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真》云山大鹿

4、酒宴惊魂

　　龙真原想大将军回京当天会入宫述职，打算找机会把他瞧个仔细，结果皇帝体恤他路途疲累，让他休息两日，先回家陪伴老父。龙真扑空，自然郁闷，又得知过两日皇帝白天召见完大将军后，晚上会再设酒宴，这才欢喜。

　　还没等到酒宴那日，却先发生了一桩叫人担忧的事情，太子龙致竟和皇帝吵了一架。

　　当时守在清心殿外的宫女太监，一个个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直到太子推开而出，甩袖离去。

　　太子一向稳重，对上温良恭谨，对下宽和仁厚，就算是宫里的老人，也好些年没见过他与人争执了，更何况是和皇帝。这件事情迅速传遍宫中，甚至传进少数大臣耳中，可是没有人能说清楚，父子究竟为何争吵。

　　龙真去到延兴宫外，太子却闭门不见，只让她无须担心。次日晚上的酒宴，太子罕见缺席。凑巧，二皇子龙熙身体抱恙，也没有来。

　　三皇子龙瑾年纪虽小，却也感觉异样，只是龙真一心牵挂大将军，无暇多想。酒宴开始时，林景疏随皇帝同来，公主终于得见真容。

　　林景疏身形高健挺拔，英伟而不显粗犷，他面容虽年轻，模样却不出挑，只是轮廓比普通男子更为深刻硬朗，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白是天山顶的雪，黑如深冬里的夜，灼亮之中，仿佛静静包揽俗世风云。

　　几天前东市长街的偶遇不作数，此刻是公主和大将军初次见面，龙真犹豫片刻，拉上身旁的龙瑾，主动向大将军问好。林景疏礼貌回应，还笑称十多年前，与公主有一面之缘。龙真愣住了，皇帝告诉她，当年她还是稚嫩孩童，自然不记得。

　　皇帝记得很清楚：“那年……你才两岁，景疏是十八岁。”

　　龙真黯然，顿时生出“君生我未生”的遗憾。皇帝察觉公主异样，心中也略觉遗憾，两人的年龄差距倒不是难题，只是景疏在十八岁那年，已经娶妻，娶的还不是一般女子。

　　这场酒宴的座上客不仅有皇亲，还有多位朝臣，兵部尚书朱日也在场，他问道：“大将军一向和将军夫人形影不离，今日怎么没看见夫人？”

　　林景疏笑着回道：“谢过朱大人关心，惊鸿在太后处，稍后就来。”

　　惊鸿，惊鸿一瞥……龙真在心中默念，心想，不知得大将军钟情的女子，到底是何等惊艳。

　　虽有与太子争吵一事在前，但皇帝心情似乎不错，呵呵笑道：“来，你们二人，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兵部尚书，武将和武官，应该互敬一杯。”

　　龙真这会子回过神来，兵部尚书？那日绿萝打听回来的人里头，可不是有兵部尚书的儿子么，据说这个朱公子，肚子里有点墨水，但为人浅薄狷狂。龙真朝朱日多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下一刻又被大将军喝酒时的豪情万丈吸引了。

　　众人知道大将军海量，又是今晚的主角，像约好了似的，轮番上前敬酒。龙真眼见大将军喝得痛快，也让人斟上一小杯，轻轻抿了几口。

　　皇帝也喝了好些，酒酣肠热之际，忽又忆起陈年旧事，感慨道：“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晚上……”

　　此言一出，原本热闹的场面顿时陷入静默，皇帝意识到，这样沉重的话题，会让大家不安，旋即笑笑，看着林景疏，道：“当年，朕送了你一段大好姻缘。”

　　林景疏立刻拱手谢恩，正色道：“臣不胜感激。”

　　“今天，朕还要再送你一样宝贝。”皇帝说罢，冯公公亲自捧着一长形木盒，走到林景疏跟前。
　　皇帝都说是宝贝，那得是什么东西？大家都好奇得很。

　　林景疏也没有头绪，多年来，陛下每次赏赐他，都只说“有东西给你”，从来没有说过“宝贝”。在众目期待中，他打开木盒。

　　盒子里，是一把朴实无华的竹剑，像一片普通的长竹片。

　　林景疏定定的看着眼前竹剑，渐渐地，眼前浮现出一片茂密的竹林，静谧而澎湃，在月光下静候风来。按下心中激动，他把竹剑取出。

　　有人疑问道：“这可是哪位名家的收藏？”

　　因竹子坚韧有节，世间一直有藏竹之风，更有痴迷者，热衷于收集各种千奇百怪的竹器。

　　只有少数人，能看出大将军心中激荡。

　　神品兵器，重气不重形，重势不重质，这把竹剑，在拙朴外表下，淡淡发散着无匹气势。此等神兵，收敛已久，一朝重出，理应开天破地，直指日月！

　　心神一荡，林景疏情不自禁地持剑挥舞，翻手扬起阵阵青影。

　　冯公公立在一旁，将这把竹剑的来历缓缓道来：“此剑无名，经历不详，传说中取材自西方千年神竹。神竹千年一现，神器千年一出。”

　　林景疏手腕翻转，竹剑旋出澹澹青华，如风如雾，如千丈翠竹在月光下拔地而起，以雷电之势，直冲云天。

　　“我大玄开国圣帝在前朝皇室中寻得此剑，因信奉不破不立，欲将其摧毁，曾以利刃削，重斧劈，又命烈焰焚烧，壮士力折，百计齐出，竟不能损之分毫。”

　　动作放缓，竹剑在大将军手中漾出青波绵延，如水如云，众人似睹翠竹昂然敌风，直身不屈，其魂傲然，万叶振响。

　　“此后，圣帝将它封于高阁，欲以黑暗禁锢挫其倔强，圣帝去后，此剑一直无人问津，直到陛下让它重见天日。”

　　皇帝平静笑道：“百折不挠当为神器，神器如同贤才，不应埋没，应当在世间建功立业。”

　　林景疏闭目，随竹剑一同，在黑暗中茫然四顾。

　　一把不起眼的竹剑，在大将军手中，竟然有如神物，龙真看得心驰神往，为了看得更清楚，她无意识地站了起来。

　　就在她站起来的瞬间，林景疏手中竹剑如闻敌情，剑尖轻颤，他人在化境中，一时神迷，被竹剑牵引，纵身随长剑而动，以追云逐电的气势朝龙真刺去。

　　众人骇然，龙真眼见大将军持剑刺来，脑中一片空白，如遭定身不能动弹。此时此刻，这世间一切成空，只剩下一抹剑尖青芒，以及大将军沉静如水的面容。她肝胆惊骇，她失魂落魄，她醉心莫名！

　　皇帝亦是大惊，场上侍卫反应过来，立刻扑身上前，但如何赶得上大将军的速度。

　　眼见剑尖直抵公主眉间，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艳丽红影快如流云从天而降，斜身插入，径直拦在龙真和剑尖之间。

　　龙真只觉有一抹艳红忽然吞噬青芒，占据天地，而周遭众人，目睹红衣女子一现身，虽无言语，大将军却及时幡然梦醒，以快不可见的速度，将手中竹剑强行收回身后。

　　红衣女子正是林景疏的妻子，天策夫人洛惊鸿。

　　洛惊鸿拦下丈夫，旋即向皇帝代夫请罪：“陛下，愚夫被神兵带入痴境，让大家受惊了，请陛下降罪。”

　　皇帝缓了缓，始觉这把竹剑果然妖异，但见公主无碍，洛惊鸿为了保护公主，又以身范险，挥手道：“有罪的是这把剑，望你夫妻二人能治它。”

　　林景疏和洛惊鸿谢过皇帝宽恕，又转向公主请罪。龙真惊魂未定，和洛惊鸿四目一触，心中又是一番震动。

　　那是如何才能生就的眉眼！

　　黛黑长眉斜飞入鬓，傲气滔天。一双剔透乌瞳似凝尽深潭，盈盈流丽中清冷渗出，乍暖还寒，如高云在天，从容清醒睥睨世间。

　　这一堂眉，这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