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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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郑嘉嘉接到纪尤的电话的时候，还在睡觉。
她朦朦胧胧听到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焦急：“嘉嘉，玫玫在你那里吗？”
郑嘉嘉迷糊了两秒，反应过来，顿时就清醒了：“玫玫不见了？”
她从床上跳起来，伸手就去抓床头的衣服来换。从四年前开始，这种事情就见怪不怪了。阮玫时不时会大半夜给她电话，有时候在酒吧，有时候在空无一人的公园，有时候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她每每披着夜色赶去，总能看到好友呆坐在一处的样子，看得她都觉得难过。
而作为阮玫同居男友的纪尤，除了一开始找不到阮玫的时候会打电话问她一声，后来也是任之由之的态度了。想到这里郑嘉嘉就觉得郁结在心，开口难免恶声恶气：“你怕什么，反正她最后总会回到你身边去的不是么。”
那端一阵难堪的沉默，郑嘉嘉套裤子的动作便慢了下来，她觉得有些不对劲：“纪尤，到底怎么回事，你跟玫玫……又出什么事了？”
纪尤在那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犹豫着说了。
“玫玫她给我发了短信……要跟我分手。”
郑嘉嘉一怔，居然没太意外，相反的，她觉得自己好似终于出了一口闷气似的大快人心，没忍住发出一声笑：“哈，那不挺好，早该的事了，这可真是这一段时间来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纪尤急了：“嘉嘉，你非要这个时候再给我一刀吗？！玫玫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就不着急？”
着急？你也配说这两个字？
郑嘉嘉冷冷道：“不管玫玫在哪里，只要她不再和你在一起，那就是安全的。”
说完，她也懒得再废话，直接挂了拨好友的号码，结果自然是无法接通。她又上了其他的社交软件，都找不到阮玫。
郑嘉嘉握着手机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明白好友这是打定主意不让人找到她了，不然不会一字半语都不给自己留就走得彻底。但刚刚拿来气纪尤的那句话却也是实话，阮玫很聪明，不会随便就让自己陷入危险中。到现在为止她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也只有和纪尤在一起罢了。
郑嘉嘉叹了一口气，也好，毕竟那是八年的感情，真要完全走出来，还得阮玫自己看透想通才行。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半夜两点，想到明天还要上班，便又把睡衣换好，倒回了床上，顺手关了机。
她深信，阮玫总会给她打电话的，在心情整理好之后。所以她只要好好等着就成。反正她最担心的，也是阮玫最纠结的难题已经解决了，再没有什么，能拦住她那好友肆意的自由了。
【二】
阮玫是个很神奇的人，好像从来不知道“适可而止”四个字怎么写。所有的经历都可以用轰轰烈烈加以形容。
叛逆期是这样，中考填志愿是这样，恋爱是这样，就连吵架分手也是这样。
郑嘉嘉和阮玫是初中同学，但真正认识却是在高中。两人进了同一个班，在遍地陌生人的环境里靠着最初微薄的熟悉慢慢变成了知心好友。
郑嘉嘉和阮玫并不像，她其实很笨拙，有些不擅交际，连成绩都要付出脚踏实地的努力才能得到些微回馈。但后者却总能吸引别人的目光，轻易就和人打成一片，上课随便听听翻翻书做两道题那分数就能甩她一长串年级排名。
但郑嘉嘉不妒忌，她明白有种东西叫天赋，妒忌也没用，所以她只是羡慕。有时候阮玫跟她说什么，不懂回答就安安静静地倾听。或许这就成了两人成为朋友的契机，完全熟识后阮玫就对郑嘉嘉掏心掏肺地好，各种小灶各种谈心。不得不说，郑嘉嘉能混到今天这样光鲜体面伶牙俐齿的境地，阮玫必须功不可没。
阮玫人际交往面宽泛，即便长得并不很美，但胜在气质好性格佳，追求的人也是多得如过江之鲫，不胜枚举。不过，阮玫虽然玩得开，恋爱方面却是宁缺毋滥。
可谁知道挑来挑去选来选去，最后大好一颗翡翠白菜给纪尤这头猪给拱了。
当然，上面这句话并不是对纪尤的外部特征描写。相反，纪尤生得好，生得太好了，所以花心反倒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好似被谁拴住就是天理不容一样。
郑嘉嘉到现在还记得阮玫把纪尤介绍给她的场面。
身姿挺拔的少年站在那里，手揣在外套的口袋里，修身的牛仔裤显得腿很直很长，狭长的眼睛带着些微的笑意，单手把阮玫揽进怀里的时候帅到不行，两个人站在一起美得就像一幅画似的。
如果可以，郑嘉嘉当然很开心好友有这么一个优秀的男朋友，但她就是感到了不安。那画面太美好，美好到让人心生惧怕，好似一个不真实的七彩泡泡，越美好，破碎的时候就越痛不欲生。
于是郑嘉嘉就去打听了纪尤的事。他是外校的，在男生中口碑很是不错，颜值摆在那里，也不惹女生讨厌就是了。但陆陆续续打听到的消息中，却多数关于这人的风流韵事。
郑嘉嘉的心不停地下沉。纪尤实打实的是阮玫的初恋，她相当不希望好友最后栽在这么一个身经百战的人身上——毕竟心给出去了，谁能保证收回来的时候一定完好无损呢？
担忧来担忧去，她还是提了，隐晦地提醒好友不要陷得太深，无论如何，未来很长，变数很多，总要留有后路。
彼时是正午，两人翘了午休窝在天台闲聊。阮玫默不作声听她说完，闷闷地把手里的奶茶喝光，然后在郑嘉嘉忐忑的目光中，走到天台边，沉默了很久。
风吹起阮玫的校服外套，纯白色的起伏好似波浪。静谧的时光里阮玫轻轻开口，像是在回答郑嘉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有很多喜欢的东西，但我知道即使拼尽一生，我也未必能全部拥有。老天爷其实挺搞笑，给了这个世界这么多好东西，却只给人类短短的一百年。但也是因此，才会有所谓的‘缘分’和‘珍惜’吧。”
“我也不贪心。既然刚巧碰上的是纪尤，那就干脆赌一把好了。谁让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呢？”
阮玫歪过头笑起来，好像有些无奈，却又带着十几岁女孩儿狡黠的天真。
“所以，我认了。”
那一刻，郑嘉嘉几乎泪盈于睫。她忍不住祈求老天，让她的不安只是错觉。阮玫这么好的一个人，值得一段始一而终的爱情。
【三】
梦到少年时代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早上在闹钟的轰炸下几乎醒不过来。
郑嘉嘉完全是踩着点打了卡冲进办公楼里的，她想她的样子一定特别具有视觉震撼感，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既探究又惊讶。
她缓缓平复下呼吸，整理了凌乱的短发和衣装的褶皱，随后若无其事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开始一天的工作。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郑嘉嘉饥肠辘辘正要出去觅食，一楼的接待处却打电话告诉她有人找。
“是个大帅哥哦～”那个接待员的语气里有一种雀跃的暧昧，但郑嘉嘉却丝毫不觉得欢乐。
她早上赶得太急，没来得及吃早餐，现在饿得胃都在隐隐作痛。管他是什么样的帅哥来找，再倾国倾城那魅力值现下也比不上一份热腾腾的便当。
但人来都来了，总不能往外赶啊。
郑嘉嘉揉了揉胃部，苦着一张脸往楼下赶。只希望能快些打发走那个来访者，本就不多的就餐时间里还能好好吃顿饭。
然后她就在一楼大厅里看见了纪尤。
不知道是不是昨夜那个梦的缘故，郑嘉嘉一瞬间以为时光倒退了八年，她忍不住朝他身边看了看，仿佛下一秒阮玫就会笑嘻嘻地从他身边绕出来跟她挥手打招呼——但这种想法在纪尤转过身来之后理所当然地被打破了。
面前的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一个面色憔悴的成熟男人。郑嘉嘉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记起了昨夜的电话，满脸的恍惚顿时退去，换上了生人勿进的冷冽。
“嘉嘉……”纪尤看到她，灰败的神色里透出一抹希望，疾步走过来，语气急切，“玫玫她……”
“她没有联系我。”郑嘉嘉知道他要问什么，早知道来访的是他她就不下来了，但既然下来了她也没打算说什么让纪尤好过的话，“她是铁了心要走，这一点你比我清楚不是么。”
纪尤不说话了，半晌露出苦涩的笑容：“……我哪里都找不到她，她把东西都搬走了，辞了职，连她爸妈家都没回。我问遍了所有她认识的人，半点线索都找不到……”
郑嘉嘉不为所动：“所以说她铁了心。”
纪尤再次被这句话噎住了，他伸手撑住额头，又慢慢垂腕捂住自己的脸。郑嘉嘉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听他突然发出了笑声，笑没两声却又哽咽起来：“是啊，她铁了心……铁了心要离开我，所以一点挽留的机会都不给我……”
郑嘉嘉心中不由一动，她想到了好友那该死的极端的性格。阮玫总是不懂得适可而止，在喜欢的东西上尤其如此，就好像最喜欢的食物就每次必点吃到饱直到腻，然后下一次重复这个过程直到碰都不想再碰。
现在想来，阮玫和纪尤数次争吵之后的沉寂并不是妥协。那是她在透支。
透支自己对于恋人的爱意，看看自己在这样的环境和压力下还有多少爱，还能爱多久。爱到不能爱了，就把一切抛弃彻底。
——或许从阮玫安静下来开始，她就已经准备着离开了。
她的狠心和理智，总还是在骨子里的。
郑嘉嘉看着纪尤昂起脸，颊边有湿润的水光，终究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挽留的话你过去说得还不够多吗，纪尤，你耗了她四年，差不多够了吧。”
“不行，不行的……”纪尤一把抓住郑嘉嘉的肩膀，双眼赤红，“等玫玫有了联系你就通知我，嘉嘉，算我拜托你，一有她的消息你就通知我，好不好？”
郑嘉嘉肩膀被捏得生疼，心里也有了火，无奈挣脱不开只好骂道：“纪尤你有病吧！你他妈想耗多久——好聚好散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纪尤肯听才有鬼，只是一直追问着“好不好”，仿佛要不到一个承诺就绝不离开。在大厅里拉拉扯扯已经引来了很多人的注目了，郑嘉嘉羞窘难当，挣扎得越发激烈。
最终还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张谦路过，见势不对，赶上来阻止，叫了保安把纪尤带出去，才了结了这场闹剧。
郑嘉嘉拭了拭额上的汗，对着纪尤远去的身影骂了句“疯子”，身侧的张谦看看她，又看看纪尤，低声问：“前男友？”
郑嘉嘉一阵恶寒，脸上扯出一个厌恶的笑容：“什么前男友，谁跟他谈恋爱谁瞎——”没说完却又想起阮玫，赶紧住了嘴，压下心里未尽的怒意。
刚刚和纪尤纠缠得太久，现在看看时间，已经来不及去买饭了，郑嘉嘉捂着胃感觉怒气暴涨，正愤愤然想去找相熟的同事要些小饼干垫垫胃，却见一份盒饭递到了眼前。
张谦笑得自然：“你还没吃饭吧，这我帮阿勇带的，谁知道他居然又自己跑去买了，要不给你好了。”
“谢谢。”郑嘉嘉接过来，翻出钱包，“多少钱，我还你。”
“诶……不用了。”张谦摆摆手，道，“和其他东西一起买的，小票都没拿，价钱哪记得住啊。”
郑嘉嘉看了他一眼：“那我下次买回来给你。”
“诶真不用——”
【四】
阮玫和纪尤的这场恋爱，并非没有过甜蜜的时候。
在郑嘉嘉的记忆里，他们恋爱八年，前四年是甜蜜，后四年是折磨。
恋爱中的阮玫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牛犊，浑身上下满满的正能量。早恋被学校发现的那会儿也不露怯，梗着脖子跟班主任叫板：“不让早恋不就是担心影响成绩吗，谁说恋爱一定会导致退步的？我现在是班上二十几名是吧，老师我跟你打个赌好了，下次考试，我要是考进班级前十名，你就别管了。要是我输了，我就跟纪尤分手，任学校处置，怎么样？”
她的眼睛亮得吓人，最炽热的阳光最璀璨的星光都抵不过那股决意。而结果，自然毫无悬念。郑嘉嘉说过，阮玫很聪明，全面爆发的巅峰状态挡都挡不住。
那之后就是顺利成章的高考毕业选大学填志愿，阮玫和纪尤虽然没考进同一个大学，但还在同一座城市。这期间阮玫家里也知道了这段恋情，对纪尤不甚满意，觉得太轻佻风流，不适合托付终身。于是阮玫又闹了一场，闹得半个城市都知道了，最后带着“这是我的人生你们管不着”的宣言搬出了家里，直接在大学所在的城市找了房子和纪尤同居了。
如果说之前阮玫是一阵自由的风，那么，和纪尤恋爱后的阮玫，就是融风。带着飞蛾扑火般的炽烈熊熊燃烧，奋不顾身倾尽所有。作为旁观者的郑嘉嘉，只能看着她将自己慢慢束缚起来，曾经肆意的风，终究困在了山谷里。
而纪尤，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没辜负阮玫的付出。
但那也是最开始。大鱼大肉吃多了改成清粥小菜确实不错，但清粥小菜吃久了，也难免会回想起自己曾经的奢华。
然后就是持续不断的争吵，第一次纪尤还会信誓旦旦地说自己鬼迷心窍，哄阮玫回心转意。但第二次、第三次……慢慢的，一切也就都摊开了。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若是纪尤干脆地分手，日后郑嘉嘉提起这个人也不至于咬牙切齿怒唾其面。但纪尤偏不，死活不愿意放手，宁愿就这样耗着。让郑嘉嘉吃惊的是，纪尤要耗，阮玫居然也陪他耗。
那段时间，周围的朋友在知道了纪尤有多渣的同时，也知道了阮玫有多傻。
郑嘉嘉为好友不值，少不得劝她早早甩脱早早安生：“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却期望你在家里守身如玉，哪有这样的事！”但阮玫只是淡淡笑着，不承认，也不接话；听她各种言语花式吊打纪尤，不阻止，也不反驳。
郑嘉嘉第一次在深夜接到阮玫电话赶去的时候，就看到好友坐在高脚凳上，酒吧里迷离靡丽的灯光在她木然的脸上闪烁而过。见到郑嘉嘉，也只是笑笑问了一句：“嘉嘉，你说，花花世界真的就那么好吗？”
郑嘉嘉不答话，护着她往外走。阮玫没喝酒，靠在她身上却像卸了全部的力气。夜色似水，沉沉地压在两人的身上，郑嘉嘉碰到好友的脸，心如死灰般的凉。
那天之后，阮玫不再和纪尤闹，安静得如同一个木偶娃娃。
郑嘉嘉曾经不明白阮玫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后来才清楚，阮玫从不是个藕断丝连的人，不离开，只是还有舍不得。分开后偶然碰见还能因为以往的美好记忆笑笑打声招呼从来不是她的作风，所以宁愿煎熬自己，让一切的伤害烂在心里，把所有关于纪尤的回忆都磨蚀干净。她不要再见的故人，只要任何联系都没的陌生人。
她总是这么狠心的。
当然，这份狠心还包括把所有的烂摊子甩给最好的朋友！
郑嘉嘉想起纪尤的疯狂还心有余悸，好在自己的住处他不知道，但路上遇到也是难缠。她办公室里认识的人不多，男同事就更少了，踌躇片刻，还是去拜托了中午解救了自己的张谦。
后者一口答应，当天就履行了护花使者的职责。之后日日如此，接送她上下班，提前勘察路线绕开纪尤。郑嘉嘉感激不尽，许诺事情过后必有重谢，张谦却并不贪图，说只是举手之劳，若是答谢，一顿饭也就够了。郑嘉嘉自然满口答应。
接到阮玫的电话是半个月之后，某个临睡的夜晚。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郑嘉嘉心头狂跳，接通后靠在耳边，声音颤抖了半天只发出了一个字：“……喂？”
那端没有回话，只有悠长的呼吸声和火车哐哐的运行声。
郑嘉嘉捂住了嘴，对方没说话，但她知道，肯定是阮玫。从阮玫和纪尤感情危机出现之后，她和她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角色就已经慢慢调换了过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好友，郑嘉嘉就又变回了当年那个不善言辞的小孩，好像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出错，眼泪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你……还好吗？”
那头传来短促的吸气声，然后是轻轻的一声：“嗯。”
声音疲倦，却很平静。
“在旅行吗？”
“嗯。”
郑嘉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有满肚子的问题，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人沉默了一阵，阮玫轻声道：“别担心我，我会回去的。”
郑嘉嘉觉得自己又要哭了：“好，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的。”
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话，互道了晚安之后郑嘉嘉睡下。
她们没聊纪尤，阮玫不提，郑嘉嘉就不说。
总有一天会好的。
郑嘉嘉想。
【五】
没过多久，纪尤也在郑嘉嘉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
其实想想也是，生活毕竟不是总裁小说，还能自带狂拽炫酷的外挂。纪尤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一开始惶急满世界找人是可以，久了可就撑不住了。他毕竟不是什么痴情男主角，为了不见的恋人和难以挽回的恋情抛弃一切。话说回来，若他有那个心，有当初阮玫背水一战的一半决心，他们何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阮玫有自己的坚持，纪尤也有自己的放不下，两个人针尖对麦芒，终究会把彼此戳得满身伤。
只是细算起来，倒是说不清谁更可怜些。阮玫已经斩断了这一片扯不清的乱麻，只希望纪尤也能早些想明白不要越陷越深吧。
郑嘉嘉在最好的餐厅里订了位置，“重谢”张谦。
两人在这一段日子里可算是朝夕相对，郑嘉嘉再迟钝，再心系好友，也不可能不有所觉察。所以张谦把她觉察到的亲口说出来之后，郑嘉嘉便沉默了。
张谦浓眉大眼，生得沉稳老实，勉强能跻身帅哥行列，不过郑嘉嘉在见识过纪尤之后，早从外貌协会退会了，越美的花毒刺越多她是懂的。所以沉默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她只是在犹豫要怎么开口。
能和阮玫最终混成知心好友，两人自然还是有些共同点的。好比对于感情的态度，阮玫倔强到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郑嘉嘉没那份魄力，但也是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的。所以这么些年，她没谈恋爱，除了好友的恋情实在让她心惊胆战无法分神之外，这也是一大原因。
爱上一个人，就好比在心头点了一颗朱砂痣。若不得善终，为免心绪纷乱新旧纠葛，遇见新的恋人之前，总要鲜血淋漓地磨掉。怕的不是痛，怕的是印记太深，一层一层地磨下去，最后点滴不剩，再没有什么能给后来人，也再没有地方，容下那一点朱砂。
张谦倒是知进退，见她犹豫，也不催，还反过来安抚道：“你不用着急给我回答的，先想好，慢慢想没关系。”
郑嘉嘉看向他，想到之前种种，心头一暖，不由握住他的指尖：“我不是……但现在不行，抱歉。”
好友还没走出情伤，她没这个心情，投入一场爱恋。
张谦应该是听懂了，露出灿烂的微笑，回握她的手，回道：“没关系……我不急。”
他没说“我可以等”，估计是想起了纠缠她的纪尤，天天等在她工作的地方，等在离开公司的路线上。这一个“等”字，反倒有了不好的含义。
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等来的，想要的人，想追求的梦想，可以慢慢来，润物无声、徐徐图之。却万万不能袖手旁观，以为想要的自己会撞入怀中。不是任何事物，都是“守株待兔”故事里的那只兔子。
【六】
日子慢慢的过去，偶尔郑嘉嘉会接到阮玫的电话，背景音有时候纷杂有时候静谧。
郑嘉嘉听着好友的声音渐渐有了快乐的味道，嘴角也开始有了笑意。两个人聊得越来越久，聊天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郑嘉嘉有些开心又有点难过。若不是阮玫走后纪尤来找她说的那番话，此时此刻她可能会为好友的看开由衷的欣喜。但她现在意识到了纪尤对阮玫意味着什么，自然也就洞悉了这其中的内心折磨，不免为那份痛苦感到心疼。
而她能做的，也只有在来去不定的通话中，尽力让好友觉得愉悦。
半年后的一天，郑嘉嘉接到了阮玫的最后一通电话。她在一个不知名的国度，背景音里有孩子的声音笑着，喊着听不懂的语言，隐约听到海浪的声音、衣角翻飞的声音，好似有风悠悠走过，熏得好友的声音都有了懒洋洋的笑意。
“嘉嘉，我准备回去了。”
郑嘉嘉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连声说“好”，等好友的归来等了太久，冷不丁听到这句话还有种不真实感。郑嘉嘉又和阮玫絮絮说了几句话，才终于肯定，好友要回来了，她真的放下了。
一时之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不停说着恭喜啊太好了一边又忍不住嚎啕大哭。直哭得阮玫都无奈了。
“真的都过去了。”她在那边轻声说，“我曾经以为他是归途，但他只是个过客而已。已经过去了。”
郑嘉嘉破涕为笑：“我知道，你说你要回来我就知道。什么时候的飞机？我去接你。”
接机那天，郑嘉嘉是自己去的。
远远的她就能看到阮玫。好友没怎么变，头发长了些，在脑后扎着个高高的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肤色晒得有些黑，反而衬得露齿的微笑特别灿烂。见了郑嘉嘉，阮玫举高了手用力地挥了挥，笑道：“嘿，好久不见啊朋友。”
郑嘉嘉看着她，好似看到了那一年正午日光下的少女，笑着说世上美好如此多，只能信“缘分”去“珍惜”罢了。
然后兜兜转转了八年，把全身的硬甲都磨去，把所有的天真和深信都抛给时光，带着满心的疲惫和创伤，寻找着其他的美好事物聊以安慰，终于能如当初一般笑得自信而璀璨。
郑嘉嘉张开双手，给了这位远旅归来的好友一个紧紧的拥抱。
“欢迎回来！”
【七】
阮玫回来后换了一个工作，回家看了父母，告诉了他们和纪尤分手的消息。然后找了一个日光充沛的房子，重新装修了一番，准备开始新的生活。
期间纪尤来找过她几次，阮玫没回避，大大方方地见了。不知谈了些什么，几次之后，纪尤再没找来了。
搬家那天，郑嘉嘉和张谦一起去帮忙。
阮玫的东西并不多，但订好的家具还没送过来，便让张谦去了大门口等，郑嘉嘉陪着好友一起整理物什。
房间里摆放着几罐柠檬味的空气清新剂，混合着午后阳光的气味、衣物柔软的气味，让人的心情不自觉变得很好，思绪也有些飘远。
郑嘉嘉眼尖地从一堆衣物中找到了一件眼熟的外套：“高中校服！玫玫你还留着啊～”
她记得阮玫和她上天台的时候，十次有八次是套着这件外套的。不但防风还能防晒，也算物有所值。那个时候她还总是习惯走在阮玫的身后，看着眼前的少女舒展双臂，以风为翼。她当时就觉得这个女孩子莫名的强大，无畏无惧，总带着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让她既向往又羡慕。
“时光啊时光啊～”郑嘉嘉抖开那件折痕明显的旧校服，面上有一丝缅怀的忧伤，“转眼就成了奔三的阿姨了，时光不等人啊！”
“时光本来就不等人。”阮玫在另一旁整理书籍，听了她的感叹不由得好笑，“不然人们形容时间的时候，为什么总是用洪流或者长河？一切都是向前走的，万事万物都在时间里，一去不复返，不容许回头也不容许等待——”
郑嘉嘉歪过头去：“又是‘缘分’和‘珍惜’？”
阮玫看了看窗外，张谦已经接到了家具城的运动员，正往这边走，她朝郑嘉嘉暧昧地眨眨眼：“不对～这次的意思是叫你主动些，毕竟——”
“逾期不候哦。”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不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