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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勾引 ...

  •   姬落住进大将军府已是第二个月了。

      那日,狌狌派人把她送到李靖的天王府外,由太乙真人领进了门。一切都在老狌狌的掌控之内、意料之中。姬落一曲惊人,技惊四座。
      姬落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琴弦,那弦便犹如被种下灵根一般,妙音连连,令人神怡。殷夫人见这女子生得貌美,心中有所顾虑,便开口道:“此女并非位列仙班,只是个小小的种子精,让她住进大将军府,似乎有所不妥。”
      不等太乙真人回答,李靖便说:“名不见经传也好,免得四海八荒都知晓哪吒不通人情世故,只知道打打杀杀。他也到娶妻的年纪,不知沈家有何看法。”
      殷夫人看着下面弹琴的姬落,乌眉朱唇,明眸雪肤,模样十分惹人怜爱。她沉吟片刻,也作罢了。
      这个时候,一位穿紫衣的年轻人缓缓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姬落身上,竟看得驻了足。
      一曲毕,姬落抬头正好迎上少年的目光,电光火石的功夫,二人的脸庞都燃起一丝绯红。姬落连忙低头,哪吒也立刻收回目光,向父母师父行了礼。跟来的随从利索地将太乙真人身边的座位擦拭一遍,哪吒便落座在师父旁边。
      姬落吓一跳,不动声色地偷偷看他。他就是之前那个少年啊……只一千年而已,他长高了许多,肩膀也比从前宽了许多。下巴处有青涩的胡茬,五官棱角变分明了。常年征战让他眉宇里流露处逼人的英气。他穿一身暗花紫袍,正端正地坐在那里,回避着她的目光,刻意不看她。
      “娘娘腔……”她在心里暗自说道。
      在她看来,正常男人即使没有施媚术,那样的境况下也不会洒脱地弃她而去,何况他分明是中了她的媚诀。一千年来每每想起这人,都是心情复杂地开始,又在怨气中结束。
      哪吒心中也是十分讶异,这位女子他自然从未忘记过。一千年前苍梧山下一汪死潭边,她曾让他忘记过对污秽的恐惧,那是唯一一次,他的身体,顺其自然地接受了那么亲密的肢体接触。他倒从未想过男女之情,只觉得那一刻,他怀里那个,本身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发肤。靠近她的时候,体内涌动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哪吒,”太乙真人说,“这就是我推荐给你的琴师姬落,从今往后,便由她来教你习音律,陪你练琴。”
      哪吒颔首:“徒儿遵命。”
      那日起,姬落便成为哪吒的练琴师,住进了大将军府。

      哪吒有很严重的洁癖。在大将军府里,他的寝殿和书房都独自在府里的一角,和正殿、主楼群都分隔开来。下人需每日三次打扫他的房间,另有一名近身唤作折扇随身跟着。折扇本是太上老君的羽扇,修炼成仙,在哪吒降生时就被赐给他做随从。哪吒落座之处,折扇都先替他擦干净桌椅;哪吒喝茶饮水,折扇随身携带饮具。就连那代步风火轮,也几乎是哪吒用上一脚折扇就给擦上一回。
      不仅不喜欢尘埃,他还讨厌凌乱。所有物件必须摆放整齐,若是哪天案上的笔没按照长短排列,小厮们都是得受罚的。因此这将军府里上下人等全都穿戴整齐干净,办事有条不紊。
      姬落野生惯了,呆在这王府觉得难受极了。府里规矩,上下人等一律每日早晚沐浴两次,衣物换洗两次,不得有任何邋遢之处。她生来懒惰,从前在苍梧山,天热跳进镜水里消暑,就当作是沐浴了。如今住在这里,早晚都得泡进澡盆子里去,一干下人伺候着,也不能假装洗过了。
      而且出个门也有规矩,东门出西门进,往需行东门,返需行西门。若是记错了,就会被铁面门将挡在门外,好几次姬落就这么被挡下来,灰溜溜地走去西门。
      连府里的书画台子都一律做了暗格,一切琐碎笔墨洗具都不可摆在台子上,要整齐放在暗格里。这日子,真是有多苦闷就有多凄凉。

      可是一日不勾引到哪吒,一日都没有离开的可能。她可不想永生永世失去自由,和这个连灰尘都怕的娘娘腔绑在一起。想到这里,她多少提了点精神起来,决定要尽快完成老妖怪给的任务。

      哪吒每天都有折扇跟着,就连练琴也不能单独相处。每次开始之前,折扇都会把哪吒的琴仔细擦拭一遍,从不假手他人,也从不离开半步。姬落根本找不到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姬落当初不好好修炼,对媚术一知半解,会的那点皮毛对大将军来说根本派不上用场。
      不能用法术,就凭个人魅力吧。可是她虽有些小聪明,却不至于能和哪吒这样的有为青年把酒言欢。
      一次哪吒练完琴,并没有立刻起身离开。折扇呈上一杯茶,哪吒便接过来,稳稳坐在她对面品茗。折扇又给姬落呈上一杯,姬落受宠若惊,心想眼下是好机会,虽然折扇在边上,至少也得找个话题和他套近乎。她把自己有生以来所有见闻都搜罗个扁,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适合与大将军聊的话题。
      她低头看着杯里的茶叶,额头渗出细微汗珠。那些茶针本是横七竖八漂浮着,后来慢慢在水里直立起来,一个接一个沉底。到这个过程结束,她依然没开口说出一个字。
      哪吒喝完茶,起身向她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
      姬落这才从茶杯里抬起目光,手轻轻碰了碰茶杯,竟然已经凉了。
      眼看这样的窘迫的境况,从聊天开始太不现实了。她心想,看来只能色诱了。

      这将军府里人不算多,姬落住在厢房暮云殿,有两个丫鬟打理日常。有时候太乙真人会来此,住在太云殿,平时也就他自己的两个童子跟在身边。而且太乙真人不是日日在府里,每住个十天半月,又会回自己乾元山住一段日子。哪吒自己住在凌云殿,凌云殿并不在主楼群里,而是独自在将军府的东南角。由于他爱干净,他殿里有六个专门负责打扫的下人,还有一个随时跟身的折扇。另外厨房有四人,打杂的也有四人。比起哪吒的爹和两个哥哥的府邸,实在人丁稀薄。即便如此,姬落也完全找不到和哪吒单独相处的机会。

      姬落发挥自己什么都略懂一二的本事,很快和几个管事的下人熟悉起来。平日她在叙书亭抚琴,他们就坐在一旁聊天,渐渐就不避她的嫌了。过了些日子,她终于打听到一个重要信息——大将军每天晚上都会到书房里看兵书到深夜,一天里也只有这个时间他是不让下人陪在身边的。

      凌云殿在比较偏僻的东南角,书房就在凌云殿内的东侧。
      书房外有一汪莲池,夜晚莲花闭羽成蕾,垂柳舒展丝绦,银月对镜成双。风吹柳动月凌乱,别有一番清幽。
      姬落在那里观察了几日,发现哪吒看完书都会到池塘边呆一会儿,或坐或站,有时候早一些,有时候晚一些。
      她心想,这哪吒也太好命了,投胎投到李靖夫人肚子里,之后子凭父贵,一起封了神。普通列入神榜就算了,李靖获封的可是天王,殷夫人又是吉祥天女,简直是神仙中的名门贵族啊!这样的豪门子弟,自然比别的神仙更有机会立功,年纪轻轻就做了神兵神将的统帅,还被玉帝赐封大将军……不是一般的平步青云。
      殷夫人貌美,生了四个孩子,只有哪吒被殷夫人心血供养三年才肯降生,之后又享尽天地日月精华,自然是四个孩子里最漂亮的一个。据说他还是个小毛孩的时候,还在凡间,就被观音菩萨的座下女弟子西岳相中了,芳心暗许,冒死下凡来撩他。
      那日夕阳西下,陈塘关外滟渐湖边,哪吒刚泛舟归来。一抬头一缕青烟过,前面出现个漂亮姐姐。漂亮姐姐含情脉脉看看他,上前就要握他的手。
      小毛孩见到神仙姐姐下凡倒也不惶恐,他退后三步,冷静地吩咐那个叫折扇的小仙:“挡住她。”
      神仙姐姐一怔,只听哪吒继续说:“这姐姐指甲有垢。”
      西岳俊俏的脸蛋儿红一块白一块。方才帮观音菩萨的莲座拂尘,事后并没有留意到指甲缝,现如今竟被哪吒嫌弃了。一时羞愤难当,回去跟菩萨领了罚,便断了对哪吒的念想。
      姬落暗想:“这么玉树临风的一个神仙,竟有洁癖这种怪病,怕是除非贪慕他的家世地位,也不会遇到什么真心人了。”

      知道哪吒的独自夜读习惯后,姬落心里就有谱了。只是哪吒不同凡人,要做得不着痕迹才好。要是太刻意被看穿就小命难保了。正常人这种时候都需要好好思量,看如何能确保万无一失。然而姬落不是一般女子,她是那个五千年不发芽最终修炼成精的种子。
      姬落认为,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胆量。为此她特地到姬寻那里要了几坛子酒,给自己壮胆。
      花前月下,美人独自水边饮醉,罗衫轻解,加上媚诀,如此勾引个男人,又有多难?

      第一次,她喝太醉,一觉醒来已经鸡鸣了,连哪吒影子也没看见一只。
      第二次,她特地只喝了一点点酒,在池塘边轻声抚琴,哪吒倒是出现了,站在旁边安静听。她想定是哪吒喜欢她弹琴,于是更卖力,弹得浑然忘我。等她兴子过了想起哪吒来,人早就没了。
      第三次,她决定放弃弹琴,改跳舞。跳到浑身无力了哪吒才走出来,她一个没站稳掉进水里。哪吒刚伸手要去救,她自己扒拉着爬起来,楚楚可怜看着哪吒说:“大将军看完兵书了?” 泥草糊了她一脑袋,脏水顺着头发滴滴答答往下流。此情此景,哪吒赶紧缩回了手,清一下喉咙回答:“嗯,” 走了两步回过头,又敷衍道,“小心着凉。” 之后便飞一般消失在夜幕里。

      出师不利乃人之常情。哪有那么多马到成功!姬落安慰自己,美人日日送到门口去,我就不信他不碰一下。可彼时满园的茶花都谢了,眼看春天已经结束。

      姬落每个季末都要去老妖怪那里复命,其实就是领罚--在地牢里受地火烧心之苦。连着几次勾引哪吒不成功,老妖怪越发肝火旺,责罚时间越来越长。
      这地火是老妖怪向阎王借来的气火,此火不会烧毁仙身,却会造成烧心之痛,比凡人经历的烈火烧身还痛苦百倍。不仅如此,此火还会让修为不够的小神仙们元气大伤,每次虽能不伤发肤,却需要躺个十来天才能勉强下地走动。姬落每次都不敢立刻回大将军府,只能任由师父姬寻接回苍梧山修养。

      姬寻心疼她,也自责,他觉得若当初自己鼓起一点勇气,姬落早就重获自由。又气自己若当初不那么放任姬落,她岂会用不来媚术。
      姬落自然也这么想。有一次刚被放出地牢,痛彻心扉,姬寻来接她,她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一掌打落他心口。
      “我不要你假惺惺,如果不是你这个师父没用,我也不会着了老妖怪的道!”
      姬寻低头不语。
      他也不是没想过和狌狌拼命,只是明知道功力相去甚远。那狌狌在魔界也算数一数二了,而他只是神仙中的下仙,真要去了,也是以卵击石,不仅帮不了姬落,自己也会搭上一条命。除了让她受地火,一时半会儿那妖怪也不会动姬落,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姬落肯和他呆上几天,也就只有每次受完地火刑之后了。即使回到苍梧山的树洞,姬落根本不曾正眼瞧过他,他也宁愿有这个机会照顾她。当然他心里已经明白,从今以后,再也不用妄想姬落能爱上他了。

      初夏的池塘,蛙鸣不绝于耳。枯等又半个月的姬落,这日半醉于池边,想到自己凄苦的命运,想到那噁心的狌狌对她的钳制,这此起彼伏的蛙声实在让她怒不可遏。她突地站起来,对着蛙鸣传来的方向就是隔空一掌,终于安静了一下。可是清静不过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没死的青蛙又陆续叫开了。像是带着仇恨一般,那声音姬落听上去更是震耳欲聋。愤怒从脚底从新蹿上心头,终于在头顶爆发了。她认真运了气,闭上双眼,双手合一。她将那些声浪收到掌心,集中真气用力一推——只见那池塘被掀起了六尺高的浪,水浪声迅速盖过凄惨蛙鸣。姬落睁开眼,利落地收了手。
      天地一片寂静。姬落起初还不放心,站了良久,等那幸存者再发声,可是并没有丝毫动静。
      她这才舒出一口气,思思然在池边斜坐下来,微微喘息。
      这时,池面陆续浮起蛙尸,环着池塘一周,全是一片惨绿。

      此刻,她身后的哪吒实在忍不住了,呕吐起来。
      姬落大惊失色,大将军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的?她慌了手脚,站起来又跪下去:“姬落弄脏了池塘,惹大将军不适,请大将军赎罪!”
      哪吒的脸半点血色也没有,所有真气都用来止呕了,完全顾不上搭理姬落。
      姬落见状,立刻自觉跳到池塘里,眼看这么多死青蛙……她只能脱下罩衫打个结做成口袋,用来装尸体。
      虽然她也觉得噁心,可她对岸上那人洁癖的畏惧压制住了胃里涌起的酸液。
      就这么泡在水里一直到丑时,她才将这池塘收拾干净。
      她虚弱地爬上岸,再将那一大袋蛙尸给拖上来。刚坐地上得以喘息,没想到旁边又是一阵干呕声,哪吒居然还没走!
      姬落吓得又跪起来,对着看不清的那片阴影说:“大将军,我立刻就去将这一袋……处理掉!”
      说完她拖着那个沉重的袋子往院落外走去,地上留下一条又长又粗的水痕。
      她一路走,那干呕声一路传到她耳朵里,越来越模糊。走到小径里,就完全听不见了。
      姬落惊魂未定,又对自己的行为捶胸顿足。这不是来勾引哪吒的吗?怎么勾引不成,反而碰了他的死穴!她急火攻心,眼泪都气出来了。抬手想抹个泪,闻到刺鼻腥味,这才想起自己全身都是蛙臭,一时气极,便一脚朝那袋子踢过去,一脚不解恨,又来一脚。就这么踢了十来脚,她才稍稍解气了。
      姬落心想,这袋子里怕已全是蛙泥了吧!

      黑暗中,一定有人和她想到一处去了,因此又是一阵干呕。
      她寻声看去,一个人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一手用一方帕子捂住自己嘴巴鼻子,另一只手探过来,也递给她一方帕子。
      大将军怎么又跟过来了……她连忙双手接过来,手指无意中触碰到哪吒冰凉的手,他立刻缩了回去,拂袖而去。姬落看着那方手帕,并没有用它来擦眼泪,只是无力地抬头着夜空——还要折堕我到什么时候?

      那之后的数日,姬落都不再夜访那池塘了。
      虽然哪吒事后并没有追究,但她听下人们说,大将军命八个仆人去打扫凌云殿外的院落,连续三天,每天那八个人就不停的擦拭地面……
      这天地间最怕脏的哪吒,看见了有生以来最肮脏的她。姬落心灰意冷。一想到又要受那地火刑,不由得心颤。
      过个一两个月,哪吒就会忘了这事吧?他堂堂大将军,又要练兵又要伏妖,日理万机,估计十天半个月也就记不起来了。再说了,他大人有大量,也不会跟个女人计较。何况自己还是他请来的琴师呢!这么想来,也就气她个三五天吧?
      带着这样乐观向上的思绪,第五日,姬落又来到哪吒书房外的池塘边上。
      这院落的地板看着像是被什么反复磨过,光滑得发亮。她胆一寒,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刚要打退堂鼓,却看见池塘边多了一个小台几,台几上摆着一坛酒,还有一个杯子。
      这不会是哪吒给她准备的吧?可自己已经四天没来了……
      她怀疑地走过去,在台几边坐下来。那坛子还没拆封呢,酒杯也是干的,没人喝过。
      姬落心想,难道大将军是在多谢她把那些尸体清理走了?
      不管了,先喝吧。若他真是要感谢她,自然会出来与她说。这么想了,她也就不客气了。
      这晚无风,月亮在水中如同在天上一样明亮。少了蛙声,只剩下三两虫鸣,十分清静。
      一杯接一杯,坛子越来越轻,双手越来越重,姬落已经无法稳稳坐直身子了。
      姬落心想,今晚又没戏了。她半俯在台几上,用手撑着额头,刚要开始悲天悯人,她等了一晚上的人却朝她走过来。
      他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研究她的行为举止。
      姬落感觉到身后的呼吸声,勉强清醒了几分,随即担心他开口问--你为何每晚在我书房外喝酒?你有什么目的?你听谁人差遣?
      可是那人没有。他只是俯身帮她盖上一件薄衫,便要离开。
      那一刻她赶紧拉住他的袖子,用尽全力思考,很想好好跟他说一句什么,让他对她刮目相看。无奈她醉得七晕八素,勉强抬起头,透过迷蒙的双眼看见他的轮廓,张口说了句:“心上人……”
      哪吒一怔,看了看这蓬头垢面的醉鬼,默默收回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姬落却不气馁。她奋力站起来,几缕散落的头发垂到她眼前。她想,这大概就是有希望的意思吧?

      接着几天,姬落没有见到哪吒。哪吒随太乙真人去了天庭,据说是东山的饕餮作乱,他要领命伏魔。也有人说他除了伏魔,还要随师父去见他的未婚妻子。
      姬落心里一沉。哪来的未婚妻子?从来没听过有这号人。
      本来只是将信将疑,谁知师父姬寻找上门来了。
      “你来做什么?” 姬落见到师父,并没好气。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对这个师父就全是厌烦。
      或许是直觉,姬落一早便知道师父对她的思慕之情。从前她没出过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也没被老妖怪控制。那时,师父就是她小小世界里最崇拜的人。要是那时师父先开了口,她不在意那点矜持,也就随了他了。两人在苍梧山闲云野鹤,他为她烹饪裁衣,她永不知道天高海阔,也是让人向往的光景。
      可如今发生这么多事,她已经做不了师父的小学徒了。
      他连保护她都做不到,这样的人,连做她师父也没资格,怎么做夫君。怕是她被哪个妖怪抢去成亲,他也不说二话的。
      姬寻寻思良久,艰难地开口:“老妖怪让我来提醒你,说……哪吒就要成亲,你若还不成功,便……”
      姬落目光一凛:“杀了我?”
      姬寻垂下目光,不敢看他这徒儿,这些日子以来,他心里的自责演化成自卑,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那姑娘是太乙真人的另一个徒弟,莲花仙子沈玉莲。”
      姬落闻言,心头像被什么扯了一下,皱起眉头说:“知道了,你走吧。”
      “姬落……”
      “还有,以后你不要随意出现在我卧房里。” 说完她转过身不再看他。
      姬寻无奈,默默从她房里消失了。

      沈玉莲。
      姬落早就听说过这名字,说她能每遇见一个人,都能读一次心。读心术非常难修炼,别看对每个人只能施法一次,却比什么千里眼啊顺风耳难多了,这沈玉莲也是仙界的学霸啊!
      想到此,姬落不免自惭形秽,自己拿什么和沈玉莲争。若是当初姬寻好好教她,她也不至于半点力都使不出来。
      她在心里下定决心,不能再等了,一定要尽快得到他!

      又等了三日,哪吒才回到大将军府。

      按理说这种紧要时刻,她应该急中生智,想个厉害点的法子出来。然而姬落是谁,她从来不是普通人。她又趁着月黑风高,去了那池塘边喝酒。
      醉酒勾人这件事在姬落心里,想必已是至高无上的法子,值得屡败屡试。
      今日还没踏入院门,哪吒就出现了。今日这么早?她心怦怦跳。
      她看见哪吒走到池塘一个角落,池塘里一朵白色的莲花幻化成人行,那人一袭白衫,一阵风来,罗纱在月下飞扬。姬落看清了那女子的脸,皮肤雪白,一双眼睛楚楚可怜。
      哪吒伸手拉起那个莲花仙子,一起走进书房内去了。

      姬落呆立在院门,动弹不得。心底一把火烧了起来,全身都滚烫。
      彼时,她并不明白这个就就叫妒火中烧。只觉得自己看好的东西被别人抢了先,大脑一片空白,扶着院门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等她终于能动了,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飞回苍梧山要酒喝。
      走的时候碰跌了一个花盆。哪吒本来正和沈玉莲在书房看那幅凡间书法家朱允熙的字,是沈玉莲特地找来送给他的。听见花盆声,哪吒跑出来看,心里有点怀疑是姬落,本想追上去,但是沈玉莲出来柔声喊他:“哪吒,茶凉了。”
      未婚妻在此,自己实在不能撇下她离开,只得返回书房中。
      其实姬落都知道哪吒此刻惯独处,沈玉莲又何尝不知。她特地挑这个时候与哪吒相约,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两人识于微时,哪吒如今的地位与她却不可同日而语。她也担心囊中的宝贝被别人看中,抢了先,才会在哪吒成年不久便让她娘跟殷夫人提起当年的娃娃亲。殷夫人从小看她长大,两家门当户对,自然是喜欢她的。可那哪吒虽然并不反对这门亲事,却也并未对此流露出特别的情绪。玉莲心里难免放心不下,决定和哪吒约个会,谈个恋爱啥的,拉近一些距离。

      姬寻见姬落这么晚过来,以为发生了大事,紧张问了半饷才明白过来。
      他沉着脸对她说:“我早告诉过你他和莲花仙子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情,如今只是亲眼见了,就这么大反应?”
      姬落端起一坛酒,对着嘴灌了好一会儿才放下。
      她恨恨道:“我只是来要酒喝,不是来跟你商量的。”
      姬寻继续数落:“狌狌要你去勾引哪吒,你勾引不成,反而对哪吒动了心,果真成事不足!”
      姬落恼羞成怒:“你没本事留住我,就别管我爱上谁!”
      这话一出口,树洞里两个人都愣住了。
      两人沉默了半柱香的世间,像是都在尽力消化什么信息一般,随后又满眼神伤。
      姬落缓缓站起身来,蹒跚走出树洞。
      姬寻看着她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第一次没有起身送她。

      姬落又去了猕猴老妖那里领罪。
      那狌狌气急败坏:“我再给你半年时间,你要是再做不成,就不是来受这地火,直接来受死吧!”
      姬落心想,死了倒也好。反正自己无法遁入轮回,一死就百了了。

      这一回姬寻没有来接她,她也自然没有去苍梧山。
      从前虽然厌烦姬寻,却知道自己的家是苍梧山顶的月桂树洞。此刻她感觉这天地间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回到大将军府,强忍灼心疼痛,偷偷躲回暮云殿,一卧不起。
      哪吒也许最近忙,也并没有传她去练琴,她正在煎熬中,也无暇猜测原因。
      这一躺就是十日,到第十一日,姬落才勉强能走动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听说哪吒下月就要大婚。姬落怔怔一笑,原来这就是他近日无心练琴的原因啊……
      她听下人们说,这婚事却是两人未出生时就定下的。当时太乙真人还没收沈玉莲为徒,沈玉莲是凡人时,父亲是当时的大将军沈册,而沈册有个好友就是陈塘关总军李靖。两家一直往来密切,两个夫人又一起有孕,于是两家便指腹为婚了。本来以为两个孩子会差不多时候出生,没想到哪吒硬是在殷夫人肚子里整整三年半,所以沈玉莲就比哪吒年长了两岁多。那沈玉莲从小乖巧懂事,很早就带着哪吒吟诗作画。多年后两家都封了神,沈玉莲为了追随哪吒,也拜了太乙真人为师,跟师父去了乾元山金光洞。可哪吒却并没有随师父归山,也没有随父李靖搬去天庭,而是奉命留在凡间驻守。

      姬落不愿相信。她安慰自己,过去这么多日子不提结婚,偏是此时提结婚的事?
      过了两天,她终于被传去练琴,还没走近就看见叙书亭里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人正是那晚见过的莲花仙子沈玉莲。她不甘地想,还没大婚呢,沈玉莲就按捺不住,登堂入室了吗?
      那天起,每每哪吒传练琴,沈玉莲总陪在旁边。她倒是生得一副让人怜惜的模样,尤其那对眼睛,似两汪秋潭。虽然比哪吒年长,看着却像小许多,十分娇弱。她话不多,也不看他们,自己听着琴声在一旁看书。
      练琴结束了,玉莲都会起身替哪吒向她道谢,一句“姐姐辛苦了”听得姬落咬牙切齿,却还要含笑点头还一声“妹妹客气了”,认真窝囊得无边无际,此羞此恼日月可鉴。

      这池塘边是去不得了。姬落也没有想出别的时间地点来,只能凭无名火在心里烧。
      一日练琴后,哪吒有事先走一步,沈玉莲留下来和姬落说话。
      “姐姐,雨后天气凉爽,这院子里香气怡人,不如和妹妹走走吧。”
      姬落没想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答应了。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哪吒书房外的池塘边,姬落再是愚钝,也感觉到不妙。
      果然,那玉莲见四下无人,便对她说:“妹妹不才,什么本事没有,唯独却会读心术。”
      姬落的脑子嗡一声,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我知道姐姐心里有哪吒,玉莲快人快语,就不绕弯子了。我与哪吒是自小便被两家长辈指婚的,必然会生生世世走在一起。姐姐又何苦消耗这时日呢?”
      沈玉莲倒是坦白。真把话挑明了,姬落反而平静下来。她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要是沈玉莲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也断然不会来找她说这番话。而且姬落可以肯定的是,刚才那番话,沈玉莲绝不敢告诉哪吒。
      若是换了旁人,定会想法子先发制人,和沈玉莲斗智斗勇,谁能笑到最后还真说不准。
      而姬落没那么多想法,她当机立断,决心除掉白莲花,已绝后患。她想到了老妖怪狌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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