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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御旨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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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歌舞刚罢,一曲丝竹又起。近来宫中乐司新来的琴姬,古琴之术十分了得,她纤纤玉指刚在弦上拨动几下,便能引得鸟儿鸣叫盘旋,花草摇曳摆动。
难得有一阵爽朗的夏风吹过,苏暖临座而靠的一株新槐上,星星点点的槐树花瓣便随着音符飘落而下,有几片落在杯盏中,有几片落在她的发上,她的肩上,她的手心。
“今年槐树的花,开的真好,才七月初,就有这么些了。”苏暖抚去自己身上的花瓣说道。
段景诚放下手中的酒杯,回头望着她,抬起手,伸向她,苏暖身子一颤,段景诚道,“别动,头发上还有。”说罢,便轻轻拈着那些被遗漏的白嫩娇瓣。
苏暖眨了眨眼,定定地注视着他动作缓慢又十分专注的样子,那张俊美的脸似乎依旧如往常那样清冷,但距离太近,苏暖看得十分真切,此刻他的眼眸里,流淌着一汪清泉。
苏暖撇过头,不再看他,就这样任由他弄去,自己拿起案几上摆着的葡萄,细细地剥了起来,刚剥完一颗,就听见耳边传来的段景诚的声音,“看起来不错,我也想吃。”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苏暖道,顺道将葡萄塞入自己嘴里,又接着去剥下一个,然而这次刚剥完,苏暖在将果肉往嘴里送的途中,自己的手却被段景诚拦住,修长有力的指节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接着,太子殿下便俯下身子,凑到苏暖面前,张口含住了那颗晶莹的果肉,也顺便含住了她的指尖。
“你……”苏暖惊讶道。
段景诚直起身子,若无其事,面上一派不在意的样子,“无妨。”
“皇兄,你这不是欺负我们是孤家寡人嘛。”段景澜执杯唇边,笑说着。
一旁的两位公主,则一个惊讶一个羞涩。
“景诚,你瞧瞧你,把人家姑娘弄得都不好意思了。”周茗淮凤眸微闪,调笑着说。
苏暖垂下头并不出声,旁人只觉得女儿家羞涩了。
段景诚少有的笑得温和,落在众人眼里,只剩各种猜想感叹,这闻小姐,果真是好大的本事,竟把如此冷漠的太子都哄得不似往常了。
周茗淮本想着如何借着今日的小宴再起些波澜来,可见了闻素馨与段景诚那般落花有意流水有情的情状,不免蹙眉,今二人的样子,可不光自己看见了,一旁的丫鬟太监,大小宫人那也都看在眼里了。
好在最终风平云淡,皇后一众未动干戈,一局宴罢,各自散去。
宫门口,苏暖正准备上马车回闻府,却见段景诚走了来。
“殿下。”苏暖屈身行礼道。
段景诚接过下人手中捧着的红漆木盒,递给苏暖,说道,“你初次以这样的身份入宫,未免有些不适应,这是太后那里派人送来的,幸好赶上了,你还没走。这算是她一点薄礼,她老人家最近身子匮乏,天气又热,所以未能见你。”
“馨儿明白了,劳烦殿下还特意走一趟。”苏暖道,又顺手接过盒子。
“何不打开看看。”段景诚道。
苏暖闻言便打了开来。那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只精美的银簪。
“甚是好看。”苏暖不由地轻轻感叹。尽管她是闻家大小姐,这近一年之中也见了不少精贵的珠钗首饰,但这毕竟是皇家赏赐,档次品质自然更胜一筹。
段景诚走近一步,拿起银簪,帮她插在发间,“日后多加小心,周家不会收手。”他在她耳畔轻声说着。苏暖面色如常,“知道。”
罢了,段景诚又后退了一步,目光停在苏暖身上,笑着道,“此簪十分衬你。”
苏暖并不接话,躬身辞别,便上了马车。
远处的高台上,子衿冷眼望着一人一车在开阔的道上背道而驰,便也转身离开了。
不久,开阔的宫闱石板道上,只剩段景诚一人慢悠悠的迈步走着,身后不远处,只有三两个宫人,小心翼翼的跟着侍奉。没有人能看见太子嘴角边浮起的一层冷冷的笑意。
苏暖回到闻府,先与闻夫人报了平安,便又到了闻相书房,与他叙说了她在宫中的大小事,期间闻锦泉都只是沉默着,等到苏暖讲完,他才道,“无恙回来就好。”
“父亲如何打算?太子殿下也嘱咐要我们多加小心,不知周家又有如何后手。”
“周家如今都睁着眼指望郭小女能生下男婴,府里女眷大多还是诚惶诚恐地照料着,至于朝中的周彦行和后宫的周茗淮,我们只能见招拆招了。”闻锦泉沉声道。
苏暖静默稍许,还是张口自责,“都怪女儿惹祸上身,拖得闻家都下了水。”
“傻孩子,联姻这种手段,官僚世家不都用腻了么。何况,闻府树大招风,从前我只想着能晚一天步入漩涡就晚一天,并未妄想置身事外。”闻锦泉望着自己眼前娴静端坐的爱女,轻轻说着安慰着她。
闻锦泉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女儿跟以前比起来,那变化似乎不再只是性格上的了,这么仔细一想,她的变化似乎渗入到了平时的方方面面。
闻锦泉让苏暖回闺房好好歇息,独留自己一人,不知沉思着什么。
几日又过,闻启珏便从江南回了来,风尘仆仆,身心俱疲。
他一进京便听说了苏暖与段景诚的事,虽然赐婚圣旨未下,但谁人心中都认定着婚事大概八九不离十了,京中百姓各个拿来当饭后谈资,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见解,更有评书者编出各种他二人如何相识相爱的情景事迹,假的快要成真,看官听客们备着瓜子茶水,也是看得听得津津有味。
如此神速又疯狂的传播速度,自然少不了有人从中推波助澜,苏暖想也知道定是段景诚造就的结果。
闻启珏一到闻府,便飞也似的奔走到缓心阁,那时的苏暖正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纳凉读书。
见闻启珏如此行色匆匆,她便知道他有什么事儿要来找她。
“这才十日有余,怎会生的如此变故?纵然陛下得知我私见赵叙悯,尚有余地可供盘旋,你又如何这样急于登堂入室?!父亲母亲该有多担心!何不等我回来再商议?投靠太子与联姻周家又有何异?!”闻启珏一进来看见苏暖那悠然自得的神状,便气从心头,一下子言辞激烈了起来。
苏暖放下书站起身,一双清澈明静的眸子无声地望着闻启珏,“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商议如何脱身?等你回来如何抚平圣心?闻公子,我现在有皇帝口谕所封的太子妃身份不假,可前因后果说来繁杂,只是有一点,我绝非想要攀龙附凤而至闻家于不顾。”
闻启珏也凝眸直直地望着她,面目稍稍沉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那日敬孝公主奉旨摆宴庆贺公孙将军归来,太子在众人面前与我示好,我事先并无防备,事后他又告知你中了周家圈套,要我权衡利弊,可我何来权衡的余地,他短短一日就能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闻相千金与太子暗中定情,无可挽回,既是如此我只能将计就计。”苏暖走上前,离闻启珏几步远的距离。
闻启珏深深叹了口气,“方才我把话说重了,还请你莫怪。”
苏暖抬起下巴,望向他,“我知道你在心里对我尚有疑虑,这本是人之常情,还请闻公子放心,我一日占用着舍妹的身子,便一日是闻家人,闻相,闻母,你,也一日是我的亲人,虽然要来到这副身子里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用着别人的身份,享受别人应该有的荣华富贵,心里实在愧疚。但闻公子,至少我希望,我们能彼此信任,为了闻家的未来,也为了闻素馨,也为了我自己。”
闻启珏目光深邃地望着苏暖,望着眼前这个已经换了心肠的妹妹,又听完了苏暖方才地一番言辞,只觉得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或许是想到了闻家荆棘满地的未来,或许是感叹世事难料前路艰险,或许是自己妹妹生死未卜她人替代。
“好。”闻启珏最终还是答道。
闻府这顿晚膳用的有些沉重。一则闻启珏落入他人陷阱迟迟归来,二则刚刚收到段景诚传来的消息,陛下有意拟旨,要为闻素馨与段景诚赐婚,而皇后那里竟毫无动静。
消息是莫琼菱用送茶具的名头传来的,打开箱子验货时,苏暖才发现了藏在草垫子里的字条。只是想不到,莫琼菱居然会是太子的人。
用过晚膳,除去闻夫人歇息了之外,苏暖与闻家父子都聚在了书房里。昏黄的烛火不断跳动着,犹如众人此时的心境般难平。
“之前周家用尽手段想要把闻家拉去阵营,求而不得又百般阻挠馨儿与太子的婚事,现在陛下要赐婚了,他们反倒没了反应,不知又要作何打算。”闻启珏蹙眉道。
闻锦泉略略称沉吟,道,“要么是他们留着后手打算一击致命,要么,就是想放弃闻家这根稻草了。”
“放弃?按照周彦行和周茗淮的性子,会这般便宜了太子?”闻启珏道。
“父亲,兄长,”一直沉默着的苏暖突然道,“馨儿有事相问。”
“馨儿你说。”闻启珏道。
“四皇子段景澜,他可参与党争?”
闻锦泉想了想,“不知,不过至少四皇子不曾表露过,也从没有人见他参与进来过。”
苏暖点点头,又问,“我朝有太子,二皇子,与四皇子,那么,三皇子呢?”
闻锦泉刚觉得奇怪,闻启珏见状便连忙插嘴,“馨儿你病愈后,当真是记不起来诸多事了。三皇子名为段景潋,同为周皇后所出,只不过几年前在春猎时受伤,而后不幸亡故了。”
苏暖领会了闻启珏的意思,怕是皇子逝去举国大丧,这样的事儿记不起来,容易惹闻父猜疑。
“哦……兄长这样讲来,到是有些印象了。”苏暖说着,还用手揉了揉太阳做,做出有些头疼的模样。
闻锦泉见状忙制止了她,“想不起来就不要刻意去想,可是脑袋又疼了?无关的事,莫再伤神。”
“嗯。”苏暖这才放下了手,脸上却还是有些头疼未消的表情。
“父亲,兄长,如今的事态变化多端,我们闻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暖端坐着,说道。
父子俩顿时一起用有些发亮的眼神望着苏暖,“馨儿此话甚妙。”闻锦泉笑道说道。
苏暖随后便又只能尴尬地笑笑,对面的闻启珏倒是毫无顾忌的笑容坦荡。
深夜亥时,皇后寝宫紫华殿。
“娘娘,陛下方才在容妃娘娘那里用过夜宵,便去了辛美人那儿。”子衿一边为周茗淮放下床帘一边说道。
周茗淮宽下衣带,听闻此话轻笑一声,“呵,又是一个以色侍君的贱婢,也罢,想必容妃如今是心里气得直痒痒,自己的宫婢一朝飞上枝头风光正盛,自己却还要在陛下面前装得有多识大体,于身于心可都不好。”言语之中讽刺之意,无穷无尽。
子衿陪着附和,“那可不是,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这宫里头妄想得陛下雨露的下贱之类不在少数,但哪个不是自不量力惨淡收场的,就像先前德全皇后的长宫女林艾,她不也是……”子衿说着说着迟缓了下来,因她已然望见自己主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这等人你以后不许再提!”周茗淮秀眉一横,厉声道。子衿赶忙下跪认错才把她的怒火平息,心下却还是微微颤抖着,都这么几年了,现在的皇后对这事还是耿耿于怀啊。
深夜过后,日上三竿,大宁皇宫里,便传出一道众人翘首期盼多时的圣旨。
赐婚闻相之女闻素馨,等及笄之礼一过,便择吉日大婚,嫁与皇长子太子。
一时之间,苏暖成了京中未出阁女子眼里的艳羡的对象。感叹之语,讽刺之意,道贺之人,如同一阵又一阵浪潮,将闻家推到了大宁名声与权利的顶峰。
苏暖对此一直没有任何言语,她总相信段景诚至少时可以说到做到的,一纸婚约到底也不过一纸而已。何况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闻家人都清楚。
而更让你内心不安的是,周家一直无所行动,连一句皇帝面前的谏言也没有。
风平浪静一个夏季,初秋悄然而至,拜月节还未至,可气氛已然十分浓烈。在大宁,拜月即中秋,习俗与苏暖脑海中地常识相差无几,终归不过是合家团聚,赏月吃饭,烧香祭祖罢了。
拜月节前夕,皇帝的御台上多了一份吉报:南方今秋收成颇丰,仓满库满;沿海天气温和,鱼民满载而归。
封建社会向来重农轻商,这对于皇家来说自然是一件大喜事,因为有收成就有了税收,有了粮草,基本等同国库充盈。
皇帝龙颜大悦,下旨封赏各级官员,更在宫中大摆赏月宴,朝廷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参加。
南方排布一直由段景诚着手,此番功劳自然少不得他的份,而南方更有另一巨头,即皇商赵家,赵家为周周姻亲,为皇帝办事,所以周家也捡了个便宜。苏暖对此不忍笑道,“瞧瞧,太子与周家回回平分秋色,要是哪天分出个高下来,那这场仗也就能落幕了。”
“明日就是宫里的赏月宴,你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入宫后更要多加小心。”闻启珏道。
苏暖点头道,“兄长放心。”
中秋佳节,圆月高挂。皇宫早已备好筵席,一众朝臣三三两两入了宫请了安入了座,一派和谐团圆之景。
按照以往规矩,各种大小筵席都是男女有别,家室与外客有别,但只因今日是中秋,图的就是个团圆美满,所以这次的坐次是按照一家一家分。
苏暖刚刚与家人落座,段景诚便来了。这是两人定下婚约后第一次在正式场合碰面。
“馨儿,你不该是坐这里。”段景诚温和地望着她,相她伸出手,说道。
闻锦泉立马起身,“殿下,馨儿还未过门,这就坐到太子府那里,有些不妥啊。”
“也是,”段景诚收回手,又道,“我想陪着馨儿,那便坐于此吧。”说着一旁的奴才连忙添上了一个席垫,闻家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不能下逐客令,便只能如此。
太子这一举动落在周围所有人的眼里。不远处的段景奕不屑地笑笑,“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