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秋晚之

1、清越湖

　　周一的上午，砚城的街道堵满了大大小小的车子，红绿灯的路口排着长龙，半天也不见往前挪动一步。
　　钟家期被堵在路上，倒也不着急。他闲闲地拿着平板切着水果，时不时抬起头看看路况。
　　钟家期是个画家，没什么上进心，却误打误撞还算闯出了些名气，靠着卖画勉力为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这么晃着晃着，居然也让他攒下一套城郊的小房子，两室一厅，六十平。
　　虽说看着钟先生总是独来独往，但人身后也算是家大业大。
　　钟家是砚城的名门，书香门第，钟家期的父母长辈皆是学界翘楚，兄弟姐妹多半也都在学术界浮浮沉沉。钟家人素来有韧性，认定目标就一往无前，便是还在校的子侄辈，也都早早定下人生目标，不停奋斗。大年三十晚上，别人家里看着春晚打麻将，钟家人却是吃完了年夜饭，便分成各个“兴趣小组”，探讨新一年的学术计划。不成想出了钟家期这个黑羊，在浓厚的学习氛围感召下，莫名长成了一个只想混口饭吃的八十八线画家，家人好意给他弄来张画界大拿的交流会邀请函，让他好好去观摩学习，提高自己，他却连床都不想起，硬是磨蹭到九点半才在钟妈妈不间断的电话轰炸下勉强起身。
　　现在已是十点十四分，交流会十点半开始，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分钟的车程——在不堵车的情况下。
　　钟妈妈的电话再次打来：“家期你到哪了？”
　　“江月华女士，我还堵在路上呢。”钟家期闲闲应着，歪着脑袋夹着手机，右手仍在平板上划着。
　　钟妈妈仍是温婉的嗓音，平和的语调。不听内容还以为她在讲《春江花月夜》诗词赏析“你但凡早点起来，也不至于这会儿还堵在路上。江靳岳的交流会多少人挤破头要一张邀请函，给你送上门你还这个样子。”。
　　钟家期换了个姿势，扭了扭脖子，“你早说是小表哥的交流会嘛。”
　　“邀请函上那么大的字你是看不见？”
　　“哎呀，小表哥的交流会有什么好去的，大家平常不都经常交流嘛。”钟家期退了游戏，转了转手腕，“这会儿我过去估计也迟了，妈你替我跟小表哥问好，我改天找他吃饭哈。”
　　没等钟妈妈再说点什么，钟家期已经挂了电话，抬手敲了敲前头的座椅，“师傅，送我回我刚来的地方。”
　　司机师傅一脸为难，“帅哥，前头那个路口禁止调头的呀，想给你折回去还得绕好大一圈的，这一路肯定也是堵得不像样子啊。“
　　钟家期不在意地挑挑眉，“这会儿上哪清静点？”
　　“往城南走，清越湖那一块工作日向来没什么人去。”
　　“那就去清越湖。”
　　清越湖在砚城北边，是砚城唯二拿得出手的风景区，另一个就是城东的芃山。市政在这下了大功夫，围着清越湖规划了大公园，沿湖搭了木栈道，顺着走能一路走到砚城博物院，再下去则是游光游乐场。
　　一边是古色古香的清越湖，一边是霓虹闪烁的游乐场，中间接着人文气息浓厚的博物院，让游客体验一站式服务，要什么有什么。
　　钟家期靠在树荫底下的木头长椅上，迎着风，在脑子里勾勒出这一块的平面图，不禁感慨这规划真是给人省事。
　　钟家期坐着没多久，就听着左后方传来一声娇弱的轻喊，脑子里定位了一下，那处该是被树了牌子的绿化带，牌子上甚有创意地写着：”草木有灵，勿伤之。“和园子里其它地方倒是不同。
　　本不欲多睬，不想那喊声虽不大，却是没完没了。钟家期心下叹了口气，还是起了身。
　　大树桩子背后有个穿着汉服的女孩，一头簪子插得倒很像那么回事，嫩绿色的裙裾拖在泥里，倒也不沾脏，也不知是什么料子。
　　大约是听到有人靠近，女孩抬起头，一脸泪痕。
　　“妆都哭花了……”钟家期心道，“这得是遇上多糟心的事才能窝这儿哭成这样啊。”
　　他正思索着如何开口，错过了女孩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
　　没等他先开口，就听女孩说道，“不好意思……先生，我是打扰到你了吗？”听得出极力抑制住哭腔，想让自己显得得体一些。
　　既然都过来了，闲着也是闲着，闲事也就管管，算是打发时间了吧。
　　钟家期才不会承认是被女孩那故作镇定的样子勾起恻隐之心。
　　“这是崴了脚么？疼得走不了？”想了半天，钟家期还是选了这么个问法，毕竟非亲非故，上来就跟人开口说“你是不是有啥不开心的，说出来我们一起不开心一下”总觉得失了分寸。
　　女孩听到他的问题似是一愣，顿了一下，方才回道，“麻烦先生扶我到椅子上坐会儿行吗？我在这儿蹲了太久，腿有些麻。”
　　钟家期伸出手臂，悬在女孩面前，让女孩搭在手臂上慢慢站起，一步一步走出绿化带。
　　“这样好些么？”把女孩安置好，钟家期问道，“和朋友一起来拍片子么？他们在附近？“
　　女孩脸色一黯，绵绵软软地说道，“他们都回去了，我……我和他们吵了一架，他们就都……”
　　钟家期平生的耐心几乎都耗在这里了，此时倒也有些克制不住，觉得自己真是惹了个大麻烦，他动作轻微地转了转手腕，飞快地看了眼时间，暗想这会儿路况该是正常了，便说道，“那我顺道送你出去吧，帮你叫辆车可好？”他摸出手机，打开叫车页面，“送你到哪儿合适？”
　　“我……我是砚城师大的学生。”女孩大概是感受到钟家期态度的转变，声音愈发低落。钟家期却是不理，他这性子三分先天残留，七分后天养成，对女孩的温柔体贴全是先天里带着的，不能持久。
　　“刚好顺道，我送你到大学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