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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哪里不是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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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秦宇写好最后一个诊疗记录,关门回家。走到后院,看到沈林洄正坐在竹凉床上,旁边放着几个药水瓶。她披散着半干半湿的头发,换了衣服,看样子刚洗过澡。湿的纱布被扔在地上,她给自己的腿换药,碰一下就疼得直咧嘴,发出“嘶”的声音。
秦宇走过去蹲在她前面,一声不吭地拿过沈林洄手里的塑料镊子。沈林洄一愣,也没出声。他看了看伤势,纤细的小腿上不止一道口子,大大小小五道,最大的缝了五六针。
“发炎了,没人跟你说不能沾水吗?”
“说了。但是要洗澡。”她软了下来,刚刚不久还三丈高的火气一下子消失不见。
他重新夹了一块棉花,浸上消毒水,轻轻触碰伤口,眼神专注。
沈林洄本能地缩了缩。
“忍几天别洗,要么给你拿个椅子,翘着腿。”
“不用那么麻烦•••”
“随你。不过看样子这伤也挺久了,继续恶化下去,可能会化脓,烂起来的话还会影响下半辈子走路。你不准备回去当记者了?”顺便手上再用点力。
她立马又叫起来:“啊!疼!你轻点儿!”
秦宇没理她。
“知道了,我小心洗就是了。”
看了她一眼,他换了个药水继续上药。“受工伤你们新闻社还开除你?”
她接过药水瓶,“是啊,可笑吧?”
后院里灯光并不明亮,秦宇这时才注意到她的手上、膝盖上都还留着深浅不一的疤痕。“怎么弄的?你真的只是记者不是打手?”
沈林洄:“不是普通的记者,我跑战地新闻。”
他停下动作,“哪儿?”
“战场。叙巴战区。”沈林洄身上并没有沉重的硝烟气息。
她伸出手掌,又戳了戳膝盖的疤:“这是去年在那儿一条路边采访时遇上汽车zha弹,被震趴下时弄的。这是在被当地的小偷割的。现在这伤是爆炸突袭时被压在废墟下,爬出来的时候刮到的。”
秦宇有些吃惊,她看来跟城市里每天穿着高跟鞋和包臀裙,喝咖啡吃西餐的上班女郎没有两样。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女人也能当战地记者,写的报道不比男人差。”
“我没有职业性别歧视。”他拿过纱布,继续包扎。
沈林洄微微倾身靠近:“那是被我迷住了?是不是一听就觉得这个女人更神秘更性感了。”
“你自我陶醉的功夫倒是真比男人强。”
“哼。”
“打过破伤风了吗?”
她用鼻子“嗯”了一声。
用医用胶布黏好。秦宇又熟练地收起了扔在地上的垃圾。
沈林洄问:“这会相信我没恶意了吧?”
“为什么被开除?”
沈林洄更想问自己想知道的:“你先回答我,为什么刚才我说我是记者的时候你这么紧张?”
秦宇:“不关你的事。”
沈林洄又气不打一处来:“我刚刚无缘无故被你扭成那样,就不能知道为什么?受害者就没有点知情权?”
“没有。”他站起来。
“•••”
“作为道歉,请你吃晚饭。”
“切。”不屑地斜眼看他,紧接着又却说:“吃什么?”
秦宇在厨房里开火下了两碗清汤面,就放了几片青菜叶和榨菜,连点肉末也没有。
沈林洄一脸不高兴:“就这啊?连个荷包蛋也不给?”
“想要快点养好伤的话就不要吃发物。鸡鸭海鲜都别吃。”
“是啊是啊,好了伤口也失去了快乐。”她还是从筷子桶里抽出一双筷子,夹起面散散热气,尝了一口后沈林洄又开心地说:“诶,味道还不错啊,没想到你厨艺也这么好。”
她又同秦宇打商量:“秦老板,这样,我在这里的两个月你做饭,我给伙食费,好不好?”
秦宇:“两个月骨折都能养好了,你的伤顶多两星期。车子的油我明天去镇上买过来给你加上。”
“•••”沈林洄:“反正我都已经是无业游民了,回去了也没事做,两个月就是我给自己放个大假。在这儿住久一点你收得钱不是多一些吗?怎么还有人嫌钱多的。”
“是嫌烦。我不是顿顿都有烧,经常随便吃点面包泡面就过去了。”
“这有什么,我在叙巴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过来的。有山珍海味那就吃个尽兴,只有囊和水,我也甘之如饴。”
他:“这里不是战场。”
沈林洄:“哪里不是生活?”
秦宇速度快,一夹就是一大口,没过几分钟就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停下筷子看她。她的豁达,让秦宇有些刮目相看。
沈林洄早就练成三两下吃完的本领,拿纸巾擦了擦嘴。“不回答就是默认同意了啊。”
“好。”
“那能不能再提一个小小的,小小的要求?”她狗腿地说。
“•••不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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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老村长说后山有观星台,从民宿出发走上去大约需要1个小时,但沈林洄有腿伤,所以将计划延长到了1个半小时。前一天晚上早早睡下,第二天凌晨三点半就出发。
夜里的温度还很低,她穿上冲锋衣准备出发。从悍马的后备箱里拿出三脚架背在身上,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你去哪儿?”
“啊!”秦宇的声音突然在身后想起,着实吓了她一大跳。沈林洄转身看见他提着篮子背光站在门口,篮子里放着一把大剪刀,简直就是恐怖电影再现。“你才是要干嘛?吓死我了!”
秦宇:“去地里。”
“什么地要半夜去?!”
“今天早上轮到我去镇上采购,趁现在摘些甜瓜带去检测站检测。”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职业还真是丰富多彩,旅店老板、驻岛医生不算,这还当上农民了啊。”
秦宇:“你这么早出来干什么?”
沈林洄举了举手中的摄像机。“去拍日出。”
“•••我陪你一起去。上山的路灯坏了,一直没修。”
他回旅店柜台从抽屉里拿了手电,出来又把三脚架从沈林洄的肩上拿下来,背在自己身上,再接过她的相机接过来,把轻便的竹篮换给沈林洄。走在她前面带路。
沈林洄问:“那甜瓜呢?”
“回来的路上会路过,到时候再摘。”
她一步步跟在他的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原因,清晨的寒意也没有那么重了。“反正要带我上去,昨晚答应不就好了。”
“昨天你想说的要求就是这个?”
“嗯啊。谁叫你不让我说完。”她小小的抱怨。
秦宇没再接话,默默在前头放慢脚步,照顾她的脚程。
后山不高,但路不好,步行栈道修到半山腰就因为撤资而停工了。剩下的山路是当地人从古到今走多了踩出来的小土径,颠簸不平。秦宇走得熟,他上去之后不时转身伸手拉沈林洄一把,替她挡开路旁的枝杈。
沈林洄不是拘于小节的女人,不多想地就拉着他接力登上去。要是今天没有秦宇,只凭她拖着一条伤腿又背着沉重的设备,这路怕是上不去的。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观星台,她累得连话也懒得再讲。秦宇倒是跟走平地似的。
海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火光,她怕错过日出,急着要架机子。秦宇拉住沈林洄的手:“我帮你架,你休息会儿。”
沈林洄叉着腰喘气:“你会?”
“以前玩过一阵子。”
于是她就站在一旁看着,给自己缓过来的时间。“诶,你别误会啊,战地记者体力都很好的。”
秦宇朝她不信的笑了笑:“这叫体力好?”
“我处的战区是平原地形,又用不着爬山。况且对于一个伤患来说,已经表现得很不错了。”
很快秦宇把机器架好,沈林洄上去调好数据,全自动延时拍摄,接下来他们需要做的只是等太阳升起。
说是观星台,其实就是山顶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周边加装了一圈护栏。两个人朝着大海席地而坐。风吹野麦芒沙沙作响,带来大海隐隐约约的咸腥味。太阳缓缓。
沈林洄开口,“谢谢你。”
秦宇:“嗯?”
“陪我上山啊,如果我一个人的话,就算上来了也会错过日出。”
秦宇:“你不是好心帮阿公阿婆们记录杏遥吗?我保证你的安全是应该的。”
“阿婆说那个肇事运油船的公司,把这里的地买过去转租给重污染的化工企业。”
“嗯。”
她问:“没有什么就地降解的办法吗?”
“有,但是化学药剂对土壤有其他副作用。”
“所以老人家们就一颗颗石头擦?那得擦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能擦到什么时候就擦到什么时候。”三年时间,石子滩的北侧的油污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只是石头上还有油膜残留。但相较整片海域而言,依然杯水车薪。
“我跟一个专门报道环境污染的学长打听了下,听说那个企业过不了几天就要在这儿动工了。”
秦宇沉默了一会儿:“收购那家船企的集团,叫景通。你应该听过。”
沈林洄眯了眯眼。
秦宇:“他们不止涉足航运,还占据了地产、科技很多领域的龙头地位。地已经卖给他们了,法律上来讲打官司很难。我们只能尽量寻求环保部门的帮助,但是难免有人和企业同流合污。”
沈林汇熟悉景通,擅长为自己塑造热衷公益的伟大形象,每年给贫困山区捐的钱数以千万记。即使有实权者想作为,也不得不顾及这个企业所带来的税收、养活的员工。以卵击石,这个岛上剩下的岛民走的,是一条无望之路。
“我们试过找记者,但都石沉大海。因为景通是最大的广告赞助商。更过分的是有的人来采访以后,却在网上颠倒是非,说这里的岛民贪得无厌,赔偿款要了一回又一回。老人们不会上网,所以都不知道。”原来这就是他为什么听到沈林洄是记者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想到自己来杏遥真正的原因,她沉默了很久。
“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比这里美的大海多得是。”对于一个医生来说,离开这里,他可以有更好的发展空间。
秦宇勾起嘴角,朝大海的方向指了指,沈林洄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海平面。天地创造百分百完美的圆,一半在海上灼烧,距离让它变得柔和,火光在水上染出流动的红色。那一侧的天空已经开始发亮,逐渐过渡到二人的头顶。自然的震撼让沈林洄忘记言语。
他说:“这里最美。”
这时的沈林洄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心发烫,刚刚秦宇拉过她的右手。太阳刚刚升起,她却已觉烈日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