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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靳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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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座城市都喜欢把内里规划成一个又一个的圈子。
砚城从来不是个例外。
钟家期一人独居,却也不好离家太远。江月华女士对自己这个儿子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隔三差五都得上门送个饭,看看宝贝儿子有没有把自己淹死在颜料堆里。
是以,钟家期的小房子离本家的距离,不过三十分钟脚程,离砚城师大就更近了,小区的门正对着师大东门。
钟家期把人送到东门,自己连车都懒得下,摇下车窗说了几句客套话,也不管女孩回应,关了窗子便说,”师傅,宜兴苑四号楼,就对面那个小区,开进去。“
钟妈妈正准备着给远道而来的侄子接风,和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相比,江靳岳即便在钟家,也是很拿得出手的优秀。
小宴设在随园,上来的菜品样式精致,若是钟家期在此,定要吐槽一句“中看不中吃”,倒不是说味道不好,只是走精致路线,这分量难免打了些折扣。
江靳岳虽只是钟家的姻亲,但钟江两家能交好,处事风格终是相近。江靳岳大概就是按照家中标准,规规矩矩长大的标杆。
从小学画,早早就拜了大家程学彦为师,十六岁就已摘得国际大奖。在校成绩也不错,毕竟家学渊源,行事作风近松似竹,即便是精力有限,也尽量权衡,不为外事干扰。
钟妈妈看着侄子,难免想到钟家期,除了一声长叹也不知还能作何反应。
小宴过半,江靳岳放下筷子,轻轻抿了口茶水,余光扫过钟妈妈的碗碟,估摸着小姨还未结束,便盛了小半碗汤,假作仍在进餐。
见钟妈妈准备放筷,手下略加快的速度,将汤饮尽,之后理好餐巾,等小姨说话。
“靳岳,我听你妈妈说,你接了砚城师大的邀请,要在师大开一门艺术鉴赏课程?“钟妈妈问。
“是的,一门公选课。程老师上个月心梗住院,师母想让他多休息一段,但程老师的课程终是要有人接手。专业课这边严师兄代课,刚巧我这一段有空档,师兄问我能不能帮忙上这学期的公选,我就答应下来了。”江靳岳一字一句,说得和缓。
程学彦早年在外游学,年纪大了,身体状况难免反复。前几年接了砚城师大的聘书,在砚城定居,算是休养。但终归是身体不行了。严颂跟着程学彦多年,算是程家半子,这种时候一边要照应程家,一边要接手程学彦的工作,也是不容易。
钟妈妈略一思索,“师大这边给你安排教师宿舍了么?若没有,不如住到钟家这边,过去也不远。”
“谢谢小姨,我来之前已经租好了房子,让人提前收拾过了,就在师大东门对面。”
“宜兴苑?”
江靳岳紧了紧眉,探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翻了翻,“是的,宜兴苑四号楼706。”
“巧了,家期也住在宜兴苑,跟你一栋楼,不过他……”钟妈妈话到嘴边,觉着有些不妥,“嗯,他住在305。”
毕竟自家孩子,该遮的丑还是得遮,总不好直接说钟家期同志懒得爬楼梯又嫌底层潮,最后选了三楼吧。
“你若是缺了些什么,尽管找他,虽说未必是你惯用的,但临时应付,家期那儿该有的材料还是都有的。”
”好的。“江靳岳点头答应,又一顿,起了个话头,“我听说家期前年出了场车祸?如今休养的可好?”
“唉,当时住了半年的院,情况反反复复的,医生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但总算是都挺过来了。”
“我看了这两年家期的作品,和之前风格差异挺大。”
“毕竟死生之事,”孩子遭逢大难,性情有些变化也是难免。钟妈妈不觉有异,“我和你姨夫都没有其它要求,就想着家期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就好。他喜欢画画,就画着,养得起自己就养,养不起我们还在呢。”
江靳岳点点头表示赞同。
清越湖畔,“草木有灵,勿伤之。”的告示牌泛着微绿的光,因是白天,又隐于木植,往来零星,无人察觉。
女孩换了一身常服,坐在拉紧了帘子的床上,紧紧握着小半块玉珏,玉珏边缘散着光。
江靳岳站在宜兴苑四号楼底层,抬头看。
胸前挂着的玉坠有些热,他隔着衬衫把玉抓在手心。
305的窗里,窗帘拉得严实,从旁边依稀透出暖黄色的光。
江靳岳咬了咬下唇,终是提起箱子,一路向上。
钟家期在床上瘫着,被子里满是紫外线杀死的螨虫尸体味道,想来钟妈妈趁他不在,来收拾过了。
自两年前出院,钟家对他便没有硬性要求,他倒也乐得轻松,只是出于不可对人言的原因,非要从本家搬出来独居。当时也是好一阵热闹,钟家父母拗不过他,便容他安置在宜兴苑。为了这套房子,钟家期卖了小半个画室的库存,惊得画廊经理人聂易以为他要封笔退出江湖。
自那以后,钟家期和退出江湖也没什么差别。半年能在画廊挂三幅画都算是稀奇事,惹得聂易频频电话骚扰,后来倒也习惯了。毕竟江山代有才人出,钟家期不画,自然有别人的画能卖。
当然,还有些不能明说的原因。
钟家期的画好卖,和钟家的名头有些关系。有些想讨钟老爷子欢心的“成功人士”,总是要买上几幅,好在老爷子面前夸夸钟家小辈。毕竟和常年做学术的兄弟姐妹相比,钟家期相对入世一些,让“成功人士”买画总比让他们看论文和数据难度值低一些。
有时候钟家期也不得不感叹自家老爷子这半辈子混得好,从一个哲学教授一路走到教育部,说出去体面,内里也实在。
只是可惜……算了,不提也罢。
钟家期这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几乎是他睡前的例行公事。
总要记得自己是什么人,总要记得钟家期是什么人。
床尾正对的书架上放着的相框里,钟家期笑意温软,有如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