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二日之四面楚歌（二） ...
-
奔波一路，不平一路。
风轻轻地吹拂着行人的面颊与发鬓，吹拂着人们的胸襟。时而快，时而缓，仿佛是大地的呼吸。轻轻地，慢慢地吐在人上。
它轻轻地翻起了行人的衣襟，那些纱制的衣物被风吹的相互摩擦，发出沙拉沙拉的细微声音，让人不禁萌生一些些醉意。
又回到了承乾宫。
“皇后娘娘，雅妃娘娘请。”我恭敬的站在门外，待她俩都进去后我才进屋。
“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刚进屋，雅妃便不耐烦的质问道。
我微笑颔首，道：“雅妃娘娘稍安勿躁。陌桑定会查出谁才是真正下毒害皇上之人。”转身，俯首，对皇后道：“皇后娘娘，太医说皇上中的是啥子毒？”
皇后目光精锐，快速地从我脸上扫过后说道：“皇上中的是—钩吻汁的毒。”
我并没有马上接皇后的话，只是漫步到案几旁边。眼到处是五个茶杯：三个倒置在茶壶旁－－－它们是还未被用过的。另两只分别放在案几两端－－－－正是我和皇上昨晚用过的。
我小心翼翼地一手一只拿起那两只用过的茶杯，缓缓走到窗前，阳光所及处。
“这两只茶杯，乍看之下，毫无差异。但……”我故意卖了个关子，举起茶杯，让阳光直接照射它们。
“两位娘娘再看这只杯子，在强光照射下泛起的是纯白的色泽，它是和案几上的另几只茶杯为一组的。那是今月皇上刚赐给陌桑的景德镇上供的烫洗茶器，别名若深。”我接着说道。
她俩因为好奇都凑过来，仔细看起这两只杯子起来。
我停在那，待她们都看仔细后，便又接着说道：“再瞧这只杯子。在强光下泛出的光微黄，且有细微的裂痕，这茶杯被使用的年份不下一年。它便是使皇上中毒的罪魁祸首。”
我走回案几，把茶杯放回。再抬头，冷冷地说道：“四只为一组的茶杯，多出一只不觉得很突兀么？皇后娘娘和雅妃娘娘若是不信，可以传唤太医来验验这杯子。”
然后停下，等待她俩的反应。
雅妃神情冷漠，眼底如深潭，依旧辨不住真正情绪。皇后反倒是与平常无异，温和依然。
我们三人沉默着，僵持着。
“若如陌桑妹妹所说，查出这宫内谁屋子里能找出和这茶杯一样套的，便是此次谋害皇上的罪魁祸首了。”皇后果然是皇后，有带头人的风范。她首先打破了这僵局，并且一语道破我的推理。
“那若是找不出此人呢？或者承乾宫上下都找不出另三只与之配套的茶杯呢？”雅妃耐不住寂寞，终的发话，咄咄逼人。
我却早料到她会如此问，抬头，对上她的眸子，说道：“陌桑记得在婉妹妹房里见过此杯。因着与陌桑的茶杯模样相仿，陌桑便特意留意。”
“不知珂贵人是真‘特意’，还是假‘刻意’呢？昨夜到这时辰已过了整整一个儿晚上，若珂贵人有心栽脏陷害时间已经足以了。”雅妃再次发话，发难道。她说话从来直接，但我却未料到她会如此直白，我竟一时语塞。
“雅妃娘娘，陌桑……”“陌桑姐姐昨个儿晚上一直和妙兰在一起。”我的话还没说完整，妙兰便把我的话接过去。
她慢悠悠地从门外走进屋子，神色坚定，表情颇使人信服。
“陌桑姐姐自皇上出事后受了惊吓，更因着担心皇上圣体安康，一夜竟不能成眠。妙兰便陪了陌桑姐姐一个晚上，宽慰姐姐一个晚上。妙兰的丫环亦可以证明。”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接着说道。
“那陌桑妹妹便没有时间安排布置这些个东西了。那样看来便是雅妹妹多想了。”皇后也接话道。
雅妃双眸一眯，瞳孔猛的收缩，随即又张开，道：“是否真是这样子的么？”她盯着妙兰，在妙兰周围走了一个圈后又看向我。
我鞠了个躬，道：“陌桑回禀雅妃娘娘，事实的确如此。陌桑在今日早晨听闻皇上脱离危险后才宽下心来。”
我边说边用绢帕轻拍胸口，做出一副受惊后复又舒坦的神情。
“好～这样真真是好。”雅妃冷笑出声。
“既然如此，快派人搜查陈贵人那，看看是否真能搜出另三个茶杯来。”皇后接着说道。
我向她投去一个眼神，饱含感激。她只是略一颔首，表示明白我的意思。
然后我转身，为了更加证明自个儿的清白，便说道：“皇后娘娘还是先搜查陌桑这儿罢，免得给人家落下口子来。”
皇后斜眼看了看雅妃，回答道：“这样也好。”
“各位主子，各位主子。”就在这时春晓急匆匆的跑进来。
“发生啥子事了？慢慢说，说清楚点。”我说道。
“各位主子，刚才奴婢去给主子们倒水，却发现对门陈主子的贴身丫环菊翠偷偷摸摸的出了房门，还捧着一大包不明的东西。”春晓焦急的说。
“不好，陈婉婉定是要毁灭证据了。快派人去搜查。”妙兰见状，亦不无焦急的说道。
“听见没，快去。”皇后对身后的奴才说道。
那奴才说了声“嗻”后便下去了。
我又转身，递给春晓一个赞赏的眼神。
其实我一早便吩咐她去好好候着对门那一位，一有动静便立刻通知我。而她通知的恰和时机，人赃并获，此次我便安全了。
陈婉碗最终被请往长春宫，接受皇后的审讯。
一场喧闹终于平息。
夜深了，大地回归平静。只有些细微的蝉鸣声忽高忽低的振动人的耳膜。院落的古槐树黑影重重，原是倦着的归鸟，偶尔煽动翅膀，换个姿势，接着睡。
天空如墨，墨洒天空。
“姐姐不担心陈婉婉不认罪么，反倒一口咬定是姐姐陷害她的么？”皇后和雅妃都走了，妙兰却留了下来。
我轻笑：“妹妹明知道的事情反而问起我来了，是要考一考我么？”
我捏碎了玫瑰花瓣，细细地把它们放进茶杯里，等开水慢慢把它们泡开，残留一屋子的清香，接着说道：“人赃并获，若是真由人嫁祸，为何要命人毁灭证据呢？你我都懂的道理，聪明如皇后和雅妃，她们又何尝会不懂呢？”
再抬头，妙兰一脸微笑看着我。
我亦对她笑，道：“妹妹，今日姐姐可多亏你才能解围了。要不然我可得费上好些时间了。”
妙兰的视野穿过我的头顶，直直地望着窗外，缓缓道：“姐姐何必如此谦虚呢。其实，不等妙兰来解围，皇后也会为姐姐解围的。更何况姐姐等的不是谁来为姐姐解围，而是陈婉婉先乱了阵脚，露出漏子来。就比如刚才急急的派人去毁灭证据。”
我心里一惊，她倒是看的透彻，全被她看穿了。
“姐姐好福气，连皇后娘娘也来帮助你。不过，受人之恩他日必定要还之于人的。姐姐应是明白此中道理的。”妙兰低头，模样似是失落般。
“说吧，需要我帮助你做什么？”既然她晓得我的计划，却跑出来替我提前解了围，定是需要我用条件去交换的。
她笑笑，忽而神色骤冷，道：“妙兰，很想要，皇上疼爱。”
我似被重物垂到，只怔怔的说不出话子来。一边像吃了不知名的食物般难受，另一边又自个儿宽慰到，她亦是想要被自己所爱之人宠幸，我们都是同样的人。
他是我所爱之人，我不仅不能专享他的宠爱，却要把其他女人推向他。悲哀，悲哀。
再抬头，只吐了一个字：“好。”转念一想，便又道：“除了陈婉婉，下一个，你要对付谁？”
妙兰甚是惊讶，但仅在一瞬，复又说道：“原来姐姐都是知道的。”
我苦笑道：“你应该知道我会知道的。”
突然觉得吐出的话甚是别扭，便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那套茶杯的年份在一年之上。而你我包括承乾宫的另几位小主都只进宫数月有余，逾年不满。能拥有这茶器的便只有现在在冷宫的令贵人了。”
拿起玫瑰花茶，呷了几小口，待见她反应。她沉默不语，直愣愣的看着我，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皇上赏赐，亦绝不会拿出旧物来的。如此说来，那套茶杯便是来自令贵妃。而陈婉婉素来和她没有交集，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你，妙兰妹妹了。当初就因着她用背景欺压你，迫使你给她让出屋来，你便和她有了间隙，从此不合。你用有毒的茶杯换了她的新茶杯，欲加害于她。若是被人发现，也可嫁祸给令贵妃，反正她现身处冷宫，皇上没那个心思顾念她，她也只不过是罪上加罪，最后赐死罢了。但陈婉婉不愚，发现了你的计划。她便想出把茶杯偷偷放我屋子内的法子。我中毒，你获罪，她便可一箭双雕。但，不幸的是，这酒却被皇上喝了。妹妹，你心疼么？”我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急，在短短一分钟之内便把话吐完。
“姐姐，妙兰可真真低估姐姐你了。”妙兰的睫毛一沉一浮，眼神却平常。
“呵呵，妹妹真爱说笑。若是不是妹妹看得起陌桑，怎么会要求我帮助你呢。”
“姐姐，不妨和妙兰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初见着姐姐，就觉得姐姐是不甘平凡之人。姐姐很清楚自个儿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但是，现在，姐姐你不觉得已经迷失了么？”
我一愣，未料到她会说出此话来。
“姐姐，若我们不去害人，便会被人害。妙兰知姐姐聪慧非凡，但人心总是叵测的，防不胜防。妙兰并不想看见姐姐终的有天被人陷害而后无法返身，孤老终生。现在的姐姐，已经没有那么耐心去斗了么？”她看着我又接着说道，语气似很铁不成钢般。
我似被她看穿心思一样，便只好用话掩饰过去：“妹妹这么说，是为自己陷害别人找借口开脱么？”
她轻轻地笑出声来，笑里却有些悲凉：“姐姐啊，妙兰想要劝告的不是一个姐姐，而是妙兰所爱之人的爱人啊。”
我的心受到沉闷的一击，走走停停，原来是在这里搁置了罢。
从未思考过现在的我到底想要什么，背负在我身上的额娘的侮辱似乎已经被淡忘。
不能啊，我还不能这样停下。即使我想安静地陪伴在皇上的身边，即使我想长长久久的延续一段感情，即使我想要作为一名民间平常妻子般。但当初的目的不能忘。一定不能忘。
额娘，额娘，陌桑一定会给你一个安好的下半辈子的。
记忆中的一个影子已经模糊，那么他呢？怎么补偿对他的亏欠？
“多谢妹妹提醒了。”我说了这句话后便不发一语，只是头晕晕的沉，心重重的累。不想思考，不能思考了。
她见我如此反应也没有接话，半晌，她站起来，说道：“姐姐你好些歇息吧，妙兰就先退下了。”
不等我回话，她便转身走出屋子去。
我没有抬头，只是看着那红烛，慢慢的流泪，缓缓的哀伤。
那么浓重的深夜，这深宫之中，到底有几人，和我一般拥有浓重的心情。有几个人能走进别人的真心，收获丰收呢。到底要几个人，能保自己，保爱之人一辈子。
“主子。”是春晓进了屋子。
“怎么了？”我见她进来便问道。
她神色甚是怪异，像是恐慌般，停顿一会才说道：“听闻来传话的谙达说，陈婉婉畏罪自杀了。”
“什么？这是可靠的消息么？”我大吃一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春晓深深地吸了口道：“这确是事实。”
我缓缓的转过头，有股犯罪般的自责之情油然而生，一点点蔓延开来。
“谋害皇上，谙达那是灭九族的大大罪行。据说陈婉婉是不肯连累一家人罢，便一人承认了所有罪过。皇后娘娘也答应了不责罚她家的任何一人。”春晓接着说道。
“她倒是个深明大义之人。辩解已是无用，不如承认，给家人一条活路。”我答道。
我只觉得自我厌恶感越来越重，我本无意拿她性命，但她的确因我而死。那是一条性命啊，活生生的一条命啊。那样曾经和我有交集的一个人，那样曾经鲜活的一个人在我手上葬送。不该，不该。
泪水止不住，决堤般流下来，瞬间掩盖了整张脸。手指死死地扣住桌子，似要硬生生地扳下自个儿的指甲般。
春夏见状马上下跪，只不停地磕头，边哭边说道：“主子保重身体罢。奴婢知罪，奴婢不该擅自行动。请主子勿过自责和伤心，发难自个儿了。要罚，便罚奴婢吧。”
我现在却无心过问她的过错，只挥一挥手让她下去。
其实我早就发现多余的茶杯，又见着她的丫环从我房内经过，便猜测是陈婉婉把有毒的茶杯混入我屋内。
既然妙兰想除去陈婉婉，我便助她一臂之力。那茶杯上的毒，我已用水冲过，只微些残留毒物，并不能致人性命。本欲自个儿用那茶杯饮茶，出苦肉计引出陈婉婉，我若无事，陈婉婉顶多落得个和令贵人一样的下场－－－被打入冷宫。但，万万想不到的是两个茶杯被春晓事先调了包，喝到毒的便成了皇上。陈婉婉的罪，便成了弑君之罪，凭罪当诛。
春晓是不想我以身犯险，却不料她的这一举动引出了一系列的事端，更是闹出人命来。
糊涂的春晓，你可知道，你害的是皇上，我的爱人。害他比害我更疼？你可知道，若是他有半分差池，我也不会独活在这个世上。
糊涂的春晓，你的的确确是犯了大错了。
罢，也罢，让她自个儿去琢磨自己的行为也罢。
我望着窗外的景色，黑的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虚虚实实，辨不出真假来。
然后拿起一杯茶，站起，走出门外，缓缓把茶洒在古槐树下。
“陈贵人，就以此茶代酒送你一程罢。走好。陌桑真真对不住你。”泪水盈盈，却减不了内心的罪恶感半分。
月被乌云盖去，难道今夜会黑的如此恐怖。唉，轻轻叹一声，明日不会是个好天气。也罢，也罢。
故人西去，陌人还留。
故人已西去，陌人却还留。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二日之四面楚歌（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