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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桃花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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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虽名合欢,可最喜爱的却是桃花儿。
所以当苏靖千辛万苦跑过半座城打听到她府邸所在,托人捎来夹着桃花瓣的书信时,她满心都是欣喜。散着桃花儿香的信笺上只有简单两行字: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合欢想了又想,回信: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我要等的是个好儿郎,却偏遇上你这小狂徒。隔着信笺似能看见她双颊绯红,亭亭立于桃树下嗔怒俏骂的喜人模样。
往后时日,两人偷偷通过合欢的贴身丫鬟传递书信,搞起了地下情。苏靖在信中给她描绘府外天地,合欢则讲评他递来的诗词歌赋,言语间尽是俏皮,两人用笔谈论古今,越发投机。合欢每日都坐在窗边等候苏靖回信,这种快乐和期待是她这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
苏靖递来的每封信都会夹上几朵桃花儿,花瓣儿被压得平平展展,一瞧便是细心挑拣处理过,他说这叫桃花味信笺,正与她相配。
合欢嗔怪他辣手摧花,却拒绝不了这份情谊,她一遍遍念:“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脑海中浮现出苏靖那张笑容飞扬的脸。
合欢想:他便是这个玉人吧。
在合欢推拒数门亲事后,她的父亲终于发现端倪,不容商量地将她锁在房中,迅速为她定下一门亲事,对方也是江南显赫人家,一表人才,在地方官府做官,两家私交甚好,门当户对。
丰厚的聘礼流水似地送来,将大厅塞得满满当当,父亲双手抚摸着绫罗绸缎,叹气道:“为父所做一切,皆是为你好。”
合欢坐在那里,平静地看着一切。她明白,父亲所做,只为苏靖无父无母,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纵然他满腹才华一身武艺也无用,不过是个居无定所的浪子而已,比不得那一家人有权有势。
她更明白父亲说一不二的性格,所以她表现出顺从模样,说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合欢一切听从爹爹安排。”自小乖巧懂事的她瞒过了所有人,包括最疼爱她的嬷嬷。
大婚那日,已是春末,桃花儿早已落败,枯萎的花瓣嵌进泥土,消失不见。
府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院中专为新娘子合欢移植的合欢树郁郁葱葱。
合欢支开嬷嬷,颤抖着敲晕守在身边的丫鬟,扯掉身上繁琐嫁衣,抹掉艳丽妆容,看着镜中女子,心中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是年幼丧母的庶女,母亲曾是歌姬,身份低微,她拼命努力只为得到父亲和祖母认同,让母亲含笑九泉。打从记事儿起,她便是府里上上下下用来教育女儿的标准,因为她事事顺从,父亲要她怎么做她便怎么做,就算练琴练到满手血泡,绣花绣得把自己戳成筛子,也不吭一声,她应最符合遵从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模样。
没有人想到,这样一个低眉顺眼的女子,在人生最重大的日子里,做出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她逃婚了。
翻过墙,穿过街,跑乱了发髻,跑掉了鞋子,汗水将未擦净的胭脂晕开,虽狼狈不堪,脸上却是笑着的。
没有人想到,那样一个端庄守礼的姑娘,在逃婚后,做出一件更惊世骇俗的事。
她和男人私奔了。
渡过河,翻过山,磨破了鞋,挂烂了衣裳,锋利的野草在手背上划出长长的口子,虽疲累不堪,心中却是甜的。
两人风尘仆仆,在一座鲜有人知的小镇安下家来。
爱情的力量当真是伟大的。
阎罗自是不懂,虽然我也不那么清楚。
我把合欢的故事讲与他听时,他仍是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若要按他尊贵的身份来说,他便是顶厉害的王炸。
虽说阎罗寡言少语,但大多时候却是能耐着性子听我讲完故事,虽不确定他有没有在听,但至少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不似黑白二常,尤其白无常总爱插嘴反驳,插嘴也就算了,权当互动了,可他大舌头啊!呜哩哇啦得说不清楚,我听不清就心急,一心急我就想把他舌头给拔下来。
我曾在脑海中设想过,若是阎罗结了婚,再生下一堆小扑克脸,一个个杵在那,岂不是要把他老婆给闷死。不过很快我便否定了这个设想,因为阎罗根本就找不到老婆,三句话憋不出个屁来,嫁给他还不如嫁给木头,冷了还能生起火暖暖身子,总比他把人给活活冻死要好。
相比起来,合欢的小情人苏靖绝对是个情话暖男。
人生三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
破旧草屋内,整理得井井有条,门窗上贴着大红喜字。
红烛摇曳,灯火煌煌。
合欢和苏靖端坐在床沿上,皆未着婚服,不是不想,而是没有闲钱,租赁房屋已是花光了苏靖在江南做零工赚的钱。
可俗话说得好啊,有情饮水饱。
苏靖慢慢握住合欢的柔荑小手,眸光深情款款,合欢一看就是个黄花大闺女,小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眼看苏靖就要亲上去,合欢却腾地站起来,指指桌上的酒:“我们,还没喝合卺酒。”
俩人你侬我侬地喝完交杯酒,重新坐下来继续刚刚未完的事,结果合欢又腾地站起来,眨巴着一双杏眼,苏靖哭笑不得:“阿欢还有何事?”
“我,我,我害怕。”合欢低下头嗫嚅。
苏靖见合欢这般羞涩,不禁失笑,无奈将她拉至案桌前,拿出一张空白庚帖,提笔写下几行字,合欢仔细瞧了瞧,又添上两句,方才满意展颜。
庚帖上的文字打眼一看极为美好。
“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想当日夭桃灼灼,见此良人,卜他年白头永偕,瓜瓞绵绵,故永结同心,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苏靖从怀里掏出个桃木簪子,簪头刻着朵桃花儿,他把簪子插在合欢发髻上,拉着合欢道:“阿欢,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送给你,这只簪子是我在遇见你后亲手刻下的,刻得粗糙,你别嫌弃。桃花儿会败,可这桃花簪却能一直陪着你。”
“那……我希望你能同这簪子一般。”合欢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柔声道。
“我,苏靖,要与阿欢要做一辈子夫妻,不不不,下辈子也要!下辈子也不够,下下辈子,我还要娶你。”苏靖拦腰抱起合欢,蹭蹭她的头,欢喜道。
“那岂不是要腻死了?”
“反正一辈子不够!”
“那下辈子你如何找得到我?”
“我寻着桃花儿味便能找得到你,就像今生一样。”
烛火明明灭灭,窗上人影晃动,渐渐,渐渐,重叠在一起。
然后,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咳咳,我是个有职业素养的人,不该看的坚决不看,不该听的坚决不听。
常听鬼魂叹息,贫贱夫妻百事哀。
可苏靖与合欢却是贫贱夫妻中的一股清流。
苏靖晨起去河边打鱼捕虾,白日拿到集市上叫卖,而合欢则帮镇上人做一些刺绣和缝缝补补的活计,虽是清苦,两人却这样开始了他们甜蜜的新婚生活。
合欢荆钗布裙,窝在灶屋中学生火做饭,手中事情做完便会去集市上给苏靖帮忙,拿着帕子为他擦汗,苏靖往往不让她去做那些粗活。苏靖呢若是卖完鱼便会早早收摊回家陪着合欢,合欢绣花,他在一旁给她读书讲有趣儿的故事,逗得合欢捂着嘴直乐。人人见他们恩爱模样都会夸上两句,两人便成了镇上的模范夫妻。
隔壁王大婶会捣着她丈夫张二锤的脑袋骂他:“你这老黄瓜给老娘好好学学人家苏小伙,模样好还晓得疼人。想当年老娘也是镇花,真是瞎了眼插在你这牛粪上!”
张二锤揣着手蹲在驴车上回嘴:“得了吧,我要是牛粪你顶多也就是屎壳郎,人家合欢妹子生的如花似玉,你这婆娘膀大腰圆乌漆麻黑的如何能比?”
王大婶气得火冒三丈,狠狠扭住他的耳朵:“奶奶个腿你还长能耐了!皮痒痒了是不?”
张二锤歪着脑袋,嘴一扁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婆娘顶好了,谁也比不得。”说罢一把搂住王大婶吧唧就是一口,而王大婶黝黑脸庞上竟看出些红晕来。她猛一推,“你个死不正经的老黄瓜!”转眼见张二锤呲牙咧嘴地坐在地上又忙不迭得上前去扶。
看二人骂骂咧咧地离去,合欢笑问:“你说以后我们会不会也像这样,相互嫌弃却又谁也离不开谁?”
苏靖揽住合欢坚定道:“不会。”
合欢惊诧看向他,他刮刮合欢鼻子认真道:“我永远不会嫌弃你。”
日子美好得像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和庚帖中写得一样。
夕阳西下,热闹的小镇逐渐安静下来,筐中的鱼虾已见了底,苏靖拾掇着东西回头看看窝在藤椅中沉睡的合欢,嘴角溢出温柔笑意,上前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啄,忽闻街头一阵狗吠,扭头去看,摊位前站着几个男人。其中一个问,“你是苏靖吗?”
“是,几位有何贵干?”苏靖点头。
“哐当”一声,摊位被掀翻在地,几个男人冲上来开始疯狂砸摊,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什么,苏靖护住合欢,“你们是谁?”
合欢被这剧烈响动惊醒,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男子提着木棍敲在苏靖头上,鲜血顺着额头留下,她惊叫一声,苏靖却抬头,冲她微笑:“别怕。”