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鱼泪井》道葭

2、二

　　长子媳妇惠筠每次走过二姨娘白杏住的院，就会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即使是这春三月里，院里数十株杏花开得粉云蒸霞似的，她也不想在这驻足观赏。
　　并不是白杏姨娘为人如何地刻薄待下、恃宠生骄，相反她年纪轻轻，却总对谁都是一副冰霜面孔，穿鲜艳的衣裳戴华贵的珠翠，一张天生得妩媚众生的脸常没有表情，敷着白白的粉还不爱打胭脂，别人向她请安她就答一个“嗯”字，使女打碎了花瓶水晶碗，她竟都不大打骂。
　　据说，姨娘的出身不好听，是窑子里的人，不过她七年前进李家门的时候，还是女孩儿身子，因为她那年才16岁，仍是个青倌人。还据说，姨娘的身世苦不堪言，家里本是小农佃户，因生得美貌而被地方土豪看中，逼令不从遂致家破人亡。她趁夜逃出后用稀泥自污容貌，行乞到离家乡百里外的另一个州府，病昏倒地之后醒来，竟已经身陷囹囵。难以想象，她是怎样忍下屈辱当了倌人，又是怎样等待到时机，在一次当地知府李元朝大人的轿子路过街口的时候，她从楼里冲出，跪拦在轿前声嘶力竭哭喊冤情。知府大人接下了案子，自然秉公办理，只是冤屈平反了以后，白杏却仍不愿离去，竟说出誓死要跟随知府大人身边，委身为妾甚至为奴也罢，再后来，不知怎地，知府大人也就应承了，留在大太太身边做两年使女，待大人一任知府的任职届满告老还乡，才收了房，一顶轿子也载着她，回到家乡水城。盖了这西园，其中专给她住的院子里，还种下那数十株杏树……
　　卵石小路的两旁假山亭檐上，紫藤的茎藤青劲，花串虽然还未开起，但看着也已有春天的活气，惠筠深吸一口气，总是自家院子安心舒畅。还未进屋，就听见两岁的儿子文茳在哭，以及奶妈想把他逗乐的摇铃铛声。
　　“茳儿乖，好好儿的哭什么。”惠筠赶紧进去抱起儿子摇晃哄着，奶妈在旁解释道：“方才大少爷着人来取了一件衣服，说是要陪老爷去码头接巡抚大人，哪知这孩子竟想是能听懂似的，看见来人拿走衣服，就猛然哭起来，怎么哄都止不住。”
　　“想是那人风风火火的跑来把小少爷吓着了。”小凤附和道。
　　“哦，对了，今晚不是要摆宴席款请那位巡抚大人么”惠筠被儿子哭得有点没来由的心烦，只得又把他交给奶妈子，自己和小凤又往厨房去。
　　不曾想刚走到厨房，就听见里面传出几个人在大声说话的拌嘴声，还有一股东西烧糊的焦味。进去喝止了她们再一问，才知是白杏姨太太的使女在厨房炖糊了东西，正互相推卸指栽责任。
　　“什么事？”惠筠扫视众人。
　　“你别这会子又装。”芬儿向来伶牙俐齿，也因为白杏姨娘受宠，所以在下人里她也是有点泼辣的主：“姨太太嘱咐我拿来发好的鱼翅海参，今早仔细炖下我才回去的，跟她们说了要注意火候，哪知她们个个偏就说根本没看见，现在只剩一锅焦糊，损失这么些名贵东西，值二两多银子呢，叫我回去可怎么跟姨太太交待。”
　　厨娘赶紧接上一句：“我们哪敢怠慢了姨太太，你别瞎冤枉人，今天要摆宴招待巡抚大人，我们都忙得脚下冒烟了，早上那会子在院子里清点东西，也未见你来炖过什么，也的确没人听见你说让我们看火，这一锅子还摆在角落头的小灶上，谁留神得见。”
　　“好了，我知道了。”惠筠皱眉制止了她们，可芬儿虽然不敢再辩但抽着鼻子就流下眼泪来。惠筠各责骂了几句，那厨娘手里绞着围裙，脸上很不得已也只好服软，低声向芬儿陪个不是，并且厨房里也有现成材料，说再给炖上。惠筠看芬儿仍不停掉泪，只得说：“别哭了，我与你一起去见姨太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