡猾的笑意。

　　“列恩。”Reborn唤了一声。

　　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不情愿地消失了。

　　这举动绅士又体贴，瞬定了定神，那种鬼压床似的感受突兀便如潮水般快速退去了。他伸出手，接着手杖的力站起来，能注意到另一端握得极定也极稳。

　　“早安，主人。”瞬说，松开手杖，看着小小的变色龙熟练攀上帽檐。

　　Reborn说：“躺着去。”

　　这话的语气听着和刚才没区别，但显然是一句命令。

　　瞬乖顺地躺回床上，双手交叠搭在胸口，硬是躺出了个安息的姿势。

　　Reborn默了默，从书桌跳到床头，抬起手时，指尖点燃了一缕微光流转融熠璀璨的火苗，没有实质的热度，却应是温暖的。

　　瞬的眼睛望着那缕火苗，一片冷金中映出的色泽竟相似到了极致。

　　指尖触及眉心，温暖而活跃的能量顺着媒介不断侵入，沿着脉络梳理而过，瞬闭上眼睛，一直有些绷紧的面色终于舒缓下来。

　　“做了噩梦？”Reborn问。

　　“噩梦…也不算是。”瞬轻声回答，他想了很久，才继续道，“那些是值得珍惜的梦吧。”

　　“是吗。”

　　“嗯。”瞬微笑起来，和时常挂着的标准样子不同，笑意很浅，也很缥缈，像隔着漫长时空的倒影。

　　身体被他人能量入侵的感受是怪异的，生命的根源被彻底掌控的不安，混合着几乎从灵魂深处被安抚疏导的舒适，还记得第一次接触时，瞬是以一种被杀气强行镇压的状态完成那次能量梳理的。

　　……那时他是不安的，对杀手先生，对自身。

　　指尖自眉心离开，轻柔地拂过眼部的轮廓。Reborn昨夜是被惊醒的，牵动的能量混乱无序，几个呼吸间已经变成了虚弱的状态，他差点想直接过来看看，不过是没有察觉到熄灭的趋势，所以打算再观察片刻罢了。

　　之后果不其然，能量从强到弱又从弱到强，就这样反复不定到令人心烦气躁，上一秒还混乱着下一秒就变成了死水似的平静，不久水突然沸腾起来，隔了几秒又开始不温不火地冒泡泡。

　　连接的关系紧密到宛如亲身经历，他没体验过这个，能量掌控向来是他的强项，所以其实算被折腾得够呛。

　　——不受控制，他不喜欢这种情况。

　　指尖有轻微的施力，但依旧算得上轻柔的范畴，Reborn最近对这孩子生不出气来，更多反倒是无奈。

　　“你倒不如继续对我装装可怜。”他对瞬说，声音很低，似是叹息。

　　瞬悄悄睁开眼，眼光流转间已带上了抹无辜，他用微微埋怨地，却十足惹人怜爱的口吻道：“我以为主人不喜欢那样呢。”

　　神态自然，语气也自然，时空中的幻影被拉回人间，转眼变成了个娇气委屈的小黏人精。

　　Reborn的目中闪过微不可查的笑意，霎时有如星辰坠落进漆黑深邃的夜空里。

　　“挺有趣的。”他说，“你保持这样就好。”

　　这不是一个命令，这是一个期许。

　　瞬的瞳孔有片刻的空茫，而后，他缓缓地，绽开了艳丽又柔软的笑。

　　他回答：“好。”

　　不是作为部下的回答，不是作为效忠者的回答，它仅仅源于“夜明瞬”这个存在的本身。

　　——我会成为您希望我成为的样子，这即是我此刻存在于此的意义。

　　“主人昨天想说的是什么？”瞬好奇地问。

　　“你的回答不错。”Reborn说，“瓦利亚那边的事有点复杂，我们用不着管，不必客气也不必疏离。不过以后若是还有打交道的时候，再接近些也无妨。”

　　瞬记下了这番话，又不解道：“好像很多人都认为Arcobaleno的立场是中立的。”

　　六道骸也好瓦利亚也罢，有关Arcobaleno的资料绝大多数都是迷，偏偏立场是被认定了的，考虑到每个Arcobaleno的出神与个性均不相同，联系也算不得紧密，那这件事本身就显出诡异。

　　Reborn的动作一顿，他有瞬间的沉默，然后，他说道：“这是个规矩，你也该知道了。”

　　“Arcobaleno是有首领的。”像是在回忆着什么，Reborn的视线看上去多了些悠远，“大空属性的Arcobaleno具备预言的能力，她为我们留下了一些规矩。”

　　“对诅咒的事保密，不介入势力的斗争，将诅咒作为新生，以及，保护这个世界。”

　　瞬安静地听着，不应声也不提问，就是侧过身来，捏住了黑色西装的一片衣角。

　　Reborn纵容了这个小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给他顺着毛：“当然第一条是每个人事先就知道也做出过承诺的，她…露切补充了后面的三条，为了让Arcobaleno活得更顺利些。”

　　“露切是我的一个旧友。”

　　话说得平淡，用的却是过去式。

　　但语气不是悲伤的，而是平稳，沉静，又透着浅淡的怀念。

　　那是属于他的过去。

　　“不必在意理由，有能遵守的规矩是好事。”Reborn继续道，“而且有些事你比我更清楚。”

　　瞬点点头，又摇摇头，却不说话。

　　Reborn点点他的脑袋：“你记住就行了，虽然我们大多出于对首领的尊重而重视这些规矩，不过Arcobaleno不止一代，既然前人的立场也是中立，就没什么特意挑战的必要。”

　　瞬被点得脑袋陷入枕头里，小声说：“这像是个特意营造的局面……”

　　“乖。”Reborn忽然挑起嘴角。

　　于是瞬闭上嘴，满脸刻满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