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鱼泪井》道葭

3、三

　　屋里焚着香，白杏正在烹茶，风炉上的水壶冒着热气，她穿一件家常绛紫缎子小袄，下身配竹青的棉裙，倒出琥珀色的茶汁在杯中，递到惠筠面前：“不过是件小事，累大少奶奶跑一趟。”
　　惠筠只得笑笑：“是姨娘孝敬老爷的心意，浪费了可惜，看芬儿怕得什么似的。”那芬儿果然立在一旁，一直低着头也不敢吱声。
　　白杏觑了芬儿一眼，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少奶奶试试这云南沱茶，暖胃的。”
　　“是啊，尤其加上姨娘院子里那口井的井水，味道特别醇厚的。”惠筠惟有顺着她的话说，的确不知为何，西园里凿了大小好几口井，水源本应是一处的，但偏是白杏姨太太院子里的井水，比别处的都要清冽甘甜。因此老爷还在井边搭起葡萄架，炎炎夏日里就常坐在架下乘凉小憩。
　　桌子上放着一碟梅干，白杏拈起一片含在嘴里，惠筠有点意外：“梅子吃多了伤人呢，姨娘最近胃口不好？”
　　“是啊，有点。”白杏脸上忽然显得有点不自在：“也不知道怎么的，嘴里淡淡的，身子也容易乏，没有精神。”
　　“或是吃坏了东西？叫大夫来家看了吗？”惠筠问。
　　“还没，这两日不是忙着要招待巡抚大人么，我想等忙完了再说。”
　　“这个月的月事准时来么？”惠筠还紧问一句：“姨娘的脸色的确有点不好呢”
　　白杏一愣：“没来……也不知什么缘故。”
　　“不是有了喜吧？我怀茳儿的时候，开初时也是觉得懒怠动弹没有精神的，又想吃酸的。”惠筠掩嘴笑起来。
　　“可这些年也没有过，不知道是不是。”白杏只得笑笑。
　　“若真是，那可就大喜啦。”惠筠见白杏杯里的茶已见底，遂起身替她倒上：“那姨娘可得保重身子，”
　　白杏没有答话了，点点头。惠筠看她神情，便也告辞走了。
　　西园是夜诸灯争辉，珠帘绣帷，仆从川流，人声沸腾地一场家宴。巡抚大人是李大人的后辈，早前些年朝中便有交际，曾蒙李大人指点提携过的，向来感念这一点恩义，因此席间待家人后生也不拿捏尊驾，倒是一派宾主和乐。
　　白杏姨太太向来是不多话的，这一晚上她更是神色倦慢，涂了香粉的脸愈发显出煞白。主菜一道道都是些红烧果子狸、焖海参蹄膀、清炖活鱼、水晶鸭子、葱蒜火腿，满桌子荤腥油腻，她筷子拿在手里，实在下不去，热闹菜肴散发的气味直叫她头晕，胃里翻得难受，不得已告了罪离席出去，哪知一走出饭厅就吐了。
　　使女吓得了不得，赶紧叫来老妈妈，可她一叫又更惊了老爷太太和客人，惠筠赶紧跑出来张罗，让老妈妈扶姨太太回去，一边着个下人去请大夫，一边训斥使女。
　　待到大夫来了，诊断出果真是有喜，惠筠去告知老爷太太，一家上下都惊喜过望，巡抚大人连连道贺，李老爷立刻下令多拨一个使女给姨太使唤，太太则吩咐以后每月姨太房里的月钱开支多增三两银子。
　　然而让惠筠觉得一丝诧异的是，白杏姨娘本身却还是一如平时的淡漠。过了几日，惠筠一早给太太请安后，又特地来看她，只见她穿一袭素色的罩袍，站在院子里看满树的杏花，眼神定定的不知想些什么。看见惠筠来了，她也就笑笑。惠筠见她脸色愈发不好了，两个眼窝青青的，于是关切地询问几句，她只摇摇头。
　　惠筠走到她身边，呆了一会见她仍不说话，心里有些百无聊赖，低头看地上一颗石子儿，便随脚一踢，石子儿清脆地滚几下落入了离不远的井里，‘咚’的一声水声，却把白杏姨太太唬得一跳。只见她急走几步到井边，神色不无慌张地探望着井里。
　　惠筠十分奇怪跟过去：“姨娘看什么？”
　　那井里除了一汪微晃动的碧水，什么也没有，惠筠更加疑惑，可白杏姨太太只是盯着井水，过了好半晌，才转过脸来看着惠筠，那眼睛竟有惧色：“我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说罢，就身子一歪晕了过去，幸好惠筠在旁拉住，才没栽入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